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心理哲学 > 爱在原野尽头 > 第二章 阴谋

第二章 阴谋

    一

    早晨,迪子七点醒来。

    起床后刷牙洗脸吃早餐,然后稍微化一下妆便去输血中心。

    迪子家住在紫野,到位于圣护院的输血中心,坐公共汽车要花三十分钟,再加上走到车站的时间和等车的时间,至少要四十分钟。

    输血中心九点上班,所以她最迟要在八点二十分走出家门。夏天倒没什么问题,冬天和初春,她总是睡懒觉,有时直到七点半才醒来。那时,迪子连饭也不吃就出门,妆化得也不是十分讲究,将发卡插在向外卷起的发梢上,脸上抹点化妆水再轻轻扑点粉,口红根据当时的心情而定,一般涂橙色。

    九点钟一到输血中心,迪子先在化验室里侧的衣帽间里换衣服,穿上白大褂。白大褂的式样很时髦,衣领扣紧,轻轻收紧腰部,很像美容师的白褂子。

    一年前她们的白大褂的式样还很俗气,因此女职员们聚在一起商量,最后向所长提出申请,才改成了现在的式样。

    迪子平素很清瘦,所以穿这样的白大褂非常合身。午休时,她穿着白大褂去附近的商店闲逛,常常会引得行人回头顾盼。谁都想象不到这位身穿洁白大褂、满脸稚气的迪子,居然每天都在跟手术用的血液打交道。

    迪子换好衣服回到化验室,站在做配血试验用的桌子前,思忖着从哪里开始一天的工作。所谓“配血”,就是交叉配血试验的简略说法。

    判断血型,通常要在玻璃载片上各取几滴抗A血清和抗B血清,将患者耳朵上取下的血液滴在血清上搅动,根据其凝集情况做出判断。比如,只对抗A血清出现凝集反应的,就是A型;只对抗B血清出现凝集反应的,就是B型;对抗A血清和抗B血清都出现凝集反应的,便是AB型;对抗A血清和抗B血清都不出现凝集反应的,便是O型。一般来说,如果只化验血型,只做这些试验就足够了。但输血的时候,为了准确无误地确认患者血型,防止由RH因子产生的意外事故,还要做进一步的精密试验。这种试验就是交叉配血试验。

    输血中心的工作,简而概之,就是采集健康人的血液,将它供应给各地的医院。

    随着医学的发展,血液越来越不可缺少,以前因出血量巨大而无法施行的心脏或肺部的手术,也因为能保证大量的输血而成为可能。

    据说,人体的血液总量一般是体重的十三分之一。比如,体重五十公斤的人,它的十三分之一就是三点九公斤,换算一下,就是将近四千毫升血液。如果失血三分之一以上,人就会死亡。按体重五十公斤来计算,失血一千三百毫升到一千四百毫升,便会致人死亡。

    可是,要做心脏或肺部的手术,出血量起码在一千毫升以上,有时会达一千五百毫升以上,严重时甚至多达两千毫升。以前靠林格氏液或葡萄糖液补充,但如此大量的出血,光靠这些液体补充也无济于事。应对这种出血,最好的办法还是补充和它一样的血液。

    为了满足血液的需求,输血中心就要向各种各样的人采集血液,像银行一样将血液储存起来,然后根据需要供给血液。现在即使出血超过两千毫升以上的大手术,只要预先与输血中心联络,备好血液,患者就没有性命之虞。

    输血中心采集到的血液,以前以卖血人的血液为主,要跟那些人买血。现在则全部都是无偿献血,献血的形式各种各样,有向需要输血的患者家属或熟人采集的,也有企业或政府团体的献血,还有个人的自发献血,等等。

    用钱买血液,这很不合理。血液还是应该以互助的精神进行补充,由健康人免费提供,同时自己生病时也能得到帮助。因此,各地的输血中心都是由红十字会或地方政府经营,不存在以赢利为目的的民间输血机构。迪子工作的输血中心也是市立的,完全不以赢利为目的。

