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你们得罪了这个镇上最有权势的一个人。”
约克逊叔叔摆弄着手边的空瓶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眼看他。
程东不屑地扯着嘴角：“被我得罪的有权有势的家伙多的是，他在这里面，连根毛都算不上。”
“最好是这样，因为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实很残忍，也很有可能会吓到你。”
程东住着两条胳膊，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保证倾斜，尽可能地距离约克逊更近一些：“但愿你要告诉我的事实足够残忍，但愿它能够吓到我。”
“如同你见到的一样，斯诺尔顿仅仅是荣耀邦边陲一带的小镇而已，这里无论是加工手段还是工业发展力，并不能算是荣耀邦的代表。同样的，这里尸潮爆发时械骸的入侵数量，绝对不及工业重镇的十分之一。”
约克逊的蓝眼睛平静得就像是上个世纪的贝加尔湖，“平均每两天一次尸潮爆发，每次尸潮爆发时的械骸基数都会成可怕的上升曲线增长，这一次斯诺尔顿抵御住了近百万只械骸的侵入，下一次爆发尸潮的时候，我们很有可能将会面对五百万只起步的不死军团。”
五百万，这个数量足矣攻下一座城池。
安云不可置信地勾画着那副恐怖的尸潮爆发之景，这座小小的斯诺尔顿到了那时恐怕会立刻成为尸骸中的一夜扁舟，何时倾覆只在瞬息之间。
“上头的人……真的就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约克逊的眼睛，还想接着提出有关公司对待这场尸潮的态度问题，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程东轻轻地捏了一下。
他一直认为荣耀邦的尸潮与手公司有关，安云的确认为这是一种可以推敲的可能性，但她并不认为公司会亲手把自己的工业重省推入这样水深火热的境地当中。
“所以，尸潮的源头你们有没有试着检查过？”
程东喝光了铁碗里的最后一滴酒，饶有兴致地幽幽道。
“霍尔堡曾经连同荣耀邦下辖的七十二个小镇展开过长达二十天的溯源任务，我们的确锁定了这群械骸最有可能出现的洞穴……”
约克逊缓缓抬头，两个男人再次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个地方：高炉。
“你怎么知道械骸是从高炉里出现的，莫非上头的人提前就已经对荣耀邦进行过调查？”
约克逊对程东的敏锐表现出了理所当然的震惊，后者在此时却早已把靴子架在圆桌上，翘着两条凳子腿，以一种看似极为舒服的方式回道：“上头的人有没有对荣耀邦调查过，这一点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们热诚的信仰，那座永不熄灭的高炉就像是根钉在肉里的钉子一样，刺得整个荣耀邦麻木而又迟钝。钉子周围的伤口恐怕已经腐烂生疮了，可是你们仍然不愿意把它拔下来。因为拔下来肉疼，不拔下来更疼。所以就只能任由伤口腐烂发臭，眼睁睁地看着伤口上的烂肉把其它组织也一并感染掉。或许只有当不得不剁手截肢的时候，你们才能明白这一点。”
“炉火变弱了……所以尸潮爆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哈，你不明白！我说了，你们荣耀邦的所有人，都和那个狗屁镇长一样迟钝而且自以为是。”
程东接着道，“看看那座高炉把你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干瘪、枯瘦，像是老树成精。你们每天都要穿着这样滑稽而且笨重的隔热服走来走去，什么为了荣耀而牺牲，什么打铁让你们快乐。别自欺欺人了好吗？几个世纪前的铁匠也从未和你们一样，为了炼铁而把自己也扔进炉子里喂火。你们所信仰的炉火，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你们心里清楚吗？”
约克逊的眼神从迷茫变成愤怒，紧接着又变成了更深的迷茫，他讷讷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外乡人，木然道：“你的意思是……”
程东的回答斩钉截铁：“熄灭高炉。”
“不可能！炉火是荣耀邦的一切，公司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又是他妈的公司……”
程东扯着嘴角掏了掏耳朵，心想着老子就是为了毁灭公司而来的。可是话虽如此，正在掩饰身份的他却不能把心里话在现场挑明，所以长长地舒了口气，用尽量轻松的语调接着道：“公司如果真的在意炉火的话，会放任你们的炉火日复一日地变弱吗？”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那团跃动着的，仿佛是太阳一般的火种重复道：“那家伙早晚有一天会彻底熄灭吧，就好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你们有多久没有给高炉添加燃料了，二十天？三十天？还是半年？”
“大概是……四十五天以前，在第一次尸潮爆发的前后……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鸟居朝着高炉添加燃晶。”
“四十五天以前？”
程东笑道，“你刚刚还说过，荣耀邦平均两天爆发一次尸潮。我记得昨晚瞭望塔的警报声称这是第七十九次尸潮入侵，结果你告诉我高炉最后一次被添加燃料是四十五天以前？”
“事实上……最初的几天，尸潮爆发的频率要比这高得多，有时甚至会高达一天两次，或者一天一次，直到高炉停止补给燃料的第十五天，尸潮的爆发频率才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可是就在十几天前，这群该死的械骸又开始了频繁的入侵。”
约克逊叔叔此时也正眺望着窗外那团熊熊燃烧的炉火，眼神复杂，带着崇敬，还带着憎恶，“我们至今也没有推测出这群械骸再以怎样的形式进行运动，或许作为无意识机体的它们在活动规律方面，本来就无迹可寻吧。”
安云深深地看了程东一眼，后者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仍然失神地望着那团炉火。
