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天边外 > 第二幕 第二场

第二幕 第二场

    山顶微微向左方倾斜。一块大石头立在中央后面。更向右有一棵大橡树。从太阳晒白的草丛中,可以隐约看见一条小路,从左前方通向山顶。

    罗伯特坐在大石头上,双手托着下巴。向着海上的天边眺望。他的脸色苍白憔悴,他的表情极度沮丧。玛丽坐在他身边树荫下的草地上,玩她的玩偶,独自愉快地唱歌。随后,她好奇地望望她爸爸,把玩偶靠在树上,走过来爬到他身上。

    玛丽:(拉他的手―关心地)爹爹病了吗?

    罗伯特:(望望她,强笑)没有,亲爱的,为什么呢?

    玛丽:跟玛丽玩吧。

    罗伯特:(温柔地)不,亲爱的,今天不玩。爹爹今天不想玩。

    玛丽:(抗议地)要玩,爹爹!

    罗伯特:不,亲爱的。爹爹确实觉得有点不舒服。我的头痛得厉害。

    玛丽:让玛丽看看。(他低下头。她摸摸他的头发)讨厌的头。

    罗伯特:(吻她……微笑)瞧!现在好点了,亲爱的,谢谢你。(她偎近他。他们俩都向大海望了一会儿。最后转身向她,温柔地)你愿意爹爹走开吗?……走得老远,老远的。

    玛丽:(含着眼泪)不要!不要!不,爹爹,不要!

    罗伯特:你不喜欢阿安伯伯吗?……昨天来的那个人……不是有白胡子的那个老头儿,另外一个。

    玛丽:玛丽爱爹爹。

    罗伯特:(作出果决的决定)他不会走的,孩子。他只是在开玩笑。他不会离开他的小玛丽。(他紧紧搂着孩子。)

    玛丽:(发出一声痛叫。)

    罗伯特:噢!痛啦!对不起,小宝贝。(他把孩子放在草地上)去跟玩偶玩去,那才是个好孩子;要当心躲在树荫里。(她不大情愿地离开了他,又拿起她的玩偶。片刻之后,她指着左边山下。)

    玛丽:人,爹爹。

    罗伯特:(朝着那个方向望去)那是你伯伯阿安。(过了一时,安朱从左面上来,愉快地吹着口哨。外表上他很少改变,除了他的脸,在热带晒了几年,已经变成古铜色,但是在态度上却大有改变。从前那种平易温和的性情,一部份消失在实事求是的活泼而敏捷的声音举止之中。他说话时有一种权威的口气,好象习惯于发号施令,并且一定要贯彻执行。他身穿一个商船船员常穿的蓝色制服,戴一顶便帽。

    安朱:原来你们在这里呀。

    罗伯特:哈罗,阿安。

    安朱:(走向玛丽)跟你单独呆在一起的这位小姑娘是谁呀?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呀?(他用手指头搔逗又笑又扭动身子的玛丽,然后抱起她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飞呀飞!(他又放她在地上)好好玩吧!(他走过来,坐在罗伯特身边大石头上,罗伯特向旁边挪动,给他腾出一个地方)露斯告诉我,大概会在这个山头上找到你,不过她不说我也能猜得到。(他亲热地戳戳他弟弟的肋骨)还在玩你的老把戏,老伙计!我记得从前你常常跑到这里来发呆作梦。

    罗伯特:(微笑)我现在上这儿来,因为这是农庄上最凉快的地方。我早就不作梦了。

    安朱:(嘻笑)我才不相信。你不会改变得那么厉害。(稍停之后……带着孩子气的热情)我说,在这个山头上,又跟你单独谈心,确实把陈年往事都带了回来。回到家来我觉得快乐极了。

    罗伯特:你回来我们也觉得高兴。

    安朱:(稍停……有意地)我跟露斯到各处看了一看。事情好象并不……

    罗伯特:(脸红了……简略地打断他哥哥的话)别管那倒霉的农庄吧!让我们谈点有趣的事。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单独谈一话。跟我讲讲你旅行的事。

    安朱:我想我在信里什么都讲了。

    罗伯特:(微笑)你的信,不妨说,太简略了。

    安朱:噢,我知道我不是个作家。你不要怕伤害我的感情。我宁愿经历一次台风也不愿再写一封信。

    罗伯特:(深感兴味)那么你是经过台风的了?