    其实,即使血液能靠献血来免费采集,要化验、精制使它可以用于输血,仍需要相当大的花费,因此凭医院方面支付的费用,要维持输血中心职员及各种试验器具的开支是很困难的。不过,迪子不必为这些事操心。经费和管理上的事,是所长和市里的理事们考虑的。在迪子的头脑里,如今只有工作和阿久津。

    试验桌上放着几张“交叉试验数据报告单”。

    报告单上方是医院名称、患者姓名、疾病名称、采血日期等项目,中间部分设有ABO式、血型等需要填写的栏目,下方是交叉试验数据、测定、备注等栏目。

    迪子做完试验后填写的是这张报告单的中下部分。

    她决定先做交叉试验的准备工作。桌子上排着试管和溶液,备有吸量管。

    阿久津还没有来。他如果来,在走廊里遇上什么人,会打招呼说“你早”。阿久津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即使离得很远,她也能立刻准确地听出来。即使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如果来了,也会马上换上白大褂出现在化验室里。

    表面上,阿久津是作为化验部部长在工作伊始来化验室巡视一遍,但同时也是来看看迪子有没有上班。只要走进化验室,他会一边和职员们打招呼,一边将目光朝迪子那边扫一眼。迪子也会回应地看他一眼。尽管只是一刹那,但相互看一眼,两人便能安心地投入工作。

    今天他该来了吧。

    她想,昨天夜里有过口角,所以阿久津不会马上来这里露面。她又觉得,他会先去研究室,二三十分钟后再悄悄地出来。

    即使阿久津不在,如果是日常性工作,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只要没有遇上特别难的工作,或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阿久津就不用来化验室。

    ——不来才好呢!

    迪子这么想着,心情突然变得很低落。昨天夜里,他毅然离开迪子,回到妻子那里。这个男人的嘴脸,她再也不想见到了。昨夜是她自己任性在先,尽管已隔了一夜,但他那副嘴脸,仍叫人不想再看到。

    就是来也不给他好脸色看!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做自己的试验,即使因此被同事们取笑也毫不理会,迪子这么想着。

    九点十分了。

    宫子和伸代在干热灭菌器前聊着天,好像在聊昨天和供血部的山崎他们乘车去琵琶湖游玩的事。迪子也受到了邀请,但她担心会赶不上去接阿久津,所以谢绝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大家一起去玩。若是那样,昨天夜里和今天都不会生气。

    迪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在脑子里汇总前天的试验结果。

    九点二十分,阿久津还没有到。通向走廊的门开着,阿久津如果走过,迪子马上就能看见的。阿久津平时总是要晚十分钟上班,自迪子到输血中心工作以来,他总是迟到。

    有一次迪子问他迟到的原因,阿久津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说:“部长来得太早,职员们可就苦啦,上班眼睛老是盯着部长可不行。为了能让大家在九点以前自觉赶到,我故意晚点来。”

    迪子听了觉得很可笑,后来一起过夜后才知道,阿久津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喊他一两次是叫不起来的,他“嗯嗯”地答应着又会迷迷糊糊睡去。“为了大家”,这纯粹是贪睡者的借口。不过,这其实并不是坏事,部长稍稍拖沓一些,职员们干起活儿来就可以轻松许多。

    迪子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

    刚才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现在却有些不安了。

    “有泽小姐,钴试溶液已经没有了。”大厚伸代在背后向她说道。

    “药库里也没有了?”

    “没有。”

    “马上填表申请。”

    迪子从抽屉里取出药品申请单。伸代二十三岁,比迪子小一岁,和迪子一样毕业于药科大学,去年进入输血中心,只是做一些操作简单的血液化验和肝功能检査等工作。

    “昨天玩得真痛快。有泽小姐也在就好了。”

    “几点回来的?”

    “九点左右吧。”

    这样看来,跟她们一起去玩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可行。迪子变得心安理得了。

    “把这送到总务那里去。”

    迪子正在申请单上填写药名时,伸代冷不防地喊道:

    “您早!”

