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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种子

    “所以……你们是想把大姐头带走?”

    这个臃肿的胖子第一次表现出了些许的敌意,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快,致使自己的面庞乃至手臂都显出粉嫩的红色。

    只是这些细枝末节都没办法逃得过小耳朵的眼睛,作为霉菌构造生命体的她,可以清晰地感应到任何一丝不易察觉的风吹草动,只要她想,甚至可以感受到风中的每颗细菌在以怎样的方式进行自我分裂与重组。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菜刀的眼睛,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们不能带她走!”

    菜刀用力地抓着自己的两个膝盖,力量大到筋脉都在胖乎乎的手上清晰可见,他似乎是在努力保持着自己体面的样子,“她是我们的光,她是西城唯一的光,你们不能把我们最后的光也夺走!”

    “我觉得,大姐姐不是光。”

    小耳朵用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唇,用一种极不符合自己年龄的语气,幽幽道,“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物品上,那他的人生终将是个悲剧。”

    菜刀的眼睛一亮,但是旋即又把粗短的眉毛微微蹙起:“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走还是要留,这本来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事情。”

    小耳朵的神态淡漠而自然,仿佛此刻的她,俨然已经变成了那个把自己的意识体撕裂成12份的疯子,“安云不是东西,要走要留,还要看她的意思。”

    “她在努力把西城区变得更好,她不会走的,她是光,是我们的光!”

    菜刀的喘息声明显变得粗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很激动又很害怕,他似乎真的十分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说了,她不是光。换一种说法,她做不了你们的光。”

    小耳朵的神色如常,双眼之中带着种超脱了生死的淡然,“你们所有人都太拼命了,可是自己究竟在为什么拼命,恐怕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光,是照穿黑暗的利剑吗?是刺破腐朽的刀刃吗?是凿穿严寒与坚冰的铁镐吗?都不是,光只是光而已。我曾经也一度将别人当作自己的光来适逢和供养,我对于光的虔诚,绝对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来的仔细认真。直到一个畜生把这团光在我的眼前熄灭,那个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坏。所以……这便也成为了一切灾难的开始。”

    她觉得自己的浑身燥痒难耐,无数细密的菌丝在她的体内疯狂游走,啃噬她的血肉,掏空她的脑干,盘踞她的心脏。她觉得自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言行,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她的本意,然而嘴巴却在不受控制地自己选择开合。这是霉菌共鸣所产生的副作用,安云很有可能已经动用了霉菌的力量。她猜想,程东的状况可能非常不好,可能随时随地都会从这个丑陋而肮脏的世界上消失。她想哭,但是自己的嘴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展开了豪言壮语。

    “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光,而是你明明曾经拥有光,却有人把你的手脚捆住,并拉上了电闸。把活下来的勇气和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难免会变成我这样的疯子。”

    “所以……你既然已经体会过了这种绝望,却还是要把我们的光夺走?”

    菜刀似乎已经猜到了说话的人并不是小耳朵,说话的语气已经显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温和。

    “所以,我希望你们点燃自己心里的那束光。”

    小耳朵轻轻地笑了起来,嘴角勾勒起的弧度自然而完美,像是刻意为之的一样,“唯一不被他人左右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光。公司可以夺走一个人的记忆,可以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和肉身,但是它没办法扼制别人的思想。思想,才是最伟大的武器,比枪火弹药,比义体改造更加有力!”

    “我们正是太信任思想的力量,才会沦落到这里。如果不是坚信着思想才是最伟大的武器,我们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人生操/蛋成这样!”

    “在正午的时候,你会明确的发现光的位置吗?”

    “你要表达什么?”

    “在黑暗的岩洞中,光芒才会显得格外耀眼。人们只有置身于黑暗的时候,才会深刻地懂得光芒有多么重要不是吗?”

    “可是通常情况下,人们只会努力适应黑暗,而不会想着在岩洞里凿出一个窟窿,你是这个意思吗?”

    小耳朵点了点头:“说说程东吧,所有见过他的人,与之交战过的人,似乎都认为他最强大的武器是那副不死不灭的躯体,和变化多端的血藤。但是在面对青衣的时候也好,还是鬼娃娃的围困,天使的碾压式进攻也罢,他完完全全是出于劣势的一方。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总是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变得孤立无援,但是他在努力地把自己变成光,不为了照亮别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拥有最强大义体机能的他,相反却是最不依赖义体机能的那一个。他就像是很多小说里拥有主角光环的怪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却并不是凭借着自己的天赋……他所依靠的,只是自己的思想与信念。”

    菜刀不说话了,他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大门紧锁的办公室。那里面的工作或许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如果不是大姐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垃圾帮和机油帮的械斗情报,如果不是驻军大规模地朝着一个地方迁徙,如果他们没想过要借着两方火拼的空档趁虚而入的话,程东该怎么办?

