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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社会的负恩者(1)

    社会对他们的恩情,尽管社会对他们以很好的照顾、教育、幸福生活,包括他们的降临人世。因此,当我们祈祷的时候,日本人会觉得我们有点虚伪。美国人敢说自己不欠任何人的,日本的德高望重之人绝对不会这样讲话。他们不会轻视过去。在日本,“义”的前提就是承认自己处于各人互相有恩的巨大网络之中。这个网络包括所有的祖先,也包括所有同时代的人。

    东西方的这种文化差异十分明显,看似简单,但对实际生活的影响却很复杂。如果不能对这一层深刻理解,那就无法搞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在战争中有那种极端的自我牺牲精神,也无法理解日本人看似莫名其妙的易怒态度。背负深恩很容易使人动怒,日本人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总觉得自己身上有重大的责任。

    中国和日本有很多词来表达“义务”的概念。这些词不是同义词,其特殊含义也不能翻译成英文,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类似的概念。日文中有个字表示一个人背负的债务或者人情,从最大到最小,应该都翻译成“恩”。这个词要是严格译成英文单词,就得把英文中的“义务”、“忠诚”、“关切”、“爱”统统连缀到一起,构成一个字。而且这个怪字也还是歪曲了原意。“恩”这个词包含着无数微妙的意思,其中最明确的,就是承担的债务、重负。一个人接受长辈、上级的恩,同时就接过了一种不愉快的自卑感。日本人说“我受某人之恩”意思就是说“我对某人负有义务”,并且把这个债主,不管是什么债,都叫作“恩人”。

    “记恩”,是率真和忠诚的表示。日本小学二年级课本有一个小故事,题目叫“不忘恩情”,就是这个意思。

    哈齐是一条可爱的小狗,它出生不久,就被一个陌生人带走了。在那个人家里像孩子一样得宠。它被养得又肥又壮。主人每天上班时,它总跟着他跑到车站,主人傍晚下班的时候,它又去车站迎接。

    不久主人去世了。哈齐可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它每天都在寻找主人。一到傍晚它就跑到车站,电车来的时候它凝视着人群,看里面有没有它的主人。

    岁月流逝,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甚至十年过去了。车站上仍然有那条衰老的哈齐,每天都在人群中搜索它的主人。

    这个短故事的含义是:爱的别名是忠诚。一个孝顺母亲的儿子可以说他不忘母恩,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的母亲怀有哈齐一般的赤诚。“恩”这个词不单纯指他对母亲的爱,还指他对母亲亏欠的一切记忆。这包括襁褓时母亲的哺育照顾,孩子时母亲的牺牲以及成年以后母亲所做的一切。“恩”也意味着对所欠恩情的回报,它确实有爱的意思,但其本义是负债。我们美国人则认为爱是不受义务的约束,是可以自由给予的。

    当日本人提到“皇恩”时,它的意思就是无限忠诚。这是天皇的恩情,每个人都应该无限感激。他们认为,自己有幸生活在这个国家,安居乐业,万事顺心,整个状态都与天皇的恩情有关。日本人认为一个人一生的最大恩主就是他那个生活圈内的最高上级,而这一观念是自古就有、牢不可破的。这个人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曾经是各地的地主、封建领主或将军,现在则变成了天皇。最重要的,还不在于谁成了最高上级,而是几百年来“不忘恩情”的这种习性在日本人习性中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近代日本用尽一切手段让这种感情集于天皇一身。日本人对生活的热爱每增加一分,就会同时增加对天皇的感恩。战争时期,发给前线士兵的每一支烟,每一口酒都在强调那是在领受皇恩。他们说,神风飞机的自杀攻击就是报答皇恩。为守卫某些太平洋岛屿而全部“玉碎”也是如此。

    人们接受了父母之恩,天高海阔难以报答,这正是让父母支配子女的东方著名的孝道的源头。因为子女对生他养他的父母欠了巨债,必须努力偿还;他竭力服从父母的意愿,而不是像德国那样,父母迫使子女服从。日本看待孝道十分现实。有这么一句老话:“养儿方知父母恩。”人都有一个离开父母就过不得的幼年,必须由父母供给衣食住行,才能长大成人。这是千真万确的。日本人深感美国人不在乎这一点。他们对自己子女的悉心照料也是对父母之恩的一种回报。对孩子的义务也从属于“父母之恩”。

    日本对老师、主人也负有特殊之恩,因为他们都是帮助自己成长起来的人。这些人对自己有恩,将来出现困难的时候自己要答应他们的请求,或者对他们身后的亲属予以特殊照顾。人们不遗余力地履行这些义务,而且这些恩情不随时间流逝而减轻,甚至时间越久,负疚越重,好像在记忆中产生了一种恩情的利息。受一个人的恩,乃是一桩大事,经常觉得“恩情的力量”  会超过受恩者的个人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