    安朱:经过……

    在中国海。只好下了帆让它吹了两天。我以为我们一定会见到海神的。作梦也没想到浪那么高,风那么大。要不是幸亏我们有一个高明的船长迪克舅舅,我们大家早就喂了鳖鱼啦。就那我们也损失了一根主桅杆,只好回到香港去修理。这些事我在信里一定都写过。

    罗伯特:你从来没有讲过。

    安朱:唉,台风过后,有那么多肮脏活要干,才能把船收拾停当,一定是我忘了写了。

    罗伯特:(望着安朱……奇怪地)连台风都忘了?(带着一丝讽嘲)你真是个怪人,阿安。难道你告诉我的全是你记得的事吗?

    安朱:要是我想尽量跟你说,我能说出一大堆的细节。全是叫人毛骨悚然的玩意,我告诉你吧。你应该去那里亲身经验一番。我记得最糟心的时候,我想起过你来,我对自己说:“阿罗把海想得那么美,要是他看见了,就会治一治他的空想。”我敢打赌,真会的!(他加重语气地点点头。)

    罗伯特:(枯操无味地)好象海洋给你的印象不大好。

    安朱:我应该说,是不大好!要是能办得到,我绝不再上船去,除了要到不通火车的什么地方去。

    罗伯特:可是你还学过当船员哩。

    安朱:不学点什么,我就会发疯。度日如年呀!(他笑了)至于你常常梦想的东方……你应该去看看,并且去闻闻!他们那种又脏又窄的街道,经过热带的太阳一晒,你走在那样的一条街道上,你往常所梦想的“神奇和神秘”会让你恶心一辈子。

    罗伯特:(厌恶地膘他哥哥一眼,畏缩地)原来你在东方发现的就是一股臭气呀?

    安朱:何止一股臭气!一万股臭气!

    罗伯特:从你的信上看,有些地方你还是喜欢的,比如悉尼、布宜诺斯艾利斯……

    安朱:是的,悉尼是个好地方。(热情地)但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才是最好的地方。在阿根廷,一个人大有成功的机会。你说得不错,我喜欢那个地方。我告诉你,阿罗,等我看望过你们,能搭上一只船,我就到那里去。我在船上可以当个小职员,到了那里,我就上岸。我要把迪克舅舅给我的每一分工钱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做生意去。

    罗伯特:(瞪着他哥哥……慢吞吞地)那么你不在农庄上呆下去了吗?

    安朱:当然不呆。你以为我要呆下去吗?那有什么意思?料理这么个小地方,有一个人就够了。

    罗伯特:我想这个地方现在在你看来实在小得很。

    安朱:(没有注意到罗伯特话里的讥讽)阿罗,你想象不到阿根廷是多么好的地方。我在香港认识了一个经营海上保险的家伙。他给我一封信,把我介绍给他的哥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作粮食生意的。这个人很喜欢我,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回去的话,他会给我找个工作。我本想当场就接受下来,不过我不能使迪克舅舅为难,而且我又答应过你们要回来看看。但是我要回到那里去,你瞧着好了,我会成功的!(他拍拍罗伯特的背)你想,那不是一个顶好的机会吗,阿罗?罗伯特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阿安。

    安朱:我们把这个叫做农庄……可是你应该听听那边的农庄是个什么样儿……我们这里的一亩田,在他们那里就是十平方英里。那是个新兴国家,大事业正在开展……我想在去世之前干一番大事。讲到种庄稼,我不是外行,粮食我也懂得一点。最近我又读了一些这方面的书。(他注意到罗伯特心不在焉的神气,笑了起去)醒醒吧,你这个诗人书呆子。我知道我讲的生意经使你感到讨厌,是不是?

