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东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片堆满了废弃义肢和腐败食物的垃圾站上。两三个脏兮兮的小孩正聚精会神地在他身上翻找东西，他迷迷糊糊地看见，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手里似乎正拿着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
他立马坐直了身子，按了按自己的口袋，妈的，高乐不见了！
见到程东醒了过来，几个小孩惊叫了一声立刻四散逃开。
“喂！那个小孩，把那个玻璃珠还给我！”
程东在心里急得直骂娘，自己醒来的地方为什么总要选在垃圾场呢？那个黑衣人要是真的有心帮他，又为什么把他扔到这么一个肮脏恶臭的地方。
这群孩子显然是些惯犯，事情败露以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分头行动。程东按了按自己仅存的那只酸胀的眼睛，心里面不免一阵后怕。这群孩子显然曾经尝试过摘下他的眼睛，要不是自己没有经历过光荣进化的义体改造，他身上的所有义肢设备恐怕都要被这群小东西给摘了去。
孩子们逃窜的巷弄四通八达又蜿蜒纵横，活像是迷宫一般。程东跟着那个最小的孩子，还未等在这逼仄的深巷中追出多远，就彻底跟丢了。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窄巷，哪还能找见那个小孩的踪迹。
“妈的，这帮阴沟里长大的小臭虫！”
举目四顾，这里到处是灰白的砖墙，和喷着蒸汽的老旧管线。很显然那个黑衣人已经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把他带到了霓虹市的北城区，可是那个人所谓的“答案”究竟要去哪找呢？那个拿着高乐逃跑的小孩又去了哪呢？
就在此时，一阵巨大的防空警报声突然响彻四野，程东下意识地抄起脚边的钢管，闪身到了巷弄的黑暗处准备伏击。静候了数秒，直至防空警报的声音趋于平静，也并没有任何人出现在程东的附近。
记安局在全联邦的面前曾经直播过围杀程东的经过，如果把围杀失败的结果泄露出去，对公司在联邦的声望没有任何好处。利齿也好，还是记安局的那群械傀也罢，为了保证【程东已死】的谎言不被戳穿，他们是不可能再进行那么大规模的追捕行动了。
公司的人，向来都是撒谎的天才，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低级的问题上出错。
可既然防空警报不是针对程东而拉响的，它又是在对这里的居民发布什么样的指令？
这里的情况，和程东印象当中的北城区完全不同。由此开始，整片住宅区似乎已经到达了霓虹市的边缘地带。这里到处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本应耀眼夺目的霓虹也全部替换成了明灭不定的卤素灯管。他思考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准确描述这片区域的形容词——遗忘。
他似乎又想到了日丹在生前和他说过的那段话：【整个东壑联邦根本没有另一座城市】，或许被核辐射所侵蚀的土地，就理应带着这种被遗忘的气息吧。
走出窄巷，映入程东眼帘的是一大片空旷的柏油地面，这在整个霓虹市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景象。纵横数百万平方米的栅栏围墙里面，耸立着一幢巨大的蓝灰色建筑，建筑四周的巨型射灯将整个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程东脑海里所浮现的第一个词语便是【监狱】。
这所【监狱】的正门大开着，无数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正排着队向建筑里面走，程东远远地看见，那个偷了高乐的孩子，竟然也在人群中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个小臭虫原来躲到这来了！
程东忍不住大叫道：“喂！那个小孩！把我的玻璃球还给我！”
程东话音一落，那丧尸一般的人群立时齐齐地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头来。人群外围，几个身穿红色制服的人抬起手中的射灯，盯着程东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哎……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你是……”
“我……我是来找我弟弟的！”
程东的心头一紧，刚刚才侥幸逃离了记安局的纠缠，他可不想这么快又成了被通缉的对象，当即信口胡诌了一句，“我弟弟抢了我的东西，就是那个玻璃球！我来找他要回去！”
“弟弟？”
穿着红色制服的男人提着射灯朝程东的方向走过来，用那刺眼的射灯把他从头到脚地照了一边，狐疑道，“你……你是昨天那个被公司打瞎了眼睛的阿什么……阿尔法？”
“我不是，长官！”程东在心里恨得牙痒，可依旧表现得纯真无害，“我的眼睛是小的时候淘气，撞到桌角上撞瞎的！”
“哎呀，你是谁都不重要！”红衣男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接着扯了扯程东的连帽衫，冷声道，“好小子，自己送上门来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的工服呢？”
“工服？啊……工服被我弄丢了！”
