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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不知你舍不舍得让我再领受一下那番好意?”

    “乐意极了,”乔治说。“我们得回车厢里去了。铁路上的行情怎么样?”

    “铁路股票行情坚挺,”大师傅说。“华尔街的行情怎么样?”

    “狗熊[4]都又改做多头了,”乔治说。“眼下做熊妈妈是很冒风险的。”

    “还是小熊[5]最靠得住,”大师傅说。“巨人队太骄,所以总得不了联赛冠军。”

    乔治笑了,大师傅也笑了。

    “你真是个够交情的哥们儿,”乔治说。“我就是喜欢上这儿来跟你见见面。”

    “快走吧,”大师傅说。“拉卡万纽丝要来叫你了。”

    “我爱那个姑娘,”乔治说。“谁敢动她一根毫毛……”

    “快走吧,”大师傅说。“要不那帮黄娃娃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真是一种愉快,老哥,”乔治说。“真是太愉快了。”

    “快走吧。”

    “请再赏个脸吧。”

    大师傅抹了抹嘴唇。“客人要走啦,一路顺风啊!”他说。

    “我待会儿还来吃早饭,”乔治说。

    “免费招待就是,”大师傅说。乔治把酒瓶放进了口袋。

    “再见了,慷慨的人,”他说。

    “快滚吧,”打牌的一个黑人说。

    “再见了,列位,”乔治说。

    “吃早饭再见,”大师傅说。我们就走了出来。

    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的那节车厢里,乔治看了看号码牌。上面显示出一个十二号、一个五号。乔治把一个小东西往下一拉,数字就消失了。

    “你还是在这儿坐,不用客气,”他说。

    我就在厕所里坐下来等,他管自到过道那头去了。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回来了。

    “好啦,全都侍候周到啦,”他说。“这铁路上的事你喜欢吗,吉米?”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爸爸不就是这样叫你的吗?”

    “是啊。”

    “这不结了,”他说。

    “我太喜欢了,”我说。“你和大师傅说起话来总是那个样儿的吗?”

    “不,詹姆斯[6],”他说。“我们只有心里一热乎才那个样儿说话。”

    “也就是你们一喝了酒,”我说。

    “不光是喝了酒。只要为了个什么缘故两人心里一热乎。大师傅和我是同调。”

    “什么叫同调?”

    “对人生抱有同样看法的人。”

    我没说什么,这时电铃响了。乔治到外边把那箱子里的小东西一拉,又回到里间来。

    “你看见过用剃刀扎人吗?”

    “没有。”

    “要不要听我说说?”

    “好啊。”

    铃声又响了。“我还是去看一看,”乔治说着就出去了。

    一回来他就挨着我坐下。“使剃刀可是一门技术,”他说,“不是只有干理发这一行的才会使这种家伙。”他对我看看。“别把眼睛瞪得这样大,”他说。“我不过是嘴里讲讲。”

    “我不怕。”

    “我看你也不会怕,”乔治说。“你最要好的朋友就在你身边哩。”

    “对,”我说。我看他是有点醉了。

    “这玩意儿你爸爸有很多吧?”他掏出了酒瓶。

    “我不知道啊。”

    “你爸爸真称得上是一位标准的高尚慷慨的绅士。”他喝了一口。

    我没说什么。

    “我们回头再说剃刀,”乔治说。他伸手到上衣的里袋里掏出一把剃刀来,并不打开,就放在左手的掌心里。

    那手掌是淡红色的。

    “你看看这剃刀,”乔治说。“使起来不用费什么劲,也没什么玄乎的。”

    他把剃刀托在掌心里拿给我看。那剃刀有个黑柄,是用骨头做的。他拉开刀来,直挺挺的亮出了刀锋,交到右手里。

    “你有根头发没有?”

    “什么意思?”

    “拔根头发下来。我自己的头发太韧了。”

    我拔下一根头发,乔治伸手接了过去。他用左手捏着,看个真切,剃刀一扬,就把头发截为两半。“一是刀口要锋利,”他说。眼睛依然望着残留的小半截头发,手里把剃刀翻了个个儿,刀锋朝反方向又是一扬,头发就在紧靠两个指头处又给削去了一半。“二是动作要洗练,”乔治说。“有这两条就很了不起了。”

    吱吱的电铃声响了,他折好剃刀,交给了我。

    “代我保管一下,”他说完就出去了。我把剃刀拉开看看,折拢看看。还不是一把普通的剃刀?乔治又回来在我身旁坐下。他喝了一口。瓶里没酒了。他把瓶子看了看,收起来放回到口袋里。

    “请把剃刀给我,”他说。我就交给了他。他接过去放在左手的掌心里。

    “你刚才看到了,”他说,“一条是刀口要锋利,一条是动作要洗练。还有一条比这两条更重要。就是刀法要把稳。”

    他右手拿起剃刀,轻轻一挥,刀身就出来了,刀背贴住在指关节上,锋口亮在外边。他把手让我看清楚:刀柄藏在拳头里,翘出的刀身贴着指关节,由食指和拇指扣住。刀子就这样牢牢地架妥在拳头里,亮出了锋口。

    “你看清楚啦?”乔治说。“你再看看,使用起来还少不了要掌握这样熟练的技巧。”

    他站起身来,啪的一声一伸右手,拳头早已握起,刀子早已贴着指关节亮了出来。剃刀的刀身在射进窗口的阳光里发亮。乔治头一低,抡刀连砍了三下。又后退一步,把刀在空中挥了两挥。然后压低了头,用左臂护住了脖子,拳头带着刀子飞快地一捅一收,来回不停,一边又是躲又是闪。他砍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直砍了六下,才直起腰来。他一脸汗水,把剃刀折好放在口袋里。

    “要掌握使用的技巧,”他说。“另外左手最好还要拿一个枕头。”

    他坐下来擦了擦脸。还脱下帽子揩了揩里面的皮垫圈。又走过去喝了杯水。

    “剃刀其实只是一种幻想,”他说。“剃刀是防不了身的。谁都能拿剃刀来捅你。你既然捅得到人家,人家自然也捅得到你。要是左手能拿上个枕头,那就好了。可是用得着剃刀的时候又上哪儿去弄枕头呢?总不见得会在床上去捅谁吧?剃刀只是一种幻想,吉米。那是黑人的武器。地地道道是黑人的武器。可你现在也知道黑人是怎么个用法了。黑人其实总共只作了一个改进,就是可以在手里把剃刀翻个个儿。黑人中只有一位杰克·约翰逊[7]才真具备了自卫的功夫,可他却给关进莱文沃思[8]去了。我这点剃刀功夫比起杰克·约翰逊来那真是差远了!可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吉米。人生在世,别的都是空的,自己有个看法才最受用。像我和大师傅这样的人,都是有自己看法的。即使看法不正确吧,日子总也比较好过些。像杰克老哥或马库斯·加维[9]这样的黑人,满脑袋幻想就得给抓去坐班房。我要是对剃刀还死抱着幻想的话,也不知道会弄得怎么样呢。什么都是空的啊,吉米。喝了酒,过上个把钟头,你就会像我这样,知道那个滋味了。你和我,其实还根本不好算朋友。”

    “哪儿的话,我们是朋友。”

    “吉米好老弟,”他说。“你看那可怜的‘虎斑草’老哥,他受到的是什么样的待遇啊。他要是个白人的话,百万家财早都挣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