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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舒里托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骑着这些马中间唯一比较坚实的一匹。他已经试过它,在畜栏里把它转来转去,他拉马嚼子、踢马刺,它都有反应。他拉掉它右眼上的布带,割断齐耳根把耳朵捆紧的绳子。那是一匹强壮的好马,四条腿站得稳稳的。他所需要的正是这个。他打算在整场斗牛中都骑着它。他骑上马,在黑暗中坐在填得鼓鼓的大马鞍上等着入场,从那以后他已经一直在脑子里想着在整场斗牛中扎牛的情景。其余几个长矛手在他两边继续聊天。他没听到他们在谈什么。

    两个剑手一起站在他们的三个杂役前面,他们的披风都一个式样地叠起来搭在他们的左臂上。曼纽尔在想着他背后的三个小伙子。他们三个都是马德里人,像埃尔南德斯一样,是约莫十九岁光景的小伙子。其中有一个吉卜赛人,神情严肃,沉着,脸黑黑的。他喜欢这人的模样。他转过身去。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他问吉卜赛人。

    “富恩台斯,”吉卜赛人说。

    “这个名字好,”曼纽尔说。

    那吉卜赛人露出牙齿笑了笑。

    “公牛一出场,你就迎上去,逗它跑一阵子,”曼纽尔说。

    “行,”那吉卜赛人说。他脸很严肃。他开始考虑他该怎么干。

    “开始了,”曼纽尔对埃尔南德斯说。

    “好。咱们走吧。”

    他们入场了,在弧光灯照耀下,穿过铺着沙的斗牛场。他们高高昂起的头随着音乐的节奏一摇一晃,右手自由地摆动着。斗牛队尾随着出来,长矛手骑马跟在后面,再后面是斗牛场的杂役和丁丁当当的骡子。他们穿过斗牛场的时候,人们为埃尔南德斯喝彩。他们威风凛凛、大摇大摆地迈步向前,眼睛笔直望着前面。

    他们走到主席  [11]  面前,鞠了一躬,队伍就散开,各就各位。斗牛士走到围栏那儿,放下沉重的披风,换上轻的斗牛披风。骡子出去了。长矛手们绕着场子跃马奔驰,其中两个从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里出去了。杂役把地上的沙扫平。

    雷塔纳的一个代理人给曼纽尔倒了一杯水,曼纽尔把水喝了。那人是做他的管事和给他拿剑的。埃尔南德斯刚跟自己的管事谈完话走过来。

    “你很受欢迎,孩子,”曼纽尔向他祝贺。

    “他们都喜欢我,”埃尔南德斯高兴地说。

    “入场式怎么样?”曼纽尔问雷塔纳派来的人。

    “像一场婚礼似的,”那个拿剑的人说。“很好。你出场就跟何塞里托  [12]  和贝尔蒙特  [13]  一模一样。”

    舒里托骑着马打旁边走过,就像一座巨大的骑马人的雕像。他掉转马头,让它朝着斗牛场远远那一头的牛栏,牛将从那儿出场。待在弧光灯下,感觉很奇怪。为了多挣钱,他一般都是在午后灼热的骄阳下扎牛。他不喜欢像在弧光灯下扎牛这类的玩艺儿。他巴望快点开始。

    曼纽尔走到他跟前。

    “扎它,铁手,”他说。“给我煞一煞它的威风。”

    “我会扎的,老弟,”舒里托往沙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要叫它跳出斗牛场。”

    “要用全身力量扎它,铁手,”曼纽尔说。

    “我会用全身力量扎它的,”舒里托说。“它怎么还不出来?”

    “现在它过来了,”曼纽尔说。

    舒里托坐在马背上,脚套在盒式马镫里,他那两条穿着鹿皮护甲的粗壮的腿,紧紧把马夹住,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握着长矛,他的阔边帽给拉到眼睛上面,挡开灯光,他注视着远处牛栏的门。马耳朵在抖动。舒里托用左手轻轻拍了拍马。

    牛栏的那扇红门打开了,舒里托隔着斗牛场朝那空空的过道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儿。接着,那条公牛一下子猛冲出来。它来到灯光底下的时候,四条腿滑了一下,随后就狂奔着冲过来,轻捷地飞跑着,除了在冲过来的时候它宽阔的鼻孔呼呼出气的声音以外没发出一点声响。从黑暗的畜栏里出来,自在了,它很高兴。

