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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她也告诉安妮卡哥塞柏加的事,但完全没有提到自己为什么追踪父亲。她是刻意到那里去杀他——一如检察官所说——或是去和他说理?

    当安妮卡提起她前任监护人毕尔曼时,莎兰德只说自己没有开枪杀他,那件命案也不再是她被起诉的罪名之一。而当话题触及这一连串事件的最关键处,亦即一九九一年泰勒波利安医师在精神病院里扮演的角色,莎兰德更是一下子陷入绝对的沉默,仿佛再也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的,安妮卡暗忖,如果她不信任我,官司必输无疑。

    莎兰德坐在床沿望向窗外,可以看见停车场另一边的建筑物。自从安妮卡气冲冲地冲出去,砰一声关上房门后,她就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一小时。头又痛起来了,是隐约、轻微的痛,但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安妮卡令她感到不耐。从实际层面来看,她可以明白律师何以一再追问有关她过去的细节,在理性上她能理解,安妮卡需要知道所有的事实。但她没有一丁点的意愿想谈论自己的感觉或行为,她的人生与别人无关。有一个变态虐待狂兼杀人犯的父亲,不是她的错。有一个杀人犯哥哥,也不是她的错。谢天谢地,还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妹,否则在迟早都免不了要作的精神状态评估,也一定对她不利。达格和米亚不是她杀的,受指派的监护人后来变成猪狗不如的强暴犯,这也不是她的责任。

    然而即将被搞得天翻地覆的却是她的人生。她将被迫解释自己的行为,被迫因为自卫而请求原谅。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到头来,她毕竟还是得一个人生活。她不期望有朋友。那个该死的安妮卡很可能是站在她这边,但那是身为她的律师、一个专业人士所提供的职业友谊。王八蛋小侦探布隆维斯特也不知人在哪里——安妮卡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她哥哥——莎兰德也从来不问。如今达格命案解决了,他要的故事也有了,她并不期望他对她还像以前一样感兴趣。

    她很好奇,发生了这么多事,阿曼斯基怎么看她。

    她很好奇,潘格兰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据安妮卡说,他们俩都表示会支持她,但那只是空话。要解决她的私人问题,他们帮不上一点忙。

    她很好奇,米莉安对她作何感想。

    她很好奇,她对自己又有什么想法,最后才了解到这整个人生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思绪被警卫插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进来的是约纳森医师。

    '晚安,莎兰德小姐。你今天觉得如何?'

    '还好。'她回答。

    他看了病历表,发现她已经退烧。他每星期都要来巡房好几次,她已经习惯他的到来。在所有碰触她、戳弄她的人当中,只有他让她感到某种程度的信任。她从不觉得他以异样眼光看她。他来到病房,闲聊一阵,检视她复原的情形,从未问过任何关于尼德曼或札拉千科的问题,也没问过她是不是疯了,或者警察为什么把她关起来。他似乎只对她肌肉的运作情形、脑部的复原进度与她的感觉感兴趣。

    而且他还真的搜索过她的大脑,能在脑子里东翻西找的人,必须获得礼遇。令她讶异的是尽管约纳森医师会戳她还会为了体温表大惊小怪,他的来访还是让她感到愉快。

    '我可以检查一下吗?'

    他照常作检查,看看瞳孔、听听呼吸、量量脉搏、血压,也看看她吞咽的情形。

    '我怎么样?'

    '正逐渐复原中。不过运动要更认真做。还有你会抠头上的痂皮,不能再这样了。'他略一停顿。'我能不能问个私人问题?'

    她盯着他看,他则一直等到她点头同意。

    '那个龙的刺青……你为什么要刺那个?'

    '你之前没看到?'

    他忽然微微一笑。

    '其实我瞥见过,但是当时你没穿衣服,我正忙着止血、取出子弹等等。'

    '你为什么想知道?'

    '只是好奇罢了。'

    莎兰德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他说:'我不想讨论我刺青的原因。'

    '就当我没问。'

    '你想看吗?'

    他似乎有点吃惊。'好啊,干吗不呢?'

    她背转向他,将病袍拉下肩膀,然后调整坐姿,让窗外射入的光线落在背上。他看着她背上的龙纹,刺得很美、很精巧,是个杰作。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

    '满意了吗?'

