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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珍妮·佩尼(2)

    “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变得很不一样了。黛·布里兹,你盯着什么看得那么出神?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听我说话。”

    “哦,我听着呢,”黛愧疚地说,“我真的觉得你的生活太精彩了,珍妮。不过,看看那风景吧。”

    “风景?风景是什么东西?”

    “嗯……嗯……就是你眼前的那些东西。那个……”黛挥手指着她们面前的牧场、森林和云雾缭绕的山丘,还有群山之间那蓝宝石般的一抹海洋。

    珍妮嗤之以鼻。

    “那不就是些老树和奶牛吗?我已经看过几百遍了。你说话太可笑了,黛·布里兹。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但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大对劲。我真这么想的。不过我想这不能怪你,你也不想这样。大家都说你妈妈也是那样,喜欢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嗯,那就是我们家。”

    黛瞪着佩尼家的房子,她的幻想平生第一次惨遭重大打击。这就是珍妮描述的“大楼房”吗?当然,它确实很大,而且也有五扇凸窗,但是明显需要重新上漆了,而且屋顶的“木头花边”大半都没了踪影。门廊已经严重下沉,前门上方那曾经很可爱的气窗也破了。百叶窗歪歪斜斜,缺了很多玻璃,糊着牛皮纸。房子后面“美丽的白桦树林”其实只是几棵苍劲枯瘦的老树。谷仓破破烂烂,摇摇欲坠,院子里堆满了生锈的机器,花园里杂草丛生。黛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破败的地方,她第一次对珍妮讲述的东西产生了怀疑,珍妮说的不全是真话。一个九岁的孩子,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会有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冒险经历吗?

    屋里的情况好不了多少。珍妮把她带进客厅,客厅里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到处都落满了灰尘。天花板的颜色早就脱落了,一道道裂缝清晰可见。吹捧上天的大理石壁炉架竟然不见大理石的踪影,只是上了漆的木板子,这连黛都看出来了。炉架用一条日本布帘子遮盖起来,壁炉架上放着一排长着毛的杯子。花边窗帘皱巴巴的,而且完全褪色了,到处都是破洞。百叶窗是蓝色的纸做的,上面画了一个装满玫瑰的大花篮,已经破烂不堪了。至于放满客厅的猫头鹰标本,其实只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有三只羽毛蓬乱的小鸟,有一只鸟的两只眼睛都瞎了。黛已经习惯了壁炉山庄的漂亮和整洁,这间屋子的景象,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然而,令人奇怪的是,珍妮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描述和现实有多大的差距。黛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听到珍妮告诉她的一切?

    屋外还不算太糟糕。一个角落的云杉树下,是佩尼先生建的玩具屋,看起来就像是微型的真正房子,那儿真的很好玩。小猪和小马驹真的很温驯。而那一窝杂交的小狗,毛茸茸的,特别招人喜欢,那神态就像是贵族城堡的名犬一样。其中一只特别可爱,褐色的长耳朵,前额上有一块白点,粉红色的小舌头,白色的爪子。当黛知道这些小狗都已经答应送人了,她一下子失望极了。

    “就算它们没有送人,我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送你一只,”珍妮说,“叔叔每次要把他家的狗送人,他对要送的人家特别挑剔。我们听说壁炉山庄根本不让养狗。你们那儿一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生怕狗知道了。叔叔说,有些事情人不知道,但狗知道。”

    “我敢肯定,我们那儿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黛叫喊起来。

    “嗯,但愿没有。你爸对你妈很凶吧?”

    “没有,他才不会这样呢!”

    “嗯,我听说你爸打你妈,把她打得直叫唤。不过,我当然不相信那是真的。那些说谎的人真是太可恨了,对吧?不管怎样,我一直都喜欢你,黛,我一直都会帮助你的。”

    黛觉得自己应该对这番话心存感激,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开始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在她的眼里,珍妮曾经有着非凡的魔力,可这一切突然消失殆尽。珍妮告诉她,自己掉进磨坊的水池里差点给淹死了,这一次黛并没有往日的那种怦然心动。她不相信这是真的……那只是珍妮想象出来的。而那个当百万富翁的叔叔、要值一千元的钻石戒指、去照顾“马蜂”的传教士婶婶,这一切很可能都是她的想象。黛觉得自己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不过,家里有个老奶奶,老奶奶是真的。当黛和珍妮回到屋子里时,一个胸脯丰满、脸颊红润、穿着陈旧的印花棉布衣服的女人走进来,她就是里娜婶婶,她告诉她们,老奶奶想见见客人。