    《先驱报》的那个后备斗牛评论员坐在第一排位子上,微微感到厌烦,向前俯着身子,在膝前的水泥墙上草草地写道:“冈巴涅罗,黑种,42号,以每小时九十英里的速度气吁吁地出场……”

    曼纽尔背靠着围栏,望着那条公牛,他一挥手,吉卜赛人就拖着披风跑了出来。那条公牛,低下头,翘起尾巴,转过身,狂奔着朝披风猛冲。吉卜赛人时左时右地跑着,当他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公牛看到了他,就撇下披风,朝人冲过去。吉卜赛人飞跑着,就在公牛把牛角撞到围栏的红板壁上时,他从板壁上一跃而过。公牛用角抵了两次,都是盲目地抵进了木板。

    《先驱报》的评论员点了一支香烟,把火柴扔到牛身上,然后在他的笔记本上写道:“个儿很大,牛角粗壮,足以让用现钱买票的观众满意。冈巴涅罗似乎想切入斗牛士的地区。”

    公牛猛撞板壁的时候,曼纽尔迈步走到硬沙地上。他从眼角里瞥见舒里托骑着一匹白马,在围栏附近,场地圆周左边大约四分之一的地方。曼纽尔把披风紧靠胸前举着,一手提着一个褶层,对公牛大喊:“嘿!嘿!”公牛转过身,似乎把身子在板壁上猛抵一下,借这股势头急冲过来,直冲进披风。这时曼纽尔随着公牛这一下猛冲,往旁边跨了一步,脚跟一转,把披风在牛角前急转着挥了过去。这一次挥动停下的时候,他又面对着这头公牛,以同样的姿势把披风紧靠胸前举着,公牛再次冲来时,他又脚跟一转。他每一次挥动,人们就发出一阵呼喊。

    他一连四次向牛挥动,把披风举得像滚滚的巨浪,每一次都把牛逗得转过身再向他冲来。第五次挥动结束以后,他把披风放在他臀部,转动脚跟,披风像芭蕾舞演员的裙子似的挥动着,逗得公牛像腰带一样绕着他打转。他闪开一步,让公牛面对着骑在白马上的舒里托。公牛走上前去,稳稳地站住。马朝着公牛,耳朵向前伸着,嘴唇在发抖,舒里托的帽子遮在眼睛上面,他俯身向前,夹在腋下的长矛前后伸出,一半向下,形成一个锐角,三角铁矛尖直指公牛。

    《先驱报》后备评论员一边吸烟,一边看着牛,写道,“老将曼诺洛设计了一组观众喜爱的绝招,以酷似贝尔蒙特的风格结束,博得了老观众的喝彩。现在我们进入骑马扎牛的一场  [14]  。”

    舒里托骑在马上,衡量着公牛和矛尖之间的距离。就在他看着的时候,公牛鼓起全身的劲儿冲过去,眼睛盯着马的前胸。它刚低下头去挑马,舒里托就把矛尖扎进公牛肩上隆起的那块肌肉里,用全身力量把长矛往下扎,同时用左手一拉,让白马腾空,马的前蹄踢蹬着。他一边把马往右一转,一边把牛往下面推,使牛角从马肚子下面平安地穿过去,马哆嗦着重又四脚着地。公牛朝埃尔南德斯用来逗它的披风冲过去的时候,尾巴擦过马的胸膛。

    埃尔南德斯斜着朝另一个长矛手奔过去,用披风把公牛引出来带走。他把披风一挥,把牛镇住了,让它正好面对着马和骑在马上的人,他自己便退了回来。公牛一看见马就冲过去。长矛手用长矛扎牛,长矛顺着牛背滑过去。由于牛一冲,马吓得跳了起来,长矛手已经从马鞍上跌出了一半,再加上一枪没扎中,便抬起右腿,跌到了左边,马隔在他和牛中间。马给牛角挑了起来挑伤了,牛角抵进了它的身子,它砰的一声倒下,长矛手用靴子把马蹬开,脱出身来,躺在地上,等人家把他抱起来拖走后再站起来。

    曼纽尔听任公牛去抵那匹倒下的马。他不必着急,长矛手的命保住了。再说,让那样一个长矛手担心,是有好处的。下一次他就可以持久一些。这些长矛手太糟了!他隔着沙地望着舒里托。舒里托在围栏附近,他的马直僵僵地站着,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