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星期五
艾弗森法官在十二点三十分敲下木槌,宣布重新开庭。他发现安妮卡律师的桌前多了一个人,是坐着轮椅的潘格兰。
'你好啊,潘格兰。'艾弗森法官招呼道:'好久没在法庭上见到你了。'
'你好,艾弗森法官。有些案子实在太复杂,这些年轻律师难免需要一点协助。'
'我还以为你退休了。'
'我生病了。不过安妮卡女士聘请我担任本案的助理。'
'明白。'
安妮卡清清喉咙。
'我要特别指出,潘格兰律师直到生病之前都是莎兰德的监护人。'
'对于这点我不想发表意见。'艾弗森法官说。
他点头示意安妮卡开始诘问,她便站起身来。她向来不喜欢瑞典这种不正式的庭讯传统,大伙围坐在桌旁简直像在参加餐宴派对。站着发言让她感觉好一些。
'我想我们应该从今天早上的结论开始。泰勒波利安医师,你为什么如此坚持地认为莎兰德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呢?'
'因为她的说辞非常明显就不是真的。'泰勒波利安回答。
他气定神闲。安妮卡转向法官。
'艾弗森法官,泰勒波利安医师宣称莎兰德说谎而且幻想。现在辩方将证明她的自传所言句句属实。我方将会提出大量的影像与书面证据,以及证人的证词。本案审讯至此,检察官已经提出了他起诉的要旨,我们仔细聆听过了,现在也知道莎兰德究竟被指控了哪些罪名。'
安妮卡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手也开始发抖,于是深吸一口气,顺便啜了一口矿泉水。接着两手稳稳抓住椅背,以免泄漏自己内心的紧张。
'从检察官的陈述可以断定他有许许多多想法,证据却少得可怜。他相信莎兰德在史塔勒荷曼射杀蓝汀。他指称莎兰德去哥塞柏加是为了杀她父亲。他假定我的当事人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精神完全不正常。而他是根据单一的消息来源,也就是泰勒波利安医师,作出这个假定。'
她暂停下来喘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慢说话速度。
'照此情形看来,检察官起诉的重点就在泰勒波利安医师的证词。如果他说得对,那么我的当事人最好能接受他与检察官所提出的专业精神治疗。'
停顿。
'但假如泰勒波利安医师是错的,这个起诉案件就得从不同的观点来看。再者,假如他说谎,那么我的当事人现在在这个法庭上就等于被剥夺了公民权利,而且已经被剥夺了许多年。'
她转头面向埃克斯壮。
'今天下午我们将会证明你的证人是个假证人,而身为检察官的你则是受到欺瞒而接受了这些假证词,'
泰勒波利安脸上闪过一抹微笑。他伸出双手,向安妮卡微微点头,仿佛在为她的表现鼓掌。安妮卡接着转向法官。
'审判长,我会证明泰勒波利安医师所谓的精神鉴定调查,根本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我会证明他针对莎兰德说的话都是谎言。我会证明在过去我的当事人的权利受到严重剥夺。我还会证明她和本法庭所有人一样正常且聪明。'
'抱歉,可是……'埃克斯壮开口道。
'等一等。'她竖起指头制止。'我让你尽情地说了两天都没有打断,现在该轮到我了。'
她又转向艾弗森法官。
'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不会在法庭上作出如此严重的指控。'
'那当然,继续吧。'法官说道:'不过我不想听到任何拉拉杂杂的阴谋论。别忘了你也可能因为在法庭上所作的陈述而被告诽谤。'
'谢谢法庭,我会记住的。'
她这回转向泰勒波利安。他似乎仍感到有趣。
'辩方一再地要求,希望能看看莎兰德十几岁在圣史蒂芬接受你的治疗时的病历,为什么我们无法取得这些资料?'
'因为地方法院下令将它列为机密。作这样的判决是出于对莎兰德的关心,如果有更高层的法院撤销这项判决,我当然可以交出来。'
'谢谢。莎兰德在圣史蒂芬那两年当中,有多少夜晚是被绑在床上的?'
'我没法马上回想起来。'
'她自己说了,她在圣史蒂芬总共待了七百八十六个日夜,被绑了三百八十个晚上。'
'我不可能答得出确切的日数,不过她说得太离谱夸张。这些数字从哪来的?'
'她在自传里写的。'
'你相信今天的她能确实记得她当时被束缚的每一晚吗?这太荒唐了。'
'是吗?那么你记得是几晚呢?'
'莎兰德是个具有极端攻击性且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偶尔会被安置在无刺激室是毋庸置疑的。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无刺激室的作用……'
'不用了,谢谢。根据理论,病人在这种房间里不会接收到任何可能引发兴奋的感觉。十三岁的莎兰德被绑在这种房间里几天几夜呢?'
'应该是……我想她住院期间应该有过三十次。'
'三十次。这和她所说的三百八十次差距颇大。'
'的确。'
'甚至还不到十分之一。'
'是的……'
'她的病历能不能提供较正确的信息呢?'
'也许可以。'
'好极了。'安妮卡说着从公文包拿出一大叠纸张。'那么我请求呈上一份莎兰德在圣史蒂芬的病历资料。我数过注明使用束缚带的次数,发现是三百八十一次,比我的当事人说的还多一次。'
泰勒波利安瞪大了眼睛。
'等等……这是机密资料,你从哪里拿到的?'
'《千禧年》杂志社的一名记者给我的。如果数据随便放在某间杂志社的桌上,恐怕就不是什么机密了。也许我应该补充一下,《千禧年》已经在今天刊出这份资料的摘录。因此我认为今天在这个法庭上的人也应该看看。'
'这是违法的……'
'不,没有违法。莎兰德已经许可杂志社刊登这些摘要。我的当事人没有什么可隐藏的。'
'你的当事人被宣告失能,没有权利自行作这样的决定。'
'她被宣告失能的事稍后再说。但首先我们得看看她在圣史蒂芬发生了什么事。'
艾弗森法官皱着眉头接过安妮卡递交上来的文件。
'我没有多准备一份给检察官。但话说回来,他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收到这份侵犯隐私的文件了。'
'那是怎么回事?'法官问道。
'埃克斯壮检察官在今年六月四日星期六下午五点,在他的办公室召开了一场会议,当时就从泰勒波利安那里取得这些机密记录的复印本。'
'是真的吗?'艾弗森法官问。
埃克斯壮不假思索地就想否认,但一转念便想到安妮卡可能握有证据。
'我请求在签署保密协议后阅读一部分数据。'埃克斯壮说:'我得确认莎兰德确实有过她所宣称的经历。'
'谢谢。'安妮卡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证实了泰勒波利安医师不止说谎,还违法散布他自己供称被列为机密的资料。'
'记下了。'法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