    “老奶奶一直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珍妮解释说,“我们要轮流去看她。不然她会生气的。”

    “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忘了问候她的背好些没有,”里娜婶婶警告说,“要是有人忘了问她的背,她会很不高兴的。”

    “还要问约翰叔叔,”珍妮说,“别忘了问她约翰叔叔的病好些没有。”

    “约翰叔叔是谁?”黛问。

    “是她的儿子,五十年前就死了,”里娜婶婶解释说,“他病了很多年,然后死了。老奶奶习惯听别人问候约翰的病好些没有,她很想念约翰。”

    来到了老奶奶的房门前,黛却不敢进去。就要见到长寿得让人难以置信的老妇人了,她突然感到特别害怕。

    “怎么啦?”珍妮问道,“又没有人咬你!”

    “她是不是……她真的是在大洪水之前就活着的吗,珍妮?”

    “当然不是。谁告诉你的?不过,要是她能活过下一个生日,她就满一百岁了。快点进去!”

    黛小心翼翼地进屋去。老奶奶的卧室凌乱不堪,特别狭小,但是她的床特别大。她脸满皱纹,黛从来没有见过谁有那么多皱纹,看起来就像一只老猴子的脸。她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眶红红的,她盯着黛,很生气地说:

    “不许那样盯着我。你是谁?”

    “她是黛安娜·布里兹,奶奶。”珍妮说,她这时变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珍妮。

    “哼!一个装模作样的名字!他们告诉我说,你有个傲慢的姐姐。”

    “楠并不傲慢。”黛叫喊道,情绪有点儿激动。难道是珍妮说了楠的坏话?

    “你可真没教养啊,对吧?我小时候可不会这样跟长辈讲话的。就像小珍妮告诉我的那样,你的姐姐就是个傲慢的女孩,连走路头都要高高地抬起来,实在是太傲慢了。你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女孩!不许跟我顶嘴。”

    老奶奶看起来很生气了,于是黛赶忙询问她的背怎么样了。

    “谁说我的背有毛病?你瞎想些什么!我的背是我自己的事。过来……到我床边来!”

    黛虽然恨不得逃到一千公里外,但是她还是乖乖过去了。这个可怕的老妇人想对她干什么?

    老奶奶使劲挪到床边上来,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放在了黛的头发上。

    “有点像胡萝卜的颜色,不过还挺光滑的。那条裙子很漂亮。把裙子撩上去,让我看看你的衬裙。”

    黛只好照做,心里还暗自庆幸自己穿上了那条白色的衬裙,苏珊给它钩织上了花边。这家人是怎么了,竟然会看客人的衬裙?

    “我总是从衬裙来评判一个女孩子,”老奶奶说,“你通过了。现在我要看看你的内裤。”

    黛不敢抗拒。她撩起了衬裙。

    “哼!连内裤上都是花边!真够奢侈啊。而且,你还没有问候过约翰!”

    “他还好吗?”黛吓得直哆嗦。

    “‘他还好吗’,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竟敢这样问。你们都知道,他可能会死的。给我说实话,你妈妈是不是有个黄金顶针……真的是用黄金做的顶针?”

    “是的。是去年爸爸送她的生日礼物。”

    “哼,我一直不相信会有这事。小珍妮告诉我说你妈妈有这样的顶针,小珍妮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能相信。一个黄金顶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真够时髦的。好了,你们该出去吃晚餐了。吃饭永远都不会过时的。珍妮,把你的裙子拉上去。裤边都掉出来了。你至少还是要穿体面点。”

    “我的裤子……我的裤子的裤边没有掉下来。”珍妮愤愤地说。

    “佩尼家叫裤子,布里兹家叫内裤。这就是你们俩的区别,永远都是这样。不许跟我顶嘴。”

