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生活却让她过得恶心、厌烦,甚至生不如死。她知道,国梁离过婚。可究竟为什么离的?国梁一个字也不说,也不让她问。一问就恼羞成怒,就会用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国梁对她是这样的冷淡,冷淡得让她心凉。

    许多天过去了,国梁对她还是这样不冷不热阴阳怪气。她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太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啦。那夜,国梁喝醉了酒,倒在床上睡得像头死猪。她为国梁脱去衣服,擦了脸和手脚。看国梁这一身白皙细腻的皮肤,她有一种想要摸一摸的冲动。但是这样的冲动却被另一个忽然产生的欲念轻而易举地代替了,她想看一看这个男人、看一看这个已经是自己丈夫的城里男人。她被这个欲念激励着却也被这个欲念控制着身心,她犹犹豫豫,她忐忐忑忑,她不时轻轻地、深深地吸一口长气,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咬着嘴唇,颤抖着双手褪下了国梁的内裤。

    这一瞬间,她惊呆了、她变傻了,国梁内裤里的情景令她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

    国梁突然苏醒,一把提起内裤,厉声质问:“你干甚?”

    月圆一边往床边上躲着,一边指着国梁,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怎是个‘半子’?”

    汾阳人土话说的“半子”,指的是因生理缺陷造成的既有男性特征又有女性特征的阴阳人。月圆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背后贬损人说谁谁谁是个半子,可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后来,大约是婚前一两个月的时候,二姐月琴从昌宁镇回到上白彪岭联合妈妈劝说月圆。那天夜里,妈妈和二姐在月圆和四妹月爱住的窑洞炕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着月圆,说霍家怎么怎么不好,说冯家怎么怎么好。月圆知道这都是父亲钱福顺的安排,月圆躺在被窝里哭泣着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觉着累了、烦了,干脆一伸手拉熄了灯,用被子蒙了头装睡。大概是妈妈和二姐听不到她的哭泣,以为她睡着了,就扯开了闲话。

    妈说:“这老霍家也是的,穷就穷吧,好容易娶了个媳妇子,还不生养,还担上个骡子家的名声。”

    二姐说:“他家那大媳妇子我见过,眉眼煞好,人也精干,也不知道怎就看下个霍家老大。妈你说,是不是她家没有好好打听霍家的门头根底咧,保不准那霍家老大就有遗传病咧!”

    妈说:“人对缘法,狗对毛色,这就叫‘怎也合适’。”

    听见二姐窃窃地笑,又听见妈继续说:“只听说他家老辈子当过强盗,是强盗沟的,从来没听说他家有甚遗传病。要说吧,那霍家老大人高马大精精壮壮的,还在咱村外的窑上挖煤咧,能不是真男人?”

    二姐仍然在低声笑,说:“骡子不生养,可骡子也是牲口咧。人家不是男人还能是甚?能是半子?”

    妈说:“你个女人家,这话说的怎么这来难听!不敢瞎说啦,给人家知道了,操心人家舍身拼命和你折腾的吧!”

    二姐说:“咱娘母俩说话谁能知道。妈,半子是甚样的咧?”

    妈说:“都是裤裆里的事,不用问啦。”

    二姐还要问:“妈你告告我嘛,人家不知道才想知道咧嘛!”

    妈说:“妈也没见过。听人说,就是腿叉里长的那东西有男人的模样,也有女人的模样;男人的明显就是男人,女人的明显就是女人。”

    二姐忽然忍不住放声笑起来:“还有、还有这样长的人?”

    月圆听不下去了,叫喊了一声:“还让不让人睡啦?!”

    妈和二姐才停止了说话。

    月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无意中听来的话却在眼前变成了事实。惶恐之余,她脱口说出“半子”这个词来,国梁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你说甚、你说甚、你再给老子说一句!”

    月圆的黑眼睛怯生生地盯着国梁的脸,她不停地摇着头。

    国梁伸手扯住月圆的睡衣,挥手就打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口鼻流血。

    这是国梁第一次打她,打得她心寒如冰。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外表斯斯文文的人,打起人来这般凶狠。但是国梁的凶狠却让她忘却了恐惧,顿生出一股让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勇气来,凭着这股勇气,她拼力挣脱国梁的手,一下子跳到地板上,几乎是叫骂着:“你不是个男人!男人不是你这样!你们冯家骗我,你们冯家缺了八辈子德!”

    国梁跳下床来:“泼妇!泼妇!老子不是男人?男人是甚样的,你见过?你说,你见过?说!”

    月圆披头散发往门边跑,她要去问问冯开元,问问他冯家父子为什么这样缺德地骗她。国梁抢先一步关死了门。翻身揪住月圆,挥手击打她的脸:“说,老子是男人不是,说,今天你要是不说,老子打烂你的屄脸!”

    月圆在国梁的脸上看到了比她父亲钱福顺打她时还要凶狠百倍的表情,她不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女人,不断落在脸上的耳光很容易就熄灭了她的斗志和勇气,她妥协了,她流着泪,有气无力地说:“你、你是男人,你是真男人!”

    国梁叫嚷:“大声说!”

    月圆大声喊道:“你是男人!你是真男人!”

    国梁这才松了手:“不信治不了你,以后对谁也不能说老子的事,敢说出去,老子砸碎你的骨头。不用哭了,半夜三更你给谁号丧!”

    月圆咬着牙止了哭声儿,踉踉跄跄躲进卫生间里。

    隔几日,钱福顺进城来看女儿。冯家父子在钱福顺面前表现得很恭敬、知理。钱福顺酒足饭饱要回上白彪岭,月圆避开冯家父子,委委屈屈地把国梁打她的事说出来。别的不好意思说,也不敢说。钱福顺正在兴头上,呵呵一笑道:“真是个蠢孥子,谁家的男人不打媳妇,我年轻时就常打你妈咧。不怕、不怕,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烂黄菜!”

    当父亲