    罗伯特:(窘笑)不,阿安,我……我刚巧想起别的事情来。(皱眉)近来我常常想,要是我能有些象你那样的办事才干就好了。

    安朱:(认真地)有些事情我想谈谈,阿罗,关于农庄的事,你不在乎吧。

    罗伯特:你讲吧。

    安朱:今天上午我跟露斯到农庄上走了一走。她跟我谈了一些事情……(闪烁其辞)我看得出来农庄的光景不好。你不必责备自己,当一个人不走运……

    罗伯特:不是那样的,阿安!是我的错。你跟我一样清楚。最好的年头不过是够本罢了。

    安朱:(稍停)我积攒了一千多块钱,你可以拿去用。

    罗伯特:(坚决地)不。你要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作生意,你得拿那个作本钱。

    安朱:我不要。我能―……

    罗伯特:(下定决心)不,阿安!说一不二,不要!我不听你的。

    安朱:(抗议地)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罗伯特:噢。秋收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你不要担心!

    安朱:(怀疑地)也许会。(稍顿之后)爸没有多活几年替你支撑门户,真是太不幸了。(动了感情)听见他去世,我心里象刀割一样。他始终没有软化下来,是不是?我是说,关于我的事。

    罗伯特:应该说,他从来不理解你。他现在总理解了。

    安朱:(稍停以后)使我不得不走的原因,你不会完全忘记吧,是不是,阿罗?(罗伯特点点头,但掉过脸去)当时我比你更不懂事。我毕竟走了,那也是天意。老天爷打开了我的眼睛,叫我明白我是怎样糊弄我自己。我在海上不到六个月,就把那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

    罗伯特:(转身注意观察安朱的眼睛)你是在说……露斯吗?

    安朱:(慌张)是的。我希望你不要误会,要不然我什么都不说了。(正视罗伯特的眼睛)我告诉你,我早就忘了,我说的是实话。说我那么容易把事情忘掉,听起来好象不象话,不过我想当时支配我的,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孩子气的想法。现在我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恋爱过。我不过是闹着玩,自以为在恋爱,自以为是个英雄罢了。(他放心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咳!我真高兴我把心里话都抖了出来。我自从回到家来,我一直觉得别扭,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想的。(他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恳求)你现在全都弄清楚了吧,阿罗?

    罗伯特:(低声地)是的,阿安。

    安朱:我也要告诉露斯,要是我能鼓起勇气。经过从前的那一段,又不知道我对那件事的想法,现在我回到家来,她一定会觉得难受。

    罗伯特:(慢吞吞地)为了她,也许还是不告诉她好。

    安朱:为了她?噢,你是说她不愿意我再提起过去那些傻事吗?可是我还是认为那会更糟,要是……

    罗伯特:(脱口而出……声音里含着痛苦)随你的便。阿安;看在上帝份上,这件事我们就不要谈了!(一顿。安朱莫名其妙,难受地望着罗伯特。过了一会儿,罗伯特继续说下去,徒然想故作镇静)请原谅,阿安,倒霉的头痛把我的神经都痛炸了。

    安朱:(喃喃地)好吧,阿罗,只要你不生我的气。

    罗伯特:迪克舅舅今天早上没露面,哪儿去啦?

    安朱:他到码头上去照料圣代号上的事。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他回来,我也得去照料一下,所以我就穿了这一身衣服来。

    玛丽:(指着左面山下)看!妈妈!妈妈!(她挣扎着站起来。露斯出现在左面。她身穿白色衣服,说明她在打扮。她显得漂亮,脸色通红,生气勃勃。)

    玛丽:(跑向她妈妈)妈妈!

    露斯:(吻她)哈罗,亲爱的!(她走向大石头,对罗伯特冷冷地说)杰克有事要找你。他先前干的活儿干完啦。他正在大路上等你。

    罗伯特:(起身……没精打采地)我这就下去。(他望望露斯,看见她衣着一新,他的脸色因为痛苦而阴沉下去。)

    露斯:请你把玛丽带去。(向玛丽)跟爹爹去,那才是个好娃娃。奶奶已经把你的午饭准备好了。

    罗伯特:(简短地)来,玛丽!