这是个工厂？程东在心里暗自嘀咕，莫非黑衣人所谓的“答案”，就在这工厂里面？
“你说那个小兔崽子是你弟弟，你知道他叫什么吗？”红衣男抱着膀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程东。
程东想也不想随口答道：“他叫小臭虫，我们在家的时候都这么叫他，叫他小臭虫！”
“小臭虫，这名字倒是挺合适的。”红衣男冷笑两声，随即招呼着其它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程东的身边，“给他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让他也进去吧！”
程东就这么被稀里糊涂地安排在了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身后，众人像是看待怪物一样地看着程东，小声道：“你这人……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怎么还能自己把肉送到他们嘴里呢？没人能从这间工厂里活着走出来，你这人……你是不是傻呀！”
程东没理会他们，推了小男孩的脑袋一把，压低了声音道：“小臭虫，把那颗义眼还给我！”
小男孩白了程东一眼，小声道：“我不叫小臭虫，你这个死瞎子！”
“哎，你个小臭虫！”程东又推了小男孩的脑袋一把，“你留着那个东西也没有用，这样吧，我用别的东西和你换，怎么样？你想要什么，棒棒糖，还是玩具小车？只要你把那个义眼还给我！”
“你还是拿那些东西骗骗小孩子吧，这个东西我偷来是有大用的……”小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要用它来换我姐姐，倒是你，为了这么个破玩意竟然追到这来了。像你这样的残废，进了东胜工厂，就只有累死的份了！”
程东的眼睛一亮：“东胜工厂？你姐姐在里面打工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害怕来这里工作啊，你知道在外面想要找到一个这样的工作有多难吗？”
众人在那几个红衣人的引导下，终于进入了东胜工厂之中，在那幢巨大的蓝灰色建筑背后，是一排排低矮的车间厂房，整个工厂的占地面积要远大于程东在外面看到的大小。
一个红衣人把一件洗的褪了色的黑色制服塞进了程东手里，冷声道：“传上工服，跟我们去建设大楼见一见组长，看你这模样……倒是应该有膀子力气，组长就喜欢你这样的！”
程东连忙点头哈腰地称是，等那个红衣人走回队伍前面，又拽了拽小男孩的领口：“喂，小臭虫，这家工厂是做什么的？是公司旗下生产义肢的部门？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他们要是公司旗下的部门，你早就死了！昨天的事情弄出了多大的动静，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小男孩一脸不耐烦地瞥了程东一眼，“这家公司的大股东是黑瞳，黑瞳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反公司的武装组织。我听我姐说呀，他们表面上和公司是敌对关系，实际上……马上要进建设大楼了，我不和你说了！”
建设大楼里面，一个全身都被银白色金属所包裹的中年男人，正手拿着一根带着滋滋电流的鞭子站在大厅中央。他故意没把身上的那件橙色制服系好扣子，银白色的胸前明晃晃地烙着一枚黑色的眼睛纹身，阴冷地看着进来的几百个新入职的员工，极不耐烦地砸了咂嘴：“现在找来的工人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什么老弱病残都敢来我们东胜？受不了鞭子的，统统给老子拖出去集中销毁！哎？这么大岁数的垃圾，你们怎么也能带进厂房呢？”
说着话，橙衣组长手中的电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瞬间卷上了人群之中那个老人的脖子，老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哀嚎，就已经被强大的电流烫得焦黑，一股肉香味立刻飘满了整个大厅。
橙衣组长在空气当中连续抽动了好几下鼻子，一副极为享受的表情，随即冷着脸用鞭子指了指身旁的几个红衣人：“安排下去，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挨鞭子。要是连几下鞭子都撑不住的话，还怎么好好工作？”
挨鞭子和好好工作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程东强压着心里的怒意，看着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被电鞭抽得皮开肉绽，个别身体弱的老人或是孩子，则直接被鞭子活活抽死。
“北城区的一帮穷鬼，连义体改造都做不起的垃圾，就活该被社会所淘汰掉！光荣进化政策，不是联邦在几年前就已经全面推广了吗？”
去你不灭霓虹的光荣进化！
程东在心里暗骂道，把自己改造成怪物，难道就是联邦所谓的光荣？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那个脏兮兮地小男孩，橙衣组长像是看待尸体一般地盯着他，冷声道：“小东西，你受得住一鞭子的话，老子就让你在工厂上班！”
“组长请等一等！”小男孩慌忙地跪了下去，两手颤抖着将高乐捧了起来，“这是我们家族做出来的义眼，请您过目！我们有特殊的义眼制造技术，把我留在厂里工作，绝对是您最正确的选择！”
这个小畜生，就这么把高乐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