    这家伙就像是一条疯狗,他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似乎都从来都没有经过大脑。这让他想到了上个世纪在网络上名声远扬的蜜獾,以战疗伤,悍不畏死。

    要么胜,要么死,绝对不给自己任何回旋的余地。

    如果自己是个女人的话,恐怕也会被这样的男人所吸引吧。他突然间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大姐头仅仅与程东见过一面,就愿意冒着得罪驻军的风险把那人救回来。一个为了实现理想,可以把生命都抛诸脑后的疯子,还有什么奇迹是无法创造的呢?

    “她和程东是一类人。”

    菜刀在看着铁门,而小耳朵却在看着他,“他们都是宁愿把自己烧尽,也要变成光的人。但是一缕光芒,是没办法驱散黑暗的。除非……除非这里有很多光。”

    “你是说,你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像是程东那样,完全不计后果地与手公司拼命?”

    菜刀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一个怪物,“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我们不是程东,我们只有一条命!”

    “你们不是程东,所以你们不需要拼命。”

    小耳朵轻轻摇头,“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变成那束光,你们的光芒可能很弱,弱到没办法用肉眼察觉。但是像我说的,光就是光。”

    光就是光,不会因为它的强弱而改变自己的身份与形态。

    光……

    就是光。

    小耳朵昏昏沉沉地仰躺在破旧的沙发上,皱眉、呻吟、苦哈哈地咧着小嘴,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说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做着那么可怕的事,像是被鬼附身一样难受!”

    菜刀的脸又一次变得通红,只不过这一次恐怕并非是因为愤怒或是恐惧,他满怀感激地看着小耳朵,声音依旧有些发颤:“谢谢你……”

    “别谢我,我只是个被人当作提线木偶的可怜虫罢了!”

    小耳朵想要努力地挤出两滴眼泪,只可惜此时的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过,“你知道的,我要比看起来难过得多。我本来是可以哭出来的,但是我的心里实在太难过了,所以眼泪都只能往心里留。”

    菜刀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他有一瞬间甚至想伸手捏一捏小耳朵吹弹可破的脸蛋,但是考虑到刚刚小耳朵说话时的神态,还是局促地把手缩了回来:“那个……你在替程东难过?”

    “是的!”

    小耳朵重重地点了点脑袋,轻轻蹙着眉毛,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是他把我带出了玩偶之家,让我见识到了霓虹市的样子,他还让我叫他爸爸。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分明是一种特别可怕的怪物,但是我偏偏对他害怕不起来。你是不知道,就在刚才,面对着变成了天使的貌吞伦,和那么多联邦驻军的威胁,大个子明明可以舍下我们自己想办法脱身的……他甚至可以吸干我的生命力,为自己创造出逃跑的机会。但是你知道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吗?”

    “他选择让你们走?”

    “对!你猜的没错!”

    小耳朵的眼睛里晶莹闪耀,但是仍然没有哭出来的意思。谁说感动的时候,就一定要落泪呢?

    “他说,要给未来留下一颗种子。他希望我们可以变成种子。”

    “种子?”

    菜刀幽幽地念叨着,“他把你们形容成种子?”

    一个努力想要变成光的家伙,却期待着别人成为种子?

    他不是光,我们才是。

    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之所以这么拼命,是希望唤醒我们所有人!他希望我们能够变成岩洞里的种子,在吸收了足够的光的能量以后,自己将岩壁扯出一个大洞,他希望我们可以自己撞烂这片漆黑的天幕!

    我们心中的光,却把我们当成了迎接光明的力量。

    菜刀的鼻子感觉酸酸的,心脏狂跳,“他不会死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信我,他绝对不会死的!”

    办公室的铁门终于被重重地推开。

    “暂时把他的命保住了!”

    安云的嘴唇煞白,一脸疲累地把换下来的一次性手套扔在了水泥地上,仰头栽倒在沙发上,完全没有顾及上面坐着的菜刀和小耳朵,“这个家伙的心脏已经枯萎到了三根手指的粗细,如果他再动用一次义体机能,恐怕就是掌舵人维纳在世都救不了他了!”

    小耳朵隐隐又想起了程东在昏倒之前的读秒,“他不会死吧!”

    “死不了!”

    安云斜眼打量了一下小耳朵,“这家伙的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怎么形容呢……他就像是一只恶鬼。”

    “恶鬼?”

    “嗯,为了复仇,从幽冥世界爬了出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

    “他的目的是什么?”

    “天知道!”

    安云抻了个懒腰,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虽然保住命了,但是还是没过危险期。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他,那家伙随时随地都会醒过来,只是会特别虚弱罢了。我现在要回屋睡觉,除非天塌下来了,否则别叫我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