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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五章 天诛地灭”




        他是自尽。



        人不可日行千里。



        但是鬼可以。



        他摸自己的脖子。干干净净,毫无伤口。他喘气,非常顺畅。若不是他满身都是血腥味,若不是那把染血的宝剑,若不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死掉过一次。



        他蹒跚爬起身,去打开门,门外没有想见到了天光大亮,此刻门外是黑夜。漫长的黑夜。空气有冷意,有竹叶的清香,耳边有虫鸣叫,有泥土味。陌成风抬头,夜空中,乌云密布,或许有月,但是掩藏在乌云下。



        也夜空,落在陌成风的眼中,是一片无尽的黑。



        对面暗沉的厢房中,有一灯如豆,那灯极暗,光明似乎无法进驻,那里,停着沈明月的尸体。



        陌成风眼泪都要落下。



        他站的久,觉得眼睛发晕。大概是气血虚弱缘故,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他饥饿而至。



        但是在当时,这种晕眩感,这种毫无着落的感觉令他心慌不已。他开始怀疑这种恍惚的情绪,是不是令他产生幻觉。他自尽是假的,化作亡魂去寻容安也是假的,容安见到他也是假的,容安答应他,会来驿站亲自救助沈明月,也是假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真的呢?



        不是漏洞百出吗?



        在一片恍惚中,陌成风想,容安既然可以隔空救活他,为何却要特意来此才能救下沈明月?明明容安也见过沈明月,明明容安也和沈明月相识,为何非要借口,延迟几天?



        为何?



        为何如此?



        陌成风不知道自己当时脸色雪白,满头都是冷汗。



        一个路过的小厮见到异常,以为陌成风要什么吩咐,走近一看,被夜色中站着的陌成风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陌成风病了,再走近,铺面的血气令小厮脚步顿住。



        小厮眨巴眼睛,迟疑走近,没有月光,小厮手里提着一张巡视而用的灯,小厮大胆走近,把手里的提灯靠近陌成风,然后赫然睁大了眼睛。



        他见到陌成风的身上,有大片的血迹。那血迹已经干了大半,呈现出一种几乎于黑色的粘稠感觉。血的重量压坠了陌成风身上的衣裳。那衣裳原本材料轻盈,广袖大衫,清风略微吹拂之下,会呈现一种飘然若仙的姿态。



        偏如今不是。



        陌成风的广袖大衫,如今垂下,沉重无比。通体黑色。



        小厮的鼻尖,全是血腥味。



        小厮听到自己声调颤抖,一个一个字,抖着往外蹦:“.......陌,陌少公子......陌,陌少公子你没事吧?你听到我讲话吗?陌少公子?”



        在唤名唤了好几声之后,陌成风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抬头,瞧那声音来处,眼神是涣散的,却又明亮闪光。闪光的东西,是眼泪。



        小厮吓坏了。



        这些江湖的子弟,都讲男儿流血不流泪。何曾见过江湖儿女落泪过?如今这事到眼前,怎么可能不令他恐惧无比?



        小厮哑然,好半天才开口讲一句话:“陌公子你没事吧?陌公子你讲个话......”



        陌公子没讲话,陌公子晕厥了过去。



        这是一桩怪事。



        陌成风的房中有大片的血迹。



        陌成风虚弱无比,血气不足。看着这血,很像是陌成风的。



        可是偏偏,医者检查了陌成风任何一个可能涌出大量血迹的部位,都是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自从上次刺客事件之后,陌家和李家已经官府都加强了戒备。不可能出现动作无人察觉。



        太奇怪了。




        医者出身杏林堂,多年行医,江湖官场游走。没有一次有过如今这样的感受。



        医者觉得,陌成风像是把自己杀掉,再救活自己一样。



        医者只能开了个补气血的方子。



        而官府,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那沾染血迹的东西,草草地烧了。



        陌成风病了两日,一言不发。



        他自在烧那些血迹的衣物的时候大笑了一声。可惜他气血太弱,笑都不能长久。



        但是那样短暂的笑意在那个小厮听来,觉得陌成风当时是真的开怀无比的。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开怀,但是开怀就是开怀。无关时间。



        ......



