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得尽量靠近些。很好,都想到一块儿了。”
回到房间里,见阿尔脸对着灯光,已经在大椅子里睡着了。我拿条毯子替他盖上,他却醒了。
“我要去了。”
“就睡在这儿吧。我替你把闹钟拨好,到时候会叫醒你的。”
“万一闹钟出了毛病呢,”他说。“我还是去的好。我可不能迟到哇。”
“真遗憾,你输钱了。”
“他们反正迟早总会弄得我光了屁股的,”他说。“这班家伙掷骰子赌起钱来手段才叫毒呢。”
“那最后一盘骰子是你掷的嘛。”
“他们也有毒招呀,就是一直盯着你下注,叫你输光才完。这班家伙也真叫人弄不懂。我看他们钱也不会挣得太多。一个人要是为了钱而赌钱的话,我看他的钱就总是不够他赌的。”
“要我陪你走回去吗?”
“不了,”他说着就站起身来,把他那把系着绶带的大号科尔特枪扣好,那是他吃过了饭又来掷骰子的时候摘下的。“不必了,我现在觉得很好了。我又能看到前途了。人只要能看到前途就好。”
“我倒很想去走走。”
“别去了。好好睡一觉吧。我走了,战斗打响以前还可以让我足足睡上五个钟头。”
“这么早就干?”
“是啊。天还不亮,你们电影也拍不成。你还是多睡会儿吧。”他从皮上装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在桌子上。“请你把这些东西收好,给我在纽约的兄弟寄去。他的地址在信封的反面写着。”
“好。不过我看不会有寄去的必要。”
“是啊,”他说。“暂时大概没有这个必要。不过里边有些照片什么的,他们也许要留个纪念。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子。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他从口袋里取了出来。照片夹在他的身份证本子里。
照片上是一个浅黑肤色的漂亮姑娘,站在湖边的一只划船旁。
“那是在卡茨基尔山区[23]照的,”阿尔说。“可不是,他的妻子长得挺漂亮的。她是个犹太姑娘,一点不假,”他说。“不说了吧,免得我再漏出些什么泄气话来。再见了,老弟。放心吧。我不跟你说瞎话,我现在觉得很好了。今天下午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的确不大好过。”
“让我陪你去走走。”
“不用了。你回来还要经过西班牙广场,弄不好要碰上麻烦的。那里的岗哨有的一到晚上就疑神疑鬼的。再见了。明儿晚上我们再碰头。”
“这样说才像句话。”
头顶上的房间里,马诺丽塔跟那个英国人的声响很大。由此可见她并没有被逮捕。
“对。这样说才像句话,”阿尔说。“不过,有时候不过上三四个钟头还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这时已经把那顶加垫皮护顶的皮防护帽戴上了,所以看去脸色黑沉沉的,我注意到他的眼下还有两个乌黑的眼圈。
“明儿晚上我们在奇科特酒吧碰头。”
“好的,”他说,却避开了我的眼光。“明儿晚上在奇科特酒吧碰头。”
“几点呢?”
“得,话说到这儿就可以了,”他说。“明儿晚上在奇科特酒吧碰头。几点就不一定要说定了。”说完便出去了。
你要是不很了解他的为人,也没有见过他明天要去进攻的那一带地方是怎么个地形,你一定会当他为什么事生了很大的气。我看他内心有个角落也确是在生气,生了很大的气。让人生气的事情多得很,自己要去白白牺牲便是其中的一条。不过话得说回来,既然要去进攻,恐怕还是心中憋着那么股气最好!
* * *
[1] 所谓“村舍”,在海明威的其他小说中有过一个说明,说原先是郊外的“皇家猎舍”。
[2] 摩尔人是八世纪初进入西班牙的柏柏尔人的后裔。佛朗哥曾招募了大批摩尔人充当叛军。
[3] 里夫人是柏柏尔人的一支。
[4]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个重大战役。索姆河在法国,1916年法国的福煦将军为减轻凡尔登方面所受的压力,发动索姆河之战,遭受惨重损失。
[5] 拉尔戈·卡瓦列罗(1869—1946),西班牙劳工领袖,1936—1937年任总理。
[6] 即塞缪尔·龚帕斯(1850—1924),美国工会运动的保守领导人。曾任美国劳工联合会主席。
[7] 约翰·卢埃林·刘易斯(1880—1969),美国劳工领袖。产联主要创建人、首任主席。
[8] 卡尔·克劳塞维茨(1780—1831),德国著名军事理论家。
[9] 西班牙语:赛马场。
[10] 亨利的昵称。
[11] 这是西方人的一个古老的迷信,认为说了不吉利的话,只要摸摸木头或敲敲木头,就可避凶趋吉。
[12] 摩洛哥北部港口,与直布罗陀相对。
[13] 圣塞巴斯蒂安,古罗马的卫队长,早期的基督教徒,因在军队中传播基督教,被皇帝下令绑在树上,乱箭射之而未死,后终被乱棍打死。被认为是射手的保护神、士兵的保护神。
[14] 阿尔很可能是存心开玩笑,因为“B.F.”有个意思是大傻瓜,“斯洛布”有个意思是饭桶。
[15] 西班牙语:军需部。
[16] 西班牙语:敬礼,同志。
[17] “焦油脚”是美国人给他们北卡罗来纳州人起的绰号。
[18] 都是纽约的著名餐馆。
[19] “在河里”(亦作“在河里又没桨”,见下文)是一句俗语,有“处境困难”、“毫无办法”或“动弹不得”之意。亨利一时没有领会,错误地从字面上去理解这句话了。
[20] 意大利制造的飞机。
[21] 指专供指挥官及参谋人员乘坐的车。
[22] 舌头不听使唤,把“西班牙话”说成了“牙班西话”。
[23] 在纽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