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露比走过走道。“早上好!”他探出半个身子。“早上好啊!”他看起来像一头羊。有着葡萄干似的眼睛和一串胡须,夹克是一种几近黑色的绿色,或几近绿色的黑色。
“早上好。”露比说,“你好吗?”
“很好。”他嚷嚷着,“天气这么好,我也好极了!”他七十八岁,脸上像是发了霉。他早晨学习,下午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拦住孩子问他们问题。只要听到走道里有动静,他就开门张望。
“是啊,天气不错。”露比恹恹地说。
“你知道今天是哪位伟人的诞辰吗?”他问。
“呃——呃。”露比说。他总是问这样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的历史问题;他问完问题还要演讲一番。他曾经在高中教书。
“猜猜。”他催促她。
“亚伯拉罕·林肯。”露比嘀咕。
“哈!你没动脑子。”他说,“动动脑子。”
“乔治·华盛顿。”露比一边爬楼梯一边说。
“真害臊!”他叫起来,“你丈夫就是打那儿来的!佛罗里达!佛罗里达!佛罗里达的诞辰。”他嚷嚷,“过来。”他用长长的手指示意她,自己闪进了房间。
露比走下两级台阶说,“我要走了。”一边把脑袋探进门里。房间只有一个大衣柜那么大,墙上贴满了当地建筑的明信片;造成一种空间的错觉。一只透明的灯泡垂下来,下面是吉格先生和一张小桌子。
“看看这个。”他说。他俯在一本书上,手指略过文字:“‘一五一六年四月三日,复活节星期日,他到达了大陆的尖角。’你知道他是谁吗?”他问。
“知道。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露比说。
“是庞塞·德莱昂!”他嚷嚷,“庞塞·德莱昂!你应该了解一下佛罗里达,”他说,“你丈夫是从佛罗里达来的。”
“是啊,他出生在迈阿密,”露比说,“他不是田纳西人。”
“佛罗里达不是什么尊贵的州,”吉格先生说,“但是很重要。”
“确实很重要。”露比说。
“你知道庞塞·德莱昂是谁吗?”
“他发现了佛罗里达。”露比轻快地说。
“他是个西班牙人,”吉格先生说,“你知道他在找什么吗?”
“佛罗里达。”露比说。
“庞塞·德莱昂在寻找青春源泉。”吉格先生闭上了眼睛。
“哦。”露比咕哝着。
“一汪泉水。”吉格先生继续说,“喝了泉水的人就能青春永驻。其实,”他说,“是他自己希望青春永驻。”
“他找到了吗?”露比问。
吉格先生顿了顿,眼睛依然闭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你觉得他找到了吗?你觉得他找到了吗?你觉得如果他找到了,会没人再去那儿吗?你觉得地球上还会有人没喝过那儿的水吗?”
“我没想过。”露比说。
“没人肯动动脑子了。”吉格先生抱怨。
“我得走了。”
“没错,它被找到了。”吉格先生说。
“在哪里?”露比问。
“我喝过。”
“你在哪儿找到的?”露比问。她靠近了一些,闻到他的口臭,感觉像是把鼻子凑在了秃鹫的翅膀下。
“在我心里。”他说着把手放在心口。
“哦。”露比直起身体,“我得走了。我弟弟应该回家了。”她跨过门槛。
“问问你丈夫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了不起的诞辰。”吉格先生害羞地看着她说。
“好啊,我会的。”露比转身,直到听见门咔嗒一声。她回头看到门关拢了,松了口气,面对余下的又暗又陡的台阶站着。“万能的主啊。”她说。越往上爬,台阶就越暗越陡。
爬上五格台阶,已经透不过气来了。她继续爬了几格,肺快要炸了。于是她停下来。胃疼。就像是有一块东西在撞击其他东西。几天前她也感觉到过。她最害怕这个。她曾经想到过癌症,但是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么可怕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不可能。这个念头立刻伴随疼痛再次冒出来,她把它和祖利达太太一起劈成两半。最后会带来好运。她再次劈开,又劈,直到它变成无法辨别的碎片。她得再上一层楼停一停——上帝啊,如果她能到得了那儿——和拉维恩·沃茨说会儿话。拉维恩·沃茨是三楼的住户,一位足病医生的秘书,是她的密友。
她到了,气喘吁吁,感到自己的膝盖直冒泡,用哈特利·吉尔菲特的枪托敲了敲拉维恩的门。她靠在门框上休息,突然地板从她两边陷落。四壁变黑,她感到自己杵在空中透不过气来,晕眩得害怕自己快要昏倒。她看见房门隔着很远的距离打开,拉维恩站在那儿,大概只有四英寸高。
拉维恩是个高个儿女孩,有着一头稻草般的头发,她大笑着拍打身侧,好像刚刚开门看到一生中最滑稽的场景。“那把枪。”她吼着,“那把枪!你那副样子!”她摇摇晃晃地跌坐到沙发里,双腿举过屁股,砰的一声,再次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地板回到了露比的视线之内,沉下去了一些,停留在那儿。她惊恐地紧盯着,迈出一步踩了上去。她审视着房间那头的椅子,朝它走去,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再迈出一只脚。
“你真应该演西部片。”拉维恩·沃茨说,“你太滑稽了!”
露比摸到椅子,侧身坐上去。“闭嘴。”她哑声说。
拉维恩朝前探出身子,指着她,又跌坐回沙发里,笑得浑身发抖。
“别闹了!”露比嚷嚷,“别闹了!我病了。”
拉维恩站起来,跨了两三步穿过房间。她俯身站在露比跟前,闭上一只眼睛看着她的脸,像是从钥匙孔里偷窥。“你脸色有点发紫。”她说。
“我病得厉害。”露比怒视着她。
拉维恩站在那儿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抱起胳膊,故意挺起肚子,前后摇摆起来。“好吧。你带着把枪到这儿来干吗?从哪儿搞来的?”她问。
“我一屁股坐在了上面。”露比低声说。
拉维恩站着,挺着肚子摇晃,脸上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露比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里,盯着自己的脚。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坐起来,看着自己的脚踝。肿起来了!我不去看医生,她开始说,我绝不会去,不会去。“不去。”她开始咕哝,“不去看医生,不去……”
“你觉得你还能拖多久?”拉维恩嘀咕着咯咯笑起来。
“我的脚踝肿了吗?”露比问。
“我觉得它们一直就这样。”拉维恩再次坐回到沙发里。“有点胖。”她抬起自己的脚踝,放在靠垫上,微微侧了侧。“你喜欢这双鞋吗?”她问。那是一双蚱蜢绿色的细高跟鞋。
“我觉得是肿了。”露比说,“我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时感觉特别糟糕,全身好像……”
“你应该去看医生。”
“我不需要去看医生,”露比低声说,“我能照顾自己。这段时间来我都好好的。”
“鲁法斯在家吗?”
“我不知道。我一辈子都远离医生。我一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干吗问鲁法斯在不在家?”
“鲁法斯挺可爱的。”拉维恩说,“我好像问过他觉得我的鞋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