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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炉边闲聊(1)

    最后一个问题是杰姆问的,他在学校听阿勒克·戴维斯太太说过这样的话。他很不喜欢阿勒克·戴维斯太太,因为他不管是和爸爸还是妈妈在一起,只要遇到阿勒克·戴维斯太太,她都会伸出长长的手指敲着杰姆的脑袋,质问道:“杰米在学校是个好孩子吗?”竟然叫他是杰米!也许,壁炉山庄确实有点儿浪漫。当苏珊发现通往谷仓的木板路上毫不顾惜地涂满红油漆时,她心里也会认为壁炉山庄是个浪漫的地方。杰姆解释说:“因为我们要打仗,不得不这样,苏珊,它们代表流出来的鲜血。”

    在傍晚,有时会有一排野雁从低矮的红色月亮下飞过。每当杰姆看到它们,就会特别渴望自己也能和它们一起飞翔,飞到未知的海岸去,把猴子、豹子、鹦鹉等等动物带回来……飞到西班牙大陆去探险。

    有些词语在杰姆听来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魔力,比如“西班牙大陆”……还有“海洋的秘密”。对杰姆来说,每天的任务就是捕捉致命的巨蟒,或是同受伤的犀牛搏斗一番。而“龙”这个词会让他激动得整个人直哆嗦。他最喜欢的那幅画就挂在床脚边的墙上,画的是一位穿着盔甲的骑士,骑在一匹漂亮健硕的白马上,马儿前腿腾空站立起来,骑士正拿着长矛刺向一条龙,那条龙身后拖着一条可爱的尾巴,盘成圆圈,尾巴尖上有一个尖叉。旁边有一位穿着粉色长袍的姑娘,紧扣着双手,安详而镇定地跪着祷告。毫无疑问,那姑娘跟梅贝尔·瑞斯长得一样俊俏。梅贝尔·瑞斯虽然才九岁,但是她有着惊人的美貌,足以迷倒溪谷村学校的男孩子们。甚至连苏珊都注意到画上的姑娘和梅贝尔相像,经常拿这幅画逗杰姆,把他逗得满脸通红。不过这条龙的形象令人大失所望,在高头大马的映衬下显得太渺小和软弱了。和它战斗似乎显示不出自己的勇敢和力量。在杰姆隐秘的幻想中,那条龙应该是穷凶极恶的,而杰姆却从它手里拯救了梅贝尔。上星期一,他就拯救过梅贝尔一次,让她免受老莎拉·帕莫的雄鹅追赶。那是想象的冒险活动——“想象的冒险活动”真好玩!——当时他抓住鹅的脖子把它扔出了篱笆,鹅痛苦地发出嘎嘎的叫声,梅贝尔一定注意到了他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了吧。但是雄鹅终究没有龙那么富有浪漫色彩。

    十月里冷风一直没有停过。温柔一点儿的风在山谷里呜呜地叫着,而更猛的风则抽打着枫树的树梢。风在沙滩海岸上不可一世地咆哮着,但是碰到岩石海岸只好乖乖伏下身来——也许伏下来是准备跳得更高。夜晚那红色的月亮昏昏欲睡,天气寒冷,让人只想钻进温暖舒适的被窝里。蓝莓的枝叶变成了深红色,枯萎的羊齿蕨变成了红褐色,谷仓后面的漆树红得就像一团火。在收割后的田野上,绿色的牧场东一块西一块的,就像溪谷村的补丁。在院子云杉树角落那边,草坪上开满了金黄色和红褐色的菊花。松鼠那欢乐的叫声从四处传来,无数的山头都有蟋蟀在演奏小提琴,那是为仙女的舞会伴奏。可以采摘苹果,可以挖掘胡萝卜。男孩子有时可以跟马拉奇船长去挖圆蛤,那需要得到神秘莫测的潮水的许可——潮水时而抚摸着陆地,时而退回到深邃的海洋。整个溪谷村都弥漫着枯叶燃烧发出的刺鼻的味道。谷仓里黄色的大南瓜堆得高高的,苏珊第一次做了南瓜馅饼。

    壁炉山庄的笑声不断,从日出持续到日落。即使是大点的孩子上学去后,雪莱和里拉照样能把笑声延续下来。甚至吉尔伯特今年秋天都比往年笑得更多了。“我喜欢爱笑的爸爸。”杰姆想。康伯里·奈罗的布朗森医生从来不笑。据说他的声望全靠他那双像猫头鹰般睿智的眼睛。但是来找爸爸看病的人更多一些。要是哪位病人听了爸爸的笑话都笑不出来,那么他就时日不多了。

    每天天气暖和的时候,安妮都在花园里忙碌着,沉浸在如红酒般的斑斓色彩里。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深红色的枫树林上,短暂的美丽让安妮有着淡淡的伤感。在一个烟雾迷蒙的金色午后,安妮和杰姆把所有的郁金香球茎都种在了花园里,到了明年六月,它们会重新绽放出玫瑰色、深红色、紫色和金黄色的花朵来。“当我们要面对寒冬时,已经为春天作好了准备,这种感觉是不是很愉快,杰姆?”“把花园变得很美丽,这种感觉才愉快,”杰姆说,“苏珊说过,是上帝让万物变得很美丽,不过我们现在给上帝帮了点忙,对吧,妈妈?”