        时隔多年。



        陌成风终于可对着容安问出当年的疑惑:“你为何当时可以直接救我,却非要眼见沈明月才肯去救?如果.......”



        陌成风没讲完。



        陌成风没讲完接下去的话,但是容安却知道他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如果是什么。



        “如果我当时立刻救沈明月,可能活的就是沈明月而不是旁的......对吧?”



        容安见陌成风并没有反驳,冷笑一声。



        容安反问他:“你以为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如此做吗?”



        陌成风愣住。



        容安接着讲:“我做了,就是因为做了,没有应效,才令我觉得奇怪。我才要亲自看一看尸体才知道接着如何。”



        容安白发在阳光下发光,每一条皱纹都透着苦意:“我当时并没有和你说,我实在是被你吓到了.......我从未肯定告诉过你,我可能视鬼的存在。你当年确实曾经缠着问我,每一次都被我含糊其辞的带过了。结果,你居然真的敢去用命来印证我的含糊其辞.......你就那么爱沈明月?”



        容安这话,估计也是当年一直想要问的。



        容安讲出这话,却没有打算等来陌成风肯定答复。



        他知道,陌唐元也知道,连陌成风也知道。



        陌成风当然爱沈明月。



        一心一意爱她,一情一爱的爱她,一生一世的爱她。



        否则不会为了救沈明月而死,也不会因为沈明月的移情而寻短。



        这爱虽然决绝残忍。可是爱就是爱不是么?谁又能讲什么?又有资格讲什么?



        多年后,作为亡魂的陌成风讲:“我爱沈明月的。”



        多年后,作为老者的容安也讲:“可惜当时,沈明月就死了。”



        容安当时虽然复生了沈明月。却总觉得诡异。这种诡异令他觉得害怕。他觉得在他用自己的气血召唤沈明月的时候,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干扰他。那股力量和他很像,却凌驾在他之上。这种相似和凌驾,令他从骨血中产生本能的畏惧。这种深种的畏惧无法克制。



        屋里无人关注他的变化,他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激动的陌成风,和哭泣的沈明月,他退后,一直退到门外。门外清风徐来,他喘气,非常非常用力的喘气,缓了好久,才终于看到眼前清晰的东西。他坐在地上,眼前有红色的柱子,长着青苔的石板,铺着红砖的花园,缝隙挣扎而冒头的绿草.......他坐在地上,冷汗渗透出了衣裳。



        容安,浑身都在抖。



        无法节制的颤抖。



        在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本能,他深埋在家族血肉中的灵力,已经在替他感觉到了害怕。替他感觉到了颤抖。



        容安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朝他喊:快逃!快逃走!立刻逃走!!!



        这个声音是他的。



        但是容安不知道这种催促和内容的来源取自于何方。



        容安当时只知道,要逃走,赶紧逃走。立刻逃走。



        容安只来得及对陌成风讲一句告别。



        欣喜若狂的陌成风对于容安的匆忙告别感到困惑不解,却也只能送别,然后说一句:“后会有期。”



        容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容安说:“后会有期?好,但愿,但愿后会有期。”



        时至今日,容安都在纠结这件事情。



        当时是为什么要如此讲呢?为何偏偏加个但愿二字呢?后会有期便就是后会有期。为何要加一个但愿呢?太奇怪了吧?



        这种但愿,如女子乞求上天地有情郎,如男儿乞求保家卫国,如那样一般。



        从未如愿过。



        从来不曾如愿。



        陌成风沉默至此,一直在听。



        后来他问:“你后来逃了吗?是逃脱了吗?”



        容安点头:“逃脱了,苟延残喘至今。”



        容安至今困惑:“当年我以气血寻魂,不知道是遇到谁,我信他和我气血相近,他并非是要抗衡我,而是在提醒我,让我逃走。他一直在提醒我,一直在让我逃......我想去寻容城都无果。他另外胆战心惊。我原本并非如此胆小,偏偏那段逃离日子,另我胆战心惊。”