    玛丽:(拉住他的手,在他身边快乐地乱跳)爹爹!爹爹!(他们从左面下山。露斯从后面望了他们一会儿,皱皱眉,转身向阿安微笑)我要坐下。来,阿安。这就象往常一样。(她轻快地跳上石头顶上,坐下)从家里出来,这上面又好又凉快。

    安朱:(半坐在大石头边上)是的,这里是很好。

    露斯:为了欢迎你回来,我自动放了一天假。(兴奋地笑着)我觉得非常自由,真想生一双翅膀,飞到海上去。你是个男子汉,你不会懂得,一天到晚做饭、洗碟子多难受、多无味。

    安朱:(作苦脸)我能猜想得到。

    露斯:另外,你妈妈坚持要作第一顿饭给你接风。你回来了她可乐坏啦。要是你看见她慌慌张张把我赶出厨房的那副样子,你准会认为我是在阴谋毒害你咧。

    安朱:妈就是那样,上帝保佑她!

    露斯:她非常想念你。我们大家都想念你。今天早上我们到处看了一下,你看了我给你指点的地方,你听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能否认,连农庄都想念你。

    安朱:(皱皱眉)情况不好,那是事实!担子太重,压得可怜的阿罗够呛!

    露斯:(轻蔑地)只怪他自己。他对任何事都不发生兴趣。

    安朱:(责备地)你不能怪他。他生来就不是个种庄稼的人。不过我知道,为了你,为了老人和小孩,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露斯:(冷淡地)是的,我想是那样。(欣喜地)谢天谢地,那种日子现在总算过去了。阿安,等你来接管下去,阿罗经常抱怨的那种“坏运气”就不会再有了。农庄需要的是个内行,有预见又能及时作准备工作。

    安朱:是的,阿罗没有那种本领。他自己也坦白承认。我要想法替他雇一个好手,一个有经验的庄稼汉,在农庄上工作,一面拿工钱,一面按百分比分红。那就会把阿罗手上的事情接管过去,阿罗就不用担心得要死了。露斯,他的样子非常憔悴。他应该当心身体。

    露斯:(心不在焉)是的,我想是那样。(他开头说的几句话使她充满了预感)你为什么要雇一个人来管事呢?既然你现在回来了,似乎就没有必要那么作了。

    安朱:噢,我在这里,我当然要经管一切。我是说我走了以后。

    露斯:(好象不能相信她的耳朵)走了以后?

    安朱:我还要到阿根廷去。

    露斯:(震惊)你还要去航海!

    安朱:不,不是去航海。航海的事我永远不干了。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作粮食生意。

    露斯:那是个很远的地方,是不是?

    安朱:(从容地)大约六千英里。很远的一次旅行。(热情地)我在那里得到一个极好的机会,露斯。问问阿罗去,我刚才全都告诉他了。

    露斯:(脸上露出一股怒色)他没有劝你不要走吗?

    安朱:(吃惊)没有,当然没有。为什么要劝呢?

    露斯:(慢吞吞地,怀恨地)他就是那么个人……不劝。

    安朱:(不满地)阿罗这个人太好啦,他知道我下决心作一件事,他绝不阻拦我。而且我跟他一说,他就明白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

    露斯:(头昏眼花地)你一定要走吗?

    安朱:当然。噢,不是马上就走。我得等候一艘开往那里的船,也许要等很久。不管怎样,我想在家里呆一阵子,看望看望亲戚朋友们,然后才走。

    露斯:(愣住)哦。(突然感到苦恼)噢,阿安,你可不能走!你莫走。我们大家都想……我们大家一直都在盼望,都在祷告你回来呆下,住在农庄上,管管事。你一定不能走。想想看,要是你走了,你妈会多么难受……要是你把农庄交给阿罗去照管,它会糟成什么样儿。你看不出来吗?

    安朱:(皱眉)阿罗干得并不太坏。我找个人来指导一下,农庄上的事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

    露斯:(固执地)可是你妈……想想她吧!

    安朱:我不在家,她已经习惯了。当她知道我出去,对她和我们大家都有极大的好处,她不会反对的。你问问阿罗。几年之内,我就会发大财,等着瞧好了。那时我就回来住下,把这个农庄变成本州中顶呱呱的一个。同时,我在那边也能帮你们俩的忙。(恳切地)我告诉你,露斯,我一上岸,就好好干,我相信苦干和决心会成功的。我知道会成功的!(兴奋,带点夸张的口吻)我告诉你,我觉得我能作出比安安稳稳种庄稼更伟大的事情来。这次航行多多少少启发了我。它告诉我,世界比我从前想的大得多。钉在这里,象一个苍蝇叮着糖浆似的,已经不能满足我了。这里的事情似乎很渺小。你应该能够懂得我的想法。

    露斯:(沮丧地)是的,我想我懂得。(稍停之后,脑子里突然起了疑心)阿罗跟你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事?