    “是的……杰姆,我们总是能这样。上帝和我们分享着他的特权。”

    不过,世上并没有太过完美的事情。壁炉山庄的人们现在都为柯克·罗宾而忧心忡忡。他们都听说了,当所有的知更鸟都要飞到远方去过冬时,它也想一块去。

    “把它关起来,等别的知更鸟都飞走了,而且开始下雪了,它就会留下来,”马拉奇船长建议说,“然后它就会把这事给忘了,等到春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于是柯克·罗宾被关在屋子里,成了一名囚犯。它变得焦躁不安。它漫无目的地满屋子乱飞,或者停在窗台上,充满渴望地看着外面。它的同伴们正准备响应神秘的召唤,飞离此地。柯克胃口大减,甚至连虫子和苏珊为它准备的最好吃的果仁都引不起它的食欲。孩子们苦口婆心地向它指出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寒冷、饥饿、孤独、暴风雨、黑夜和猫。但是柯克·罗宾感觉到了,或是听到了那个神秘的召唤,它只想急切地作出回应。

    苏珊是最后一个屈服的人。她好些天来都硬着心肠,坚持不放它。但是最后她说:“让它去吧,关着它是违背自然的。”

    在十月的最后一天,他们释放了柯克·罗宾,它已经被囚禁一个月了。孩子们和它吻别,热泪盈眶。它兴高采烈地飞走了。第二天早上,它回到这里来,在苏珊的窗台上吃了面包屑,然后振翅高飞,开始了它的远航。“等到了春天,它也许会飞回来的,亲爱的。”安妮对啜泣的里拉说。不过里拉并不感到欣慰。

    “那要灯(等)很久啊。”她哽咽着说。

    安妮笑了,然后又叹口气。对于小里拉来说,季节的更替是多么漫长啊,但对她来说却是时光飞逝。又一个夏天结束了,伦巴第白杨就像是永恒的金色火炬,它把岁月都燃尽了。很快——转眼之间——壁炉山庄的孩子们就不再是孩子了。不过现在他们还是她的孩子,晚上迎接他们回家来,惊奇和开心盛满她的生活。她爱着他们,鼓励着他们,当然,有时也会责备他们,不过是轻微的责备。有时候他们会非常淘气,但是不管怎么淘气,也不会像阿勒克·戴维斯太太所说的那样,是“壁炉山庄的一群魔鬼”。当孩子们在彩虹幽谷玩印第安人游戏时,贝迪·莎士比亚·德鲁扮演被绑在木桩上的印第安红人,不小心被火轻微烫着了,阿勒克·戴维斯太太听说了这事,从此就开始这么称呼壁炉山庄的孩子们。当时杰姆和沃尔特费了很大劲才解开他,用的时间比绑他的时间还长。他们俩也被火轻微烫伤了,不过没有人同情他们。

    这年的十一月,天阴沉沉的,寒风刺骨,烟雾迷蒙。很多天里,港口前面那片灰色的海洋里,只能看到飘来荡去的一团团冷雾。在寒风中哆嗦的白杨树掉下了最后一片叶子。花园里寂然无声,所有的颜色和个性都不复存在——只有芦笋丛依然展示着迷人的金黄色。沃尔特不得不放弃他在枫树上的观察台,回到屋子里来学习功课。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一直在下。“世界还能变干吗?”黛绝望地哀叹。但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们又迎来了夏日般的艳阳天。晚上异常寒冷,妈妈会给壁炉生火,苏珊会为晚餐烘烤土豆。

    在那些寒冷的晚上,大大的壁炉成了全家的中心。晚餐后,大家都围坐在壁炉边,那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安妮忙着针线活,计划着要给孩子们添置什么冬衣。“楠得有条红色的裙子,因为她很适合穿红色。”她时常想起哈拿,每年都为她的小撒母耳织件小外套出于《旧约》,以利加拿的妻子哈拿没有孩子,就向耶和华祈祷求子,并许诺说把孩子奉献给耶和华的圣殿里。耶和华赐了她一个儿子,叫撒母耳。撒母耳三岁时就被送去了圣殿,去侍奉耶和华。哈拿每年都为撒母耳做一件小外套,在给耶和华献年祭时给撒母耳带去。。不管经历了多少世纪,母亲的心都完全相同。天下的母亲就是一个播撒爱和为孩子服务的妇女社团。不管是被铭记的母亲,还是被遗忘的母亲,她们都一样伟大。

    苏珊在听孩子们拼词,然后看他们做各自喜欢的事。沃尔特生活在他那美丽的幻想世界中,正专心地写着一系列信件,那是住在彩虹幽谷的金花鼠和住在谷仓后面的金花鼠之间的通信。当他把信件念给苏珊听时,苏珊假装嘲笑了他一番,但私下却把信件抄了一遍,并寄给了雷贝卡·迪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