        容安是第一个因为本能而逃走的。



        他逃走的契机,在容氏灭顶之前。早了很多。



        容氏的容安莫名失踪,寻魂不能,于是判定未死。而容家负责审判的旁支本是容安掌管。可是容安不打招呼就离开。容安那一支便有当时才十六岁的容城继承。



        十六岁的容城,在容安的保护下一派天真。天真的容城接管旁支。还算顺手。且尽责。天真不代表傻,爽快也不代表不会说话,容城会被婴鬼吓得翻滚到地上去,也同时会面不改色斩杀厉鬼。



        容城是一个不属于容安的掌家人。



        容城死于二十一岁。



        距离容氏灭顶三年后。



        容氏灭顶,容城带着自己手下的那一批容氏幼小逃离。边逃走便反抗。居然反抗了整整三年。



        最后他们被发现,逃命。逃到隔相江。不肯投降,入水而亡。



        容家最小的一个孩子才四岁。容氏灭顶他还是个婴儿。当时容城把他包在一匹绢布中,双剑杀出一条血路。



        那个孩子没有开眼,才四岁,生的可爱。却不胖。他颠簸流利,没过过好日子。连奶水都没有吃过几口。喝不惯米汤,饿的哭。容城抓了一只母狼,给孩子喂了奶。就这样长大。那孩子喝了很多野兽的奶,有狼,有虎,有豹,这样长大,有一次那孩子自己走出去,吓坏了容家的人。容家人冒险去找,发现那孩子在狼群中玩的开心,狼王守在那孩子身边,沉默地看着那孩子和两个小狼崽子玩翻滚,小孩笑得咯咯响。小狼崽子把小孩的手叼在嘴里玩,却从来不会咬伤他。



        一个孩子,两只狼崽子,在狼群里玩的开心。



        直到狼王看到寻来的容城。



        狼王和容城对视。



        狼王呼啸一声,狼群离开。小孩还想跟着狼群走,被赶来的容城一把抱住。



        ......



        早知那个时候,容城就把这个孩子留给狼群好了。哪怕和狼长大,也至少能够平安。



        不必如今。



        那孩子搂着容城不放,说:“哥哥......我怕水的。”



        容城亲亲他,说:“怪,我们不怕。一会就好了。”





        孩子明白什么,问:“死吓人不吓人?”



        容城搂紧他,温柔回答说:“不吓人,一会儿就过去了。”



        容城抱着孩子,把双剑丢进滔滔江水里。没有回头一次,纵身跳入了滚滚江水中。



        其余的容氏纷纷跟随,江水滔滔,不过几个小小水花,很快恢复如常。



        不会有生计的。哪怕是官兵立刻去下游撒网拦截打捞,也不会打捞出来一具完整的尸体。这一段江水多回旋流,可绞杀一切船只桅杆,何况人骨。



        这片激流,被当地人叫做地狱门。



        这可是地狱门啊......



        ......



        容安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地狱。



        他的恐惧在容氏覆灭那一天,消失了。



        那紧跟不放的,融入他血液的恐惧,在那一天忽然消失。容安莫名其妙,上街,就见到官府张贴告示。告之南顺亡故,容氏满门问罪,百姓有窝藏容氏者,死。



        “不知道那个气血是谁,是容氏的谁。他救我,护我......但是他消失了。他没有逃过容氏的覆灭。”



        容氏覆灭。



        三年后。



        精怪消失。



        隔相江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宛如渡劫。



        一连三日,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隔相江江边百姓皆道是当时有逃亡者投身地狱门缘故,他们枉死凄惨,投身地狱告了人间的状。于是地府阎王震动。要降下天灾。



        百姓惊恐不已,叩头,不停叩头。送上猪羊,送上鲜果,奉香,求神,问佛。甚至让未曾穿耳的未婚少女披上嫁衣投入江中,下嫁江神。乞求结为亲家,江神看在新娘面上,上天求情。



        无用。



        隔相江江边,依然是天雷滚滚,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



        隔百里之遥。



        容安头顶乌鸦呱噪无比。



        那只乌鸦,是容氏容安唯一带出的那只。他早成了精怪,倒是和容安不离不弃。跟随报信,寻找食物,在容安病弱时候,还去寻来解药的草药喂给容安救他性命。



        结果容安却无能为力更改精怪的人生。



        乌鸦精怪预感大事不妙,不停盘旋他头顶,大叫:“天诛地灭啊.........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