    迪子一回头,见阿久津站在门口,和平时一样,穿着藏青色西服,系着淡色花纹的领带。

    “大家早,我来得晚了些。”他在化验室里巡视了一圈后,朝迪子瞥了一眼,又回到走廊里。

    用余光瞅着阿久津的身影消失,迪子喘了一口气。刚才即使他出现也不去理睬的念头,因他的出现而打消。他朝她瞥了一眼,应该已经察觉出迪子不太高兴。

    迪子调整一下情绪,拿起吸量管,开始化验医院送来的患者血样。

    上午,阿久津两次出现在化验室里,一次是将盛有血清的试管挂上离心沉淀器,一次是宫子去请教肝功能试验上的事,他来指导。

    起初阿久津站在离心沉淀器边上,想要和迪子说话,但迪子视而不见。第二次是他在给宫子讲解时,来迪子的身后取试药,那时他也好像要说什么,但迪子毫无表情地转动着吸量管。

    “先准备九支试管,然后各取一毫升生理盐水,再加上一毫升血清。就这样。”

    阿久津的解说是很和善的。迪子窥察着,见宫子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点着头。

    “然后按倍数稀释,从两倍到五百二十倍……就这样,用吸量管吸。”

    宫子挨他很近,几乎要贴上阿久津的身体了。迪子越发气恼,跑出了房间。

    十二点时,大家都去了休息室,只有迪子一个人还留在化验室里继续做试验。其他人做的是抗体鉴别和肝功能检查,都不是急用的,只有迪子负责的配血试验不能耽搁,必须按照医院的要求,说好中午前出结果,就得赶在中午之前提交报告单。

    大家都去吃饭了,唯独自己一个人留在化验室里,迪子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高兴,因为要负责交叉配血这一有难度且有时间要求的试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何况能负责任地承担这个试验的,包括阿久津在内只有两三个人,作为其中的一个,未尝不是一种荣耀。

    不过,话虽这么说,大家都在吃饭,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活,这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午休时尚可比别人晚一些休息,但到了下班时间也不能回家,就很难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家医院就需要血液,急救手术不管早晨还是晚上随时都会有,只要有手术,输血便必不可少。有时候迪子正想要下班回家,突然会有医院需要供血,她便不得不做完试验以后才回家。

    供血部值班室的人也学过如何做配血试验,能临时应付一下,但如果遇到疑难之处,还是要来请教专职的迪子。从这个角度来说,迪子在输血中心里算是不可缺少的角色。

    一个人留下来工作的时候,经常来帮忙的就是阿久津。阿久津什么都会,又是化验部的负责人,所以留下来帮忙是义不容辞的。如果和阿久津一起工作,无论多晚,迪子都不会感到寂寞,她甚至还觉得无比幸福。

    有女人的笑声隔着走廊传进来,大概是护士们都在对面的采血室里聊天。化验室里只有迪子一个人,显得很空旷。

    ——他可能去吃饭了吧?

    迪子调制着浓度为百分之二的血液悬浮液,又想起了阿久津。

    阿久津一般总是独自一个人在研究室吃午饭,所以迪子时而也悄悄地去他那里一起吃饭。他现在兴许还在研究室里。

    迪子一边想着阿久津,一边谙熟地转动吸量管。她熟能生巧技术精湛,能够手脑并用。

    十二点二十分。

    迪子注视着漂浮着血液的稀释液体,突然有种预感。她觉得阿久津会来看她,他还没有吃饭,在等着迪子试验结束。

    几分钟后,走廊里便传来脚步声,房门打开了。一回头,阿久津果然穿着白大褂站在那里。

    “怎么样?结束了吗?”

    “没有……”

    迪子刚想说话,又立即闭上了嘴。不能这么轻易地理睬他,和阿久津理应还处于冷战状态,整个上午都是这样熬过来的,现在开口就失去了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的价值。

    迪子立即板着脸握着吸量管。

    “昨夜是我不好,你还在生气?”

    迪子没有回答,现在回答只会让阿久津更加肆无忌惮。

    “我来帮你吧。”

    “我一个人能行。”

    “算了吧,没有比你再倔的人了。”

    阿久津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从开着的干热灭菌器里取出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