她仍然着魔了一般地认为，正在荣耀邦肆虐的械骸尸潮很有可能与程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多月之前，正是程东第一次陷入义体觉醒的时刻，随后械骸爆发的频率增长，正好对应了程东抵达西城区的时间。
那座高炉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应着程东的接近。
高炉为什么会对一个义体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共鸣呢，莫非……她们要找的手指，被公司制造成了荣耀邦的高炉？
安云紧接着便自嘲地摇了摇脑袋。
怎么可能，一个身单力微的人类，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座山峰一样巨大的熔炉呢，这绝对不可能。
程东同样在注视着那团跃动着的火焰，血脉深处的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仿佛是手指一般撩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那团火焰当中一定住着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他向来信任这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那个高炉当中，似乎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他需要去那里看看。
“嘿，听着……”
约克逊的呼唤叫醒了仿佛已经陷入以太秘境中的程东，他的声音变得疲惫而又沙哑，“炉火的事……并不是短时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是说说你吧，说说镇长家。”
程东挑了挑眉毛：“镇长家？怎么了？他不是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吗？”
“你不明白……今天早上，你当着几乎全镇的面让那个睚眦必报的老家伙丢了脸面，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约克逊的眼神当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艾格礼松在镇上做了几十年的领导，小镇上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家伙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成了他的心腹，在这个小镇上，他就是黄帝！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谁和他作对，谁就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哦？怎么个吃不了兜着走……”
程东的笑意更深，“他难道还敢杀了我？”
“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比死还要难受！”
约克逊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他会动员镇上的所有人孤立你，他会给你断水断粮，他甚至会把你推到尸潮里面喂械骸。那个老东西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和声望向来不择手段，你今天在小镇广场上说的一切，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程东甚至已经开始兴奋地抖起腿来，挑战权威？
他喜欢这个词。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他邀请我去他们家，是一场鸿门宴？”
“废话！”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越快越好，是现在吗？”
程东又拉着安云的胳膊准备就此离开，这次把程东拦下的人换成了法奥尔斯。
“嘿，兄弟！我听说过你的本事，你可以轻轻松松地一拳打碎石头。这很强，我承认。”
法奥尔斯神情严肃地握了握程东的胳膊，“但是人不是石头，打碎石头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事。装备好蒸汽臂铠的我们，甚至能在泄压阀全开的时候一拳打穿一座大山。艾格礼松拥有这个小镇上构造最精密的臂铠，别找他的麻烦，这对你没好处，真的。”
安云哑然失笑。
这个懵懂的大男孩或许不知道，程东那可怕的义体机能甚至可以单凭一己之力扯断一座纯钢结构的跨江大桥。如果不是高乐和她两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拦着他，恐怕这家伙在刚刚抵达斯诺尔顿的下一秒就要上演屠村的一幕了。
真正该被担心的，是那个名叫艾格礼松的镇长，希望他千万不要惹毛了程东……
这个家伙在盛怒的情况下，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你的提醒我记住了，我会小心的……”
程东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法奥尔斯的肩膀，“所以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约克逊一堆叔侄像看待疯子一样地盯着程东，还是老约克逊率先开口：“那个……明……明早！”
“明早是吗？”
程东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就明早！”
无外乎就是把几个世纪前的办公室斗争，校园霸凌搬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镇上罢了。
程东在心里暗自嘀咕道，如果那个老王八真的有胆量向老子挑衅的话，老子倒是真想试一试，一个连毛都算不上的老东西，还能掀出怎样的波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