    安朱:说了?关于你的事?没有呀。

    露斯:(紧紧啾着他)你说的是实话吗,阿安?他没有说我……(她不知所措地说不下去了。)

    安朱:(奇怪)没有,我记得他没有提到过你。为什么?你怎么会认为他讲到你呢?

    露斯:(揉搓她的双手)噢,我真希望我能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安朱:(气愤)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谎,是不是?而且为什么要说谎呢?

    露斯:(还不相信)你相信……你愿意发誓……(她的眼睛往下看、半转过身去)现在赶你再走开的原因和上次赶你出走的那个原因是相同的吗?要是为了同样的原因,我要对你说……你就不要走啦。(她说到末尾,她的声音降低到一种颤动、轻柔的耳语程度。)

    安朱:(困惑……强笑)噢,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呀?好吧,你不用再担心啦……(认真地)我不怪你,露斯。经过上次我作的那种傻事,出走以后,现在又回来,你自然觉得为难。

    露斯:(她的希望破灭了,痛苦地喘气)噢,阿安!

    安朱:(误会了)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这种傻话。不过我总是认为还是说出来的好。说出来,我们三个就能象往常一样,呆在一起,不至于因为我们中间有人误会而感到担心。

    露斯:阿安!请你不要说了吧!

    安朱:既然开了头,现在就让我说下去吧。这可以帮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我希望你不要认为,作过一次傻瓜的人,一定得作一辈子傻瓜;也不要因为我的傻事,老是感到不安。我希望你相信,我早就把那些傻念头丢掉了,现在……好象是……你向来就是我的妹妹,就是那么回事,露斯。

    露斯:(受不了啦……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老天爷,阿安……请你不要说了吧!(她又把脸埋在双手里,两个下垂的肩膀发抖。)

    安朱:(懊悔地)好象我今天一张嘴就说错话。当我想跟阿罗提起这件事来,他几乎用了同样的话来封上我的嘴。

    露斯:(凶凶地)你跟我说的话……你也跟他说了?

    安朱:(惊讶)当然!为什么不能说呢?

    露斯:(发抖)噢,我的上帝!

    安朱:(吃惊)为什么?我不应该说吗?

    露斯:(歇斯底里地)噢,你要干什么,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不要管我!走吧!(安朱起身,从左面走下山去。她的行为使他为难,难过,莫名其妙。)

    安朱:(稍停之后,指着山下)哈罗!他们回来了……船长也来了。我不明白,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那就是说,我得赶忙到码头上去上船。阿罗把孩子也带来了。(他回到大石头跟前。露斯转过脸不看他)咳!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爸爸象阿罗那样,和孩子那么亲热!她每动一步,他都在守着。我不怪他。你们俩都应该为她感到骄傲。她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他瞟瞟露斯,想看看要取得她的欢心的明显企图有没有什么效果)我看得出来,她一身上下都象阿罗,你看呢?当然不可否认她也有象你的地方。她的眼睛里就有某种……

    露斯:(可怜地)噢,阿安,我头痛!我不想说话!请你走开,好不好?

    安朱:(站在那里,对她瞅了一会儿,然后走开,话音里含着委屈)今天这里的每一个人好象都有火气。我开始觉得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了。(他站在左边路边,用鞋尖踢草。过了一时,迪克·

    司各特船长进来,罗伯特抱着玛丽跟在后面。船长和三年前一样,还是那么快快活活,兴致冲冲,似乎一点没变。他身穿制服,和阿安的一样。因为爬山,喘不过气来,一面下劲在脸上楷汗。罗伯特迅速扫了安朱一眼,注意到他不高兴的样子,随后转眼望望露斯。她在他们走近时,转过身去,用背对着他们,双手托着下巴,遥望大海。)

    玛丽:妈妈!妈妈!(罗伯特把她放下,她跑向妈妈。露斯转身,用一种突然爆发的强烈温情,把玛丽搂在怀里,又迅速转过身去,背朝大家。以后她一直抱着玛丽。)

    司各特:(喘气)哎哟!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阿安。让我先喘一口气。哎哟!老天爷,爬上这座倒霉的山,比大风天爬上桅杆还要吃力。我得休息一下。(他坐在草地上,揩脸。)

    安朱: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回来,舅舅。

    司各特:我也没料到。我在海员俱乐部里碰巧得到了一点消息,我马上向后转跑来找你。

    安朱:(焦急地)怎么回事,舅舅?

