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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名湖畔的三年

    那时四座称为\"院\"的女生宿舍里,都有为女教师准备的两室一厅的单元,还可以在宿舍里吃女生餐厅的\"小灶\"。差不多中国籍的女教师如生物系教师江先群、教育系教师陈克明等都住进去了。我来得晚了一些,只好住进了燕南园53号英美国籍女教师居住的小楼。这个楼里吃的当然都是西餐,我在53号吃早餐,中晚两餐却到女生宿舍的第二院去吃中餐。我住在燕南园53号也有方便的地方,因为女生宿舍的会客室里,是\"男宾止步\"的,男宾来访女生,只能在院门口谈话,而燕南园53号人会客室就可以招待男宾。那时我的二弟为杰已考上燕大,三弟为楫也在预料学习,他们随时都可以到53号来看我。

    这一年住进新校舍里的新教师、新学生。大家都感到兴高采烈,朝气蓬勃,一切都显得新鲜、美丽、愉快。特别是男女学生住在同一校园里--男生宿舍是六座楼,是坐西朝东,沿着湖边盖的,我的两个弟弟都住在里面。他们都十分喜欢这湖边的宿舍,说是游泳和溜冰都特别方便。--于是种种活动也比较多,如歌咏团、戏剧团等等,真是热闹得很。

    我在\"当教师的快乐\"一文中,曾提到我在教授会里是个\"婴儿\",而在学生群中却十分舒畅愉快,交了许多知心朋友。一年级的新生不必说了,他们几乎把我当姐姐看待。现在和我仍有来往的如得到世界护士奖的王秀瑛,协和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晚年成为虔诚的基督徒的陈梅伯等等,至于现在中央民族学院教学的林耀华等,因为居处密迩,往来就更多了。

    记得那是我为高班同学开的选修课中有欧洲戏剧史,用的是我在美国听讲时记的笔记本,照本宣科,基本没有什么意思。这个班里有三年级同学焦菊隐,他比我只小三四岁吧,我们谈话时一点没有师生的意味。记得有一天早晨八时,他来上课--燕大国文学系里的教师大半是老先生,他们不大愿意太早上课,因此教务处把我的功课表都排到八时至十时之间--他进门来脱下帽子,里面还戴有一顶薄纱的压发帽,我就笑着说:\"焦菊隐同学你还有一顶帽子没摘下来!\"同学回头看了都笑了,他也笑着把压发帽摘了下来。

    因为我喜欢听京戏,我们课外常常谈到京戏的一切。他毕业后就办了一所中国戏剧学校,学生实习的场所就在东安市场的吉祥戏院。焦菊隐为我在戏院楼上留了一间包厢,说是谢先生任何时候进城都可以去看戏。这所戏校的四个年级学生的排行是:德、和、金、玉。所以以后的那几位名演员如王金璐、李和曾、李玉芙等,他们小时候演的戏,我都看过。学生的待遇也十分平等,在上一出戏里演主角的,在下一出就可能跑龙套。我觉得他是个很得学生敬爱的校长。七七变事后,我离开了北京,从此我们的联系便断绝了,关于焦菊隐以后的事迹,我还要细经地去打听。

    前天收到一本《泰安师专学校》1987年第3期,里面有一篇《高兰评传》,使我猛然忆起我的学生郭德浩,他写诗的笔名,便是高兰!这篇文章里提到高做学生时受到我的影响时,有许多溢美之词,我就不往我的脸上贴金了。但里面有一段话,却引出我许多思绪:\"冰心给他教大一《国文》和《写作》时,有别具一格的指导方法。有一次她给学生出个作文题--《理想的美》,她要男同学在文章里写出'我理想中的美女子',女学生都写'我理想中的美男子',以此来抨击当时社会思想解放的学生设下种种禁区。她认为爱情要坚贞而洁美。\"我真不记得那时我会给大一学生出这样的题目。还有一次,我的女学生潘玉美--她也有七十多岁了--从上海来京,顺便来看了我,也笑着提起,我给她们出过\"初恋\"的作文题目,还说\"无论是亲身经验还是虚构的都可以写\"。这些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想那时我真是大胆到\"别具一格\",不知学生的家长们对我这个年轻的女教师,有什么评论,我也没有听见我们国文系的老先生对我有什么告诫,大概他们都把我当做一个\"孩子头\",\"童言无忌\"吧。

    我回国的第二年,我父亲的学生们便来接他南下,到上海就任上海海道测量局长,兼任海道巡防处长,离开了北洋政府。我们的家便搬到了上海的法租界徐家汇,和在华界的父亲办公处只隔一条河。这房子也是父亲的学生们给找的。这一年涵弟便到美国留学去了。

    我仍在北京的燕京大学任教,杰弟和楫弟在燕大的本科和预科上学。那时平沪的火车不通,在寒暑假我们都是从天津坐海船到上海省亲。我们姐弟都不晕船,夏天我们还是打帆布床在舱面上睡觉。两三天的海行,觉得无聊,我已记得我们还凑了一小本子的歇后语,如\"罗锅儿上山--钱短\"、\"裱糊匠上天--糊云(胡云)\"、\"城隍庙改教堂--神出鬼入\"、\"老太太上车--别催(吹)了\"、\"猪八戒照镜子--前后不是人\",等等,我们想起一句,就写下一句,又笑了一阵。同时也发现关于\"老太太\"和\"猪太戒\"的歇后语还特别多。

    这三年中,我和文藻通信不断。他的信寄到我上海家里的,我母亲都给锁在抽屉里,怕有人偷拆开看。寄到学校里的当然没有问题。住在同一宿舍的同事们,只知道常有从美国来的信,寄信人是W。T。Wu她们也不知道这个姓吴的是男是女,我当然也没有说。如今这些信和存在燕大教学楼上的那些书籍,都在珍珠港事变后,被进驻燕大的日军烧掉了。

    往事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不但我年老的父母,就连文藻和我的三个弟弟此时也都已离开了我!往事如烟,我这一身永远裹在伤感的云雾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