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后，那个一动不动昏睡在地上的女人，云清宁端详了好一会。
稻草般枯干的长发，泛着酸臭的褴褛衣衫，以及一张瘦到近乎脱了相，脏到看不出肤色的脸……
真的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越国长公主云雪瑶？
云清宁满腹错愕。
连如月都没有查到，云雪瑶是被关在了魏国宫墙西角的塔牢里，并且明显是受到了严重的虐待。
可为什么会这样？
云清宁记得清楚，有一年魏帝来访越都，还是云雪瑶陪着云嗣锦一起，以子侄礼到城外迎接。
曾是兄弟之国，就算由亲转仇，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了吗？
月明轩小心地观察着云清宁的神色，略带些尴尬地解释道：“她差点害死我皇叔。”
云清宁提出要见云雪瑶时，月明轩犹豫了好一会。
他不确定，云清宁看到这样的云雪瑶，会不会因此对他生出芥蒂。
虽然人不是月明轩关押在这里，可他到底是魏国人。
“那个混蛋该死！”地上人的突然出了声。
云清宁的目光，和扭过了头的云雪瑶撞到一块。
原来云雪瑶知道，她过来了。
云清宁叫了一声，“长公主。”
越宫之中，大家无论是否真的和睦，都会以姐妹相称。唯独云雪瑶，所有人只能以“长公主”称呼她。
那是身份的象征，谁人都不许打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云雪瑶坐了起来。
锦衣玉被的床榻已经被带着霉味的草垫取代，可云雪瑶依旧挺直了腰背。
“我……来看看长姐。”云清宁回道。
月明轩就在跟前，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她是过来救云雪瑶的吧！
“看我，”
云雪瑶嗤笑，“你有这个好心？”
话音一落，云雪瑶忽地从地上爬起，朝着云清宁走了过来。
月明轩下意识地拉起云清宁的手腕，往后退了退。
都在说，这个女人自从被关进牢房，就有些疯疯癫癫的。
当日汇王会同凉国攻陷越国，越宫便换了主人。
越帝为求苟安，悄悄将自己最美的女儿云雪瑶献给了汇王，算是受了投名状。
谁能想到，仅仅两天之后，赫连城人马便打了过来。
而人人都心知肚明，赫连城冲冠一怒，就是为了他曾宣称，要娶为王妃的云雪瑶。
秦军兵临城下，魏、凉两军全无招架之力，自然走为上策。
汇王刚得了美人，死活舍不下，正要带上一起走时，却发现云雪瑶失踪了。
最后还是越帝出手，在最后一刻找到云雪瑶，将她塞进了魏国溃逃的马车里。
汇王好色，而越帝是不敢让赫连城知道，是他把赫连城的心上人送到了别人床榻上。
大家不过各有所图，心照不宣。
此后魏国撤兵，退到祁环山。
就在这时，云雪瑶干出了一桩惊世骇俗的事。
某日欢好之时，她居然把汇王给……阉了。
暗杀魏国王侯，云雪瑶本来应该被砍头，只是魏帝听了臣子们提议，留下了云雪瑶一命。
赫连城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无人能敌。没有哪个国家敢轻易得罪他，至少是现在。
若被赫连城知道，云雪瑶被魏国所掳，甚至最后死在他们手里，谁也不知，赫连城会不会像当初攻入越都时，让你来个措手不及。
云雪瑶……是魏国应对赫连城的最后一张牌。
“你也被俘了？”云雪瑶用手抓着栅栏，紧盯云清宁。
云清宁也在瞧着云雪瑶，从她脸上深陷的眼窝，一直到她藏着泥垢的指尖。
那个曾经美艳不可方物的云雪瑶，此刻像个疯子。
越帝造孽不浅。
“为什么不回本公主的话？”云雪瑶杏眸一凛，下巴微微抬起。
既然身陷囹圄，云雪瑶依旧还是越国那位最骄傲的公主，以及越宫真正的主人。
像云清宁这样的，充其量是越帝荒淫的产物，很快会像其他庶出的姐妹一样，被越帝当成工具，送出去给男人暖床。
云清宁居然也称“公主”，真是折辱了她云雪瑶。
从小到大，云雪瑶得到的都是越宫最好的一切，皇后不止一次对人说，云雪瑶是越国最闪耀的一棵明珠，想要娶她的人，必须是一国之君。
云雪瑶眼光极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站在自己身边，就算那个为了她攻进越都的赫连城，云雪瑶起先也不太瞧得上。赫连城不过是个武夫王爷，云雪瑶命中注定是要母仪天下的。
然而几乎是一夕之间，云雪瑶被人从云端打落到了地狱，而那个人，正是号称最疼爱她的父皇。
越帝为了保住一条狗命，居然将云雪瑶下了药，送到了那个脑满肠肥猥琐下流的汇王床上。
云雪瑶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所有的雄心壮志，就此彻底毁了。
把那家伙阉了，云雪瑶一点都不后悔，只可惜，没能杀了那个糟蹋了他的男人。
“九公主是来替本太子治病。”月明轩代替云清宁回应的，甚至又伸出胳膊，做出了保护云清宁的姿态。
这个动作，刺伤了云雪瑶的眼。
“她算什么东西？”云雪瑶歇斯底里地骂了出来。
云清宁算什么东西。
汇王冲进越宫要美人，越帝本来打算送给汇王的，是云雪瑶这个便宜妹妹。
可越帝吓破了胆，任人予取予求。汇王指名要云雪瑶，他便忙不迭拱手送上。
云清宁竟逃过一劫，而所有的折磨，却落到了云雪瑶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云清宁，你有什么脸站在我面前。我才是越国长公主，你不过……”
“闭嘴！”
月明轩终于被惹火了，“清宁乃是魏国上宾，是你这种女人能随意侮辱的？云雪瑶，我劝你好自为之，这里没什么越国长公主，不要忘了自己身份，你只不过是个女囚。”
云雪瑶脸色变了变，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这是她最无法忍受的事。
哪些从一出生就围绕在她身边的光环消失了，在这间牢房里，她只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囚犯。
“云清宁，你给我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不用得意，总有一天，你会比我还要凄惨。”云雪瑶又开始咒骂，唯有这样，才能消解她缠在心头的绝望。
“来人！”月明轩已经忍无可忍，准备让人进来堵住云雪瑶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