    '很美,不过一定痛死了。'

    '对,'她回答:'很痛。'

    约纳森离开莎兰德的房间时心里有些困惑。对于她身体的复原进展他很满意,但实在不能了解这古怪的女孩。即使没有心理学学位也能知道她的情绪不太对。她对他说话的口气很有礼貌,但也略带怀疑。他还听说了她对其他护理人员也很有礼貌,唯独警察来的时候一语不发。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与周遭的人保持距离。

    警方将她关在病房里,检察官打算依杀人未遂与重伤害的罪名起诉她。他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瘦小的女孩竟有力气犯下这种暴行,尤其受害者还是成年男子。

    他问及她的龙文刺青主要是想找个私人话题和她谈谈。他并不特别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以这种方法装饰自己,但既然她选择如此惊人的图案,想必有其特殊意义。他只是觉得或许可以借此开启对话。

    他去探视她并非既定行程,因为安德林才是她的主治医师。不过约纳森是创伤中心的主任,莎兰德被送进急诊室那天晚上他们所做的处理,他深感自豪。他作出正确的决定,选择移除子弹。到目前看来,莎兰德并没有记忆丧失、身体机能退化或因伤势引发其他障碍等并发症。假如她以同样的速度持续康复,离开医院时头皮上会有疤痕,却不会有其他明显伤害。至于心灵上的伤痕则是另一回事。

    回到办公室时,他看见一名穿着深色外套的男子倚在门边墙上。那人头发十分浓密,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

    '约纳森医师吗?'

    '我是。'

    '我叫彼得'泰勒波利安,是乌普萨拉圣史蒂芬精神病院的主任。'

    '是,我认得你。'

    '很好,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私下和你谈谈。'

    约纳森打开办公室门,请来客进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有关你的一名病人莉丝'莎兰德。我有必要见她一面。'

    '你得先取得检察官的许可。她现在已经被捕,禁止会客。而且所有的会面申请也都得先交给莎兰德的律师。'

    '对,对,我知道。我想这个案子应该可以免去这些繁文缛节。我是医生,所以你可以让我以医疗的理由去看她。'

    '对,这么做或许行得通,不过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为何。'

    '莎兰德曾经待过圣史蒂芬,我为她治疗过几年,一直到她满十八岁,地方法院下令让她重返社会,只不过需要有监护人。或许我应该告诉你,当时我是反对这项决议。从那时起,她就获准毫无目的地游荡,也才会导致今天这有目共睹的结局。'

    '真的吗?'

    '我仍然觉得对她有很大的责任,如果能有机会评估一下她过去这十年来的恶化情形,我会很感激。'

    '恶化?'

    '和她接受妥善照顾的青少年时期比较起来。我们同为医生,应该能够达成共识。'

    '趁我的记忆还算清晰,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也许你能帮忙解释一下……既然我们同为医生。莎兰德被送到索格恩斯卡医院时,我替她作了一次完整的医疗检查。有一名同事要求看病人的鉴定报告,签署的是一位耶斯伯'罗德曼医师。'

    '没错,罗德曼医师还在医院的时候,我是他的助手。'

    '原来如此,但我发现那份报告写得非常模糊,'

    '是吗?'

    '里面并没有诊断结果,看起来简直就像针对一个不肯开口的病人所作的学术研究。'

    泰勒波利安笑开了。'是啊,她可真是不容易对付。诚如报告中所写,她坚持不肯与罗德曼医师对话,所以他只好采用模棱两可的措词,他这么做完全没有错。'

    '可他还是建议莎兰德应该住院?'

    '这是根据她先前的病史作出的判断。我们对她的病已经累积了多年丰富的经验。'

    '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她住进这里时,我们曾向圣史蒂芬请调她的病历,却到现在都还没收到。'

    '对此我很抱歉。因为地方法院下令将它列为极机密文件。'

    '如果拿不到她的病历,我们又怎么能给她适当的照料?现在她的医疗责任在我们身上,跟其他人都无关。'

    '我从她十二岁就开始照顾她,我想全瑞典再也没有其他医生像我这么了解她的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