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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截肢

    一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十九日(星期三) 晴

    今天下午深町小姐大闹起来,花了半天时间才把她制住。

    原因是上午巡视病房的时候,二番町大夫告诉她:“检查的结果是恶性,必须要进行截肢。”

    瞬间,深町小姐就像是听到别人的事情一样,之后又问了一遍:“说什么?”

    二番町大夫又解释了一遍。听完后过了几秒钟,深町小姐像是发了狂一样哭出声来。

    “不要,我绝不要!”

    深町丽子不住地摇头,大声叫喊,之后叫道:“就是死也不要!”

    被告知这种事的时候,大多数患者都是瞬间面部表情呆滞。不是接受了事实,而是惊呆了,话都说不出来了。确实,这个时候的深町小姐也是眼神凝滞,直直地望着二番町大夫,眨也不眨。

    之后表情突然变化,深町小姐就那么无休无止地大哭起来。时而叫喊,时而用被子蒙住脸,时而又像疯了一样抽抽搭搭地哭泣。

    真是可怜。我非常能够理解深町小姐的心情。

    二番町大夫看着不住哭泣的深町小姐,沉默地走出了病房。

    大夫真是冷静。

    可是大夫如果回来的话就好了,剩下我们在那里,可真是倒了霉了。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我和她的母亲一起安慰她平静下来。好不容易能够回去吃午饭了,可之后的情况更糟糕。

    午休结束后回到办公室,还没过十分钟,深町小姐的病房就响起了刺耳的警铃声。我连忙跑过去一看,发现她的母亲缩在角落里,而深町小姐从床上爬了起来,书呀、水果呀、花呀,只要床周围抓得到的东西都往外扔。

    “不,我绝不要!要是截肢我就去死!杀了我吧!”

    美丽的卷发被抓乱了,她哭泣着,往地上乱扔东西。

    她的母亲好像已经制止不了了,只好把我叫来。

    我和她母亲协力想让她老实休息,但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先是甩开了正抓住她手的母亲,我一靠近,又用方便的左腿狠狠地踢打我的侧腹。

    最后又用极大的力气乱扔床边的布娃娃、杯子和花瓶。

    这样实在难以制服她。求助于麻子和康子,最后也只能把她按到床上去。即使如此她仍然很激动,手脚乱摆乱动,大声哭泣。

    我鼓励她说:“打起精神来!为了这件事意志消沉可不行!”

    “你们根本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她这么一说,我也找不出可以安慰的话了。

    可是这么被她大吵大闹也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我不住地说:“还没决定一定要截呢。”但就连说这话的本人也知道这种安慰什么作用也起不到。真是很难处理啊!

    她这样激动的状态也不见收敛,瞄准我们疏忽的时候又起来抓挠床单,乱扔东西。没有办法,只好请来了二番町大夫。

    大夫一进房间就皱起漂亮的眉毛。但她很快就来到深町小姐的面前,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检查室只说是恶性,并没说一定要截肢,说不定不用截呢。总之,手术前请保持心平气和。”

    二番町大夫嘱咐我们给她喝了一剂溴米那制镇静剂,留下一个微笑后走出了病房。

    就像刮过一阵清爽的凉风一样,她仅用一句话就使得发疯一样哭泣的深町小姐止住了哭声。

    “可能不用截肢吗?”深町小姐又确认了一遍后,只剩下了轻轻的啜泣声。

    还是大夫的威力大!我们四个人恶战了将近两个小时,而大夫只用一句话就让她骤然安静下来。

    可是那么说真的好吗?早上巡査病房时明确地说要截肢的,下午却又换了个说法。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啊?如果是信口胡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可这是大夫的职责所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说回来,还真是没有比癌症呀肉瘤之类更可怕的病了。虽说人生有幸运与不幸之分,但我想没有比患上可怕的疾病更加不幸的事情了。

    总之,这种病不管平日里怎么注意保养也是防不胜防的。

    深町小姐也不是什么坏事做多、心肠恶毒的人。

    天上的神仙在想些什么呢?

    先不说这个,今天在病房里照顾深町小姐的时候,我突然想:她不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吗?

    是呀,长在好人家,从小一帆风顺地被养大,所以就是比我们任性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今天的闹法还是有些过分了。

    我到目前为止也见过几个被截肢或是切除乳房的病人。

    可是决定要切除的时候他们虽然伤心,但那样大吵大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深町小姐是芭蕾舞演员,失去了腿就意味着失去舞台、事业、荣誉……就意味着失去了全部,所以和普通人的情况有所不同。

    从这层上想来还真是可怜。

    如果被截了肢,她会怎样呢?

    手术日期就定在明后天,却又说也许不用截肢,二番町大夫打算怎么办呢?

    截肢还是不用截肢呢?明明是别人的事情,却想起来就觉得胸口一紧。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十九日(星期三) 晴

    上午在门诊看诊时,《周刊女士》打来了电话询问深町丽子的病情。我以正在诊断为理由拒绝了。对方又问下午怎么样,我再次拒绝了。听对方还是很执着的口气,我就把电话挂断了。

    诊断时打来电话太没礼貌了。

    就那么想问深町丽子的事吗?

    上午通知了她截肢的事情。

    她瞬间呆住了,也不出声。

    之后好像吵闹起来。一个小时后,我被叫到了病房。过去看了看,她大声吵闹、又哭又叫,果真正上演着一场悲情戏。

    悲伤哭泣的脸庞,还真是美。

    听她母亲说她已经秘密订婚了,未婚夫是作曲家门胁康介。之前血管造影后叫的“康”就是这个男人吧。

    她母亲边说边哭了起来。

    我姑且说也可能在手术室切开伤口时发现不用截肢,先让她们平静下来。

    然后提醒她们清除利器、绳索之类的自杀工具,严加看守。

    晚上,尾高大夫打来了电话。

    说深町丽子暴躁起来企图咬舌自尽。我回答说试着按住她并给她注射强度镇静剂。

    想想尾高大夫那张发愁的脸就觉得可笑。

    一个小时后尾高大夫又打电话来说已经安静下来了。之后又谈到加缪的荒谬论,控诉起了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理由就某天突然袭来的恶性肿瘤的荒谬性,他好像认为那是个非常周密的理论。虽然无聊但也听了会儿。

    他只说到了荒谬的残酷性,却忽视了其美丽之处。

    降临在深町丽子身上的荒谬是多么残酷而美丽啊!

    猎取那如同古希腊雕像般完美无瑕的腿,这种狩猎是件多么华丽而美妙的事情啊!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二十日(星期四) 阴

    决定明天下午两点钟开始进行深町小姐的手术。计划表上已经写上了“右大腿截肢手术”。

    深町小姐还想着可以不用截肢呢。如果从手术室回来知道已经被截肢的话,得多么伤心啊。

    家人好像都已经放弃了,难道还是不应该告知本人真实情况吗?

    话说回来,从诊断为恶性肿瘤到进行截肢,动作还真是快。

    如果放置一段时间的话,就会延误治疗吧?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二十日(星期四) 阴

    决定明天为深町丽子截肢。

    延迟的话,对我们两人的精神健康都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