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随声附和一句会好些?
可是没有。
“孙武已经说过了,信马由缰而已。”
“好一个信马由缰!”
“孙武拜辞了。”
“请便。”
孙武忙牵上马躲开了。
没有寻见漪罗,反而撞见了夫差。此时此地的不期而遇,无论是孙武,还是夫差,都等于重新把心上的尚未平复的伤口揭开来看上一看,谁的心里都不舒服。孙武原本就知道夫差与眉妃有事,即便孙武不知道,夫差此刻情之所至,也顾不得回避的。孙武牵着马走出一箭之地,回头一望——但见白衣王子跪倒在眉妃的坟前,大礼叩拜。寂静冷清的霜晨,依稀听见夫差声泪俱下,在同他心爱的眉妃说话,竟然称呼王妃为“姐姐”!
“姐姐……红颜如此薄命!夫差虽为王子,却不能保住你一条性命,终生愧对姐姐!来生吧,姐姐!来生……”
强悍凶顽的王子夫差,竟然这样地泪溅野坟,这样地缠绵悱恻,一声接一声地叫“姐姐”,一声接一声地祈求“来世”。这十六岁的至尊至贵的童男子,在他平生第一次倾心的女人坟墓前面跪倒了,半晌起不来,恐怕是孤魂野鬼也要动情的吧?
孙武赶紧躲得远远的,他只能躲开。
终于,夫差拭干了泪,策马而去。
到底没有孤魂野鬼。
不!
霜天晓月之下,朦朦胧胧地,孙武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全身槁素的女子,脸色苍白,裙裾不整。
孙武一惊非小,张口结舌。
皿妃!
孙武脱口惊叫了一声:“王妃?”
那女子闻声转过了脸。
噢,是——漪罗!
漪罗泪痕满面:“孙先生你?!”
“孙武请你随我回去。”
“回去干什么?”
“漪罗你听我说——”
“孙先生刚才叫什么?不是在叫王妃吗?孙先生你害怕了?”
“孙武从不知世上何为害怕。”
“漪罗可是知道的。”
说着,漪罗不再理会孙武,兀自跪倒在姐姐坟前,摆开了随身带来的祭品。漪罗之哭祭姐姐,与夫差之哭拜“姐姐”大不同,只叫了一声:“姐姐,漪罗来看你来了,你带上可怜的妹妹一同去吧……”就晕倒在冰冷的地上。
孙武忙上前,把漪罗横着抱起来。
孙武把漪罗托上马背,自己也上了马。
他缓辔而行,小心着,怕漪罗受颠簸。
漪罗渐渐苏醒了。
漪罗挣扎着要跳下马背:“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我不跟你走……”
孙武把漪罗紧紧地抱住。
“漪罗,孙武何曾伤害过你?”
“可是你杀死了我的姐姐!”
“漪罗,你会懂得的。”
“不。我永远也不会懂得!”
孙武见漪罗死活挣脱,便更紧地抱紧了这十六岁的女子,催马快跑。他觉得怀里抱着的是一只柔弱的小生灵,或是一个孩子。他不知道如何对漪罗说,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他已经意识到吴王台上一场演练,闯下了弥天大祸。大王阖闾拂袖而去,虽然尚未怪罪下来,恐也没有好结果;王子夫差愤怨难平,终究是个祸根;而漪罗,这聪慧而又烈性的女子,痛失亲姐姐,痛不欲生的同时,把他看成了杀人嗜血的魔王!他的用兵之道,治军之道,在这些情感的纠缠之中,碰的都是软钉子。他纵有滔滔宏论,那理论在这刚烈任性的女子面前,毫无用处,而且竟然显得如此地苍白无力。他同情漪罗的痛苦,可是他又不可能认输。他一时处在了两难的尴尬地步,夹在了石头缝里。他是如此地倾心又伶俐又乖巧又善解人意的漪罗。他害怕失掉她,可是,皿妃的头颅不能再生出来,这一斧钺下去,真的同时也斩断了他与漪罗的情缘了吗?
他仰天长吁。
他终于把漪罗带回了府邸。
他甚至想把漪罗捆绑起来。
不。
这是不行的。
他安排帛女热汤热水照料漪罗,漪罗水米不进。
终于,漪罗睡了。
倒插着门,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夜里,漪罗又逃走了,逃得无影无踪。漪罗走时,除掉带了一点自己从前的衣物外,还带走了那张断了商弦的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