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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

    '我知道你们这群胆小鬼顾忌太多,下不了手,甚至没有本事杀她。谁来做呢……你吗?不过她非消失不可。她的证词必须被视为无效。她得一辈子关在精神病院。'

    莎兰德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是以前从没听过的。

    她的房门整晚都开着,护士每十分钟就要进来查房。她听到有个男人在她房门外向护士解释,说他有急事要见波汀先生。她听见他出示证件,但从对话完全猜不出他是谁,出示的又是什么证件。

    护士先去看看波汀是否还醒着,请他稍等。莎兰德断定,无论他的身份为何,肯定是极具说服力。

    她听见护士往左手边的廊道走去,总共走了十七步,同样的距离,那名男性访客只走了十四步。平均大约十五点五步。她估计每一步若是六十厘米,再乘以十五点五,表示札拉千科就在左边走廊上距离九百三十厘米的房间里。好,大约十米。她估计自己房间宽约五米,所以和札拉千科的病房中间应该还隔着一间病房。

    根据她床头柜上电子钟的绿色数字显示,探访时间刚好九分钟整。

    自称乔纳斯的人走后,札拉千科醒着躺了许久。他猜想那不是他的真名,依他的经验,即使在毫不必要的情况下,瑞典的业余间谍也很爱用化名。如此看来,乔纳斯——或者不管他叫什么——是第一个指针,显示'小组'已经注意到札拉千科的情况。想想媒体关注的程度,这也是难免的。但此人来访证实了他的情况使他们感到焦虑。最好是如此。

    他斟酌了正负两面的影响、列出所有可能性、摒除许多选项。他非常清楚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假如没有出差错,现在的他还在哥塞柏加的家中,尼德曼已平安出国,而莎兰德则埋在地底洞穴。尽管他已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却怎么也想不通她是怎么自己爬出尼德曼挖的洞、一路走回农场,还用斧头砍了他两下让他差点一命呜呼。她实在太诡计多端。

    话说回来,尼德曼出了什么事,又为什么自顾自逃命而没有留下来解决莎兰德,他倒是心知肚明。他知道尼德曼的脑子不太对劲,常会看到幻影——甚至看到鬼。尼德曼不止一次出现不理性的行为,有时还吓得蜷缩起身子,最后都得札拉千科出面解决。

    这让他很担忧。他相信既然尼德曼尚未落网,那么从哥塞柏加逃离后的二十四小时,他的行动想必很正常。他很可能去了塔林,向与札拉千科犯罪帝国有联系的人寻求保护。目前令他担心的是,谁也说不准尼德曼的心智功能何时会瘫痪。如果发生在他试图逃离的期间,他可能会犯错,而他一犯错就可能被捕。他绝不会乖乖就范,这么一来警察会死,尼德曼很可能也会死。

    想到这里,札拉千科不禁感到心烦。他不想让尼德曼死。尼德曼是他儿子,但遗憾的是他也不能被活逮。他从未被逮捕过,札拉千科无法预料他接受讯问时会有何反应。他理应保持缄默,但札拉千科忧心他做不到,所以最好还是被警察给杀死。儿子死了固然令他伤心,但若非如此情况会更糟。假如尼德曼说了什么,一辈子要待在牢里的就是札拉千科自己了。

    如今尼德曼已经逃亡四十八小时,还没有被捕。这是好事,表示尼德曼一切正常,而一切正常的尼德曼无人能敌。

    然而长期而言还有另一项隐忧。他不知道少了父亲引导的尼德曼该如何独自度日。这些年来他发现,只要他不再下指令或是给尼德曼太大的自主权,儿子就会不知不觉地进入犹豫不决的怠惰状态。

    札拉千科曾多次承认,自己的儿子未能具有某些特质是耻辱也是遗憾。尼德曼无疑是天赋异禀,身体上的一些特质让他成为难以对付且令人畏惧的人。他也是个冷静又优秀的谋划者。但问题在于他完全没有领导天分,总是需要有人告诉他该筹划些什么。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已在札拉千科的掌控之外。现在他得专注在自己身上。他的处境很危险,也许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托玛森律师稍早前的来访,并未让他完全放心。托玛森一直是企业律师,无论他在那方面表现多杰出,这次毕竟是不同领域的事,他的帮助不会太大。

    接着又有那个自称乔纳斯的人来访。乔纳斯提出一线强烈许多的生机,但这丝生机也可能是个陷阱,他得下对棋,也得掌控局面。掌控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他还有自己的资源可以依靠。目前他需要医疗护理,但再过几天,也许一星期,他便能恢复体力。万一事情到了紧要关头,他恐怕也只能靠自己,也就是说他必须从将他团团围住的警察眼前消失不见。他将需要一个藏身处、一本护照和一点现金。这些托玛森都能提供。但首先他得强健起来才能逃亡。

    凌晨一点,夜班护士进来探了探,他假装睡着。当她关上门后,他费力地坐起身来,两脚垂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测试自己的平衡感。接着小心地将左脚放到地上,幸好斧头砍中的是已经残废的右脚。他从床边的柜子取出假肢,装到截肢了的脚上,然后站起来,先将全身重量放在完好的一脚,再试着以右脚站立。转移重心时,右脚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他咬紧牙根,往前迈了一步。他需要拐杖,也知道医院很快就会提供给他。他倚着墙壁,一跛一跛走到门边,花了几分钟时间,而且每走一步就得停下来缓和疼痛。

