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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他似乎没有听我说。突然问道:

    “如果您做了我,您怎么解释说,您居然忘了1918年和一位自称也是博尔赫斯的老先生的邂逅相遇呢?”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难题。我毫无把握地回答:

    “我也许会说事情太奇怪了,我试图把它忘掉。”

    他怯生生地提了一个问题:

    “您的记忆力怎么样?”

    我明白,在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眼里,七十多岁的老头和死人相差无几。我回说:

    “看来容易忘事,不过该记住的还能记住。我在学盎格罗一撒克逊文,成绩不是全班级最后一名。”

    我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不像是梦境。

    我突然想出一个主意。

    “我马上可以向你证明你不是和我一起做梦,”我对他说。“仔细听这句诗,你从未见过,可是我背得出。”

    我慢条斯理地念出那句著名的诗:

    星球鳞片闪闪的躯体形成蜿蜒的宇宙之蛇。

    我觉察到他惊讶得几乎在颤抖。我低声重复了一遍,玩味着每个闪闪发亮的字。

    “确实如此,”他嗫嚅说。“我怎么也写不出那种诗句。”

    诗的作者雨果把我们联结起来。

    我回想起先前他曾热切地重复沃尔特·惠特曼的一首短诗,惠特曼在其中回忆了他与人同享的、感到真正幸福的海滩上的一个夜晚。

    “如果惠特曼歌唱了那个夜晚,”我评论说,“是因为他有此向往,事实上却没有实现。假如我们看出一首诗表达了某种渴望,而不是叙述一件事实,那首诗就是成功之作。”

    他朝我干瞪眼。

    “您不了解,”他失声喊道。“惠特曼不能说假话。”

    半个世纪的年龄差异并不是平白无故的。我们两人兴趣各异,读过的书又不相同,通过我们的谈话,我明白我们不可能相互理解。我们不能不正视现实,因此对话相当困难。每一个人都是对方漫画式的仿制品。情况很不正常,不能再持续下去了。说服和争论都是白费力气,因为它不可避免的结局是我要成为我自己。

    我突然又记起柯尔律治的一个奇想。有人做梦去天国走了一遭,天国给了他一枝花作为证据。他醒来时,那枝花居然还在。

    我想出一个类似的办法。

    “喂,你身边有没有钱?”我问他。

    “有,”他回答说。“我有二十法郎左右。今晚我要请西蒙·吉奇林斯基在鳄鱼咖啡馆聚聚。”

    “你对西蒙说,让他在卡卢其行医,救死扶伤……现在把你的钱币给我一枚。”

    他掏出三枚银币和几个小钱币。他不明白我的用意,给了我一枚银币。

    我递给他一张美国纸币,那些纸币大小一律,面值却有很大差别。他仔细察看。

    “不可能,”他嚷道。“钞票上的年份是1974年。”

    (几个月后,有人告诉我美元上不印年份。)

    “这简直是个奇迹,”他终于说。“奇迹使人恐惧。亲眼看到死了四天的拉撒路复活的人也会吓呆的。”

    我们一点没有变,我想道。总是引用书上的典故。

    他撕碎钞票,收起了那枚银币。

    我决定把银币扔到河里。银币扔进银白色的河里,画出一道弧线,然后消失不见,本可以给我的故事增添一个鲜明的形象,但是命运不希望如此。

    我回说超自然的事情如果出现两次就不吓人了。我提出第二天再见面,在两个时代、两个地点的同一条长椅上碰头。

    他立即答应了,他没有看表,却说他已经耽误了时间。我们两人都没有说真话,每人都知道对方在撒谎。我对他说有人要找我。

    “找你?”他问道。

    “不错。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你也会几乎完全失明。你只能看见黄颜色和明暗。你不必担心。逐渐失明并不是悲惨的事情。那像是夏季天黑得很慢。”

    我们没有握手便告了别。第二天,我没有去。另一个人也不会去。

    我对这次邂逅相遇思考了许多,谁也没有告诉。我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邂逅是确有其事,但是另一个人是在梦中和我谈话,因此可能忘掉我;我是清醒时同他谈话,因此回忆起这件事就使我烦恼。

    另一个人梦见了我,但是梦见得不真切。现在我明白他梦见了美元上不可能出现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