    佩尼全家人都坐在大厨房的餐桌边。除了里娜婶婶,黛谁也不认识。但是她只对餐桌边的人瞥上一眼,就明白妈妈和苏珊不让她来这里的原因了。桌布又脏又破,多少年前的肉汤污渍都还在上面。盘子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至于佩尼家的人……黛从没有和这样的一群人坐在一起过,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安全地回到壁炉山庄啊。但是现在,她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那个珍妮叫做本恩叔叔的人,坐在了餐桌的主座上。他有火红的胡子,脑门上精光锃亮,周围有一圈灰色的头发。他的弟弟帕克,是个单身汉,身子瘦瘦的,乱蓬蓬的胡子从来没有修整过。他坐在餐桌的角落上,方便向痰盂里吐痰,他咳痰的声音老是打断别人的说话。这家的男孩子,一个是十二岁的柯特,另一个是十三岁的乔治·安德鲁,他们都有着淡蓝色的金鱼眼,直直地盯着人看,一点儿都没有礼貌。衣服破破烂烂的,连身子骨都从破洞中露出来了。柯特被破瓶子割破了手,用一块破布包扎了起来,上面血迹斑斑。十一岁的安娜贝尔·佩尼和十岁的格特·佩尼都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子,长着一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两岁的塔普正坐在里娜婶婶的腿上,长着很可爱的鬈发,红润的脸颊,黑色的眼眸不停地转来转去,要是能被打扮得干净点,应该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柯特,你明明知道有客人来,为什么不把指甲洗干净?”珍妮训斥道,“安娜贝尔,嘴里塞满了东西就不要讲话——黛,在这个家里只有我才会教他们礼仪。”她解释说。

    “闭嘴!”本恩叔叔咆哮说。

    “我不会闭嘴。你不能让我闭嘴!”珍妮大声说。

    “别顶撞你叔叔,”里娜婶婶和颜悦色地说,“好了,姑娘们,要像个淑女那样。柯特,把土豆递给布里兹小姐。”

    “哦,哈,布里兹小姐。”柯特咯咯地笑起来。

    不过黛却感到很激动。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叫她布里兹小姐。

    让黛感到惊奇的是,晚餐很丰富,而且味道很不错。黛早就饥肠辘辘了,但是她不敢确信食物是否很干净,而且她讨厌用那个有缺口的杯子喝水,还有,大家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没了,这让她不能好好享受这顿美餐。他们总是斗嘴,乔治·安德鲁和柯特,柯特和安娜贝尔,格特和珍妮,甚至本恩叔叔和里娜婶婶都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争吵得声嘶力竭,把最伤人的狠话都说出来了。里娜婶婶向本恩叔叔一一列举出她原本可以嫁的好男人,而本恩说,她爱嫁谁就嫁谁,但愿没有嫁给他。

    “要是我爸爸和妈妈也这样吵架,那该多可怕啊,”黛心里想着,“哦,我要是回家了该多好啊!”

    “别吃手指,塔普!”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因为在壁炉山庄,为了不让里拉吃手指,大家都会这么制止的。

    柯特一下子气得脸都红了。

    “不要你管!”他大声叫喊道,“只要他愿意,他想吃就吃!我们不像你们壁炉山庄的小孩子那样蛮不讲理,老是爱指责别人。你以为你是谁啊?”

    “柯特!柯特!布里兹小姐会觉得你很没教养。”里娜婶婶说。她吵完架,又变得心平气和,脸上带着微笑,为本恩叔叔的茶里放了两匙糖。“亲爱的布里兹小姐,别介意。再吃一块馅饼吧。”

    黛再也吃不下去了。她只想回家去,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回去。

    “够了,”本恩叔叔喝完茶杯里的最后一口茶时,发出了巨大的咕哝声,“吃好了。一早起床,农活繁忙,一日三餐,吃完上床。多好的生活啊!”

    “孩子的爸爸就爱说笑话。”里娜婶婶微笑着说。

    “说起笑话,我倒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在弗拉格的商店里见到卫理公会的牧师。当我说起没有上帝时,他想反驳我。我告诉他,‘礼拜天才该你说话,现在轮到我说话了。你指给我看看,上帝在哪儿?’他说,‘现在不是轮到你说话了吗?’他们全都像傻瓜一样笑了。不过他还是挺聪明的。”

    没有上帝!黛的世界轰然垮塌。她只想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