    司各特:经过俱乐部,我想顺便进去,给他们打个招呼,因为你要离开,下次航行,我还缺少一个船副哩。管事的特别问到你。“你想他会考虑在一条船上当二副吗,船长?”他问。我正想说不会,忽然我想起你要再回到阿根廷去,所以我就问他:“什么船,开到哪里去了”“艾尔·

    巴索号,一条全新的货船,”他说,“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去的。”

    安朱:(眼睛发亮……高兴地)天呐,真走运!什么时候开船?

    司各特:明天早上。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很快就走,所以我就跟他们说了。他说:“告诉他,我把位置给他保留到今天下午。”就是这么回事,你自己可以作出选择。

    安朱:我想去。说不定要等上好几个月,才有一条船,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又有空位。(他的眼光从罗伯特身上转到露斯身上又倒转回来……犹豫不决地)可是,真混账,明天上午太紧了。我希望一个星期以后才开船。这倒是我的一个好机会……不过我刚刚到家,马上就走,总不好受吧。然而这又是千里挑一的好机会……(征求罗伯特的意见)你说呢,阿罗?你说该怎么办?

    罗伯特:(强笑)你知道我也是犹疑不决的。皱眉)这实在是难得碰到的好运气,我认为要抓住不放还得靠你自己。但是不要叫我来替你作决定。

    露斯:(转身望望安朱……用一种非常怨恨的腔调)对,走吧,阿安!(她又赶忙转过身去。接着是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安朱:(沉思地)是的,我想我得走。这样到头来对大家都有好处,你想是不是,阿罗?(罗伯特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司各特:(站起来)那么,事情就这样定了。

    安朱:(现在他已经下了决心,作出决定,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希望、精神和力量)对,我一定接受那个位置。早去早回,那是不错的。下一次我决不会空着手回来。你们等着看好了!

    司各特:阿安,你的时间不多了。为了保险,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我得马上回到船上去,你最好跟我一道走。

    安朱:我要回去把行李马上收拾好。

    罗伯特:(从容地)你们两个都来吃午饭,好吧?

    安朱:(心烦意乱地)难说了。时间够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罗伯特:(责备地)妈妈特别为你做了饭菜,阿安。

    安朱:(红脸……不好意思)该死!我倒忘记了!我当然要留下吃饭,就是耽误了世界上所有的船,我也不在乎。(他转身向船长,轻快地)走吧,舅舅。跟我到屋里去,一路上你可以把这个空位的事跟我讲得更详细一点。我一定要在吃饭以前把行李收拾好。(他和船长从左边住下走。安朱回头叫道)你们马上就来,是不是,阿罗?

    罗伯特:是的,我就下去。(安朱和船长走了。露斯把玛丽放在地上,用双手捂住她的脸。她的肩膀颤动得好象在哭。罗伯特望着她,表情严峻而阴沉。玛丽惊奇的眼光盯在她妈妈身上,向罗伯特倒退过去。)

    玛丽:(她的声音里含有模糊的恐惧,她拉住她爸爸的手)爹爹,妈妈在哭,爹爹。

    罗伯特:(俯身下去,抚摸她的头发……极力不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刺耳)不,她没有哭,小宝贝。太阳刺痛了她的眼睛,没有别的。你觉得饿了吗,玛丽?

    玛丽:(肯定地)饿了,爹爹。

    罗伯特:(有意地)现在是你吃饭的时候了。

    露斯:(声音含含糊糊地)我来了,玛丽。(她赶快揩揩眼睛,没有看罗伯特一眼,走过来,拉住玛丽的手……

    用一种沉闷的声音)来,我替你弄饭去。(她从左边走下,她的眼睛望着地面,手里拖着跳跳蹦蹦的玛丽。罗伯特等了片刻,让她们先走,然后慢慢跟着走下。)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