    他以单脚支撑着,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往走廊上窥视,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他把头再往外探一点。这时听到左边有微弱的说话声,转头一看,只见走廊另一头约二十米处的护理站内有一群夜班护士。

    他转头向右,看见了另一端的出口。

    当天稍早他询问过莎兰德的状况,他毕竟是她父亲。护士们显然已接到指示,不得讨论其他病人病情。有一名护士虽只是用平淡的口气说她状况稳定,却仍下意识地瞥了左边一眼。

    莎兰德就在他的房间和出口之间的某间病房内。

    他小心地关上门,跛行回床,脱下假肢。终于钻入被窝时已是汗水淋漓。

    霍姆柏巡官在星期日午餐时间回到斯德哥尔摩,人又饿又累。他搭地铁到市政府站,步行前往柏尔街的警察总局,来到包柏蓝斯基巡官的办公室。茉迪与安德森已经到了。包柏蓝斯基在星期日召集他们开会,因为他知道负责初步调查的埃克斯壮正在其他地方忙着。

    '谢谢你们能来。'包柏蓝斯基说道:'我想我们也该安安静静地讨论,试着理出一点头绪来。霍姆柏,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在电话上都说了。札拉千科丝毫不肯松口,坚称自己是无辜的,没什么好说。只不过——'

    '什么?'

    '茉迪说得没错,他是我见过最卑鄙的人之一。听起来可能很蠢,警察不应该用这种字眼思考,不过他那狡猾的表面底下真的有种很可怕的东西。'

    '好。'包柏蓝斯基清清喉咙。'我们有何进展?茉迪?'

    她无力地笑笑。

    '这一回合私家侦探获胜。我在公家档案中完全找不到札拉千科的名字,倒是有一个卡尔'阿克索'波汀,好像是一九四二年出生在乌德瓦拉。父母亲乔治和玛丽安'波汀,死于一九四六年一场车祸。卡尔'阿克索'波汀由住在挪威的叔叔抚养长大,所以直到他在七十年代搬回瑞典之前都没有他的记录。布隆维斯特说他是从苏联叛逃的GRU情报人员,这点似乎无法证实,但我倾向于相信他。'

    '好,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地他被赋予了假身份。这肯定经过有关单位的同意。'

    '你是说国安局的秘密警察?'

    '那是布隆维斯特说的,但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做的。这说法成立的前提是,他的出生证明与其他不少文件都是造假,然后偷偷塞进公家档案库。我不敢评论这种行为的法律后果,很可能得看是谁作的决定。但要让这些合法,作决定的肯定是相当高级别的人。'

    四名刑警思索着此话中的含意,办公室内一片沉寂。

    '好吧。'包柏蓝斯基说道:'我们只是四个笨警察。如果这案子涉及政府官员,我不打算讯问他们。'

    '嗯。'安德森也说:'这可能导致宪政危机。在美国,可以在一般法院诘问政府官员,但在瑞典却得通过宪政委员会。'

    '但我们可以问问老板。'霍姆柏说。

    '问老板?'包柏蓝斯基不明白。

    '图尔比约恩'费尔丁,他是当时的首相。'

    '你是说直接找上门去,问前首相有没有替一个叛逃的俄国间谍假造身份证件?不会吧。'

    '费尔丁住在海讷桑德的欧斯,距离我的家乡只有几英里路。我父亲是中央党党员,和费尔丁熟识,我从小到大见过他几次。他很平易近人。'

    另外三名巡官诧异地望着霍姆柏。

    '你认识费尔丁?'包柏蓝斯基半信半疑。

    霍姆柏点点头。包柏蓝斯基撅起嘴来。

    '老实说,'霍姆柏接着说道:'如果能得到前首相的陈述,便能解决不少问题,至少可以知道我们在整件事当中的立场。我可以去找他谈。如果他什么都不肯说,只好顺其自然。但如果他愿意说,我们就能省下很多时间。'

    包柏蓝斯基考虑他的提议后,摇摇头。眼角则瞥见茉迪和安德森两人在深思后都点头认同。

    '霍姆柏……谢谢你的提议,但我想这个想法还是暂时先缓缓。再回到我们的案子吧,茉迪。'

    '据布隆维斯特说,札拉千科是一九七六年来的。依我推测,他的消息来源只可能有一个。'

    '毕约克。'安德森说。

    '毕约克跟我们说了什么?'霍姆柏问道。

    '不多。他说这全是机密资料,没有上级准许,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的上级是谁?'

    '他不肯说。'

    '那么他接下来会如何?'

    '我以违反娼妓法逮捕了他。达格的笔记里有完善的数据。埃克斯壮很气恼,但我已经写了报告,要是他结束初步调查可能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安德森说。

    '了解。违反娼妓法。可能会罚他日薪十倍的罚款。'

    '应该是。不过反正他已经牵涉进来,我们可以再传讯他。'

    '只是现在几乎就要侵犯到国安局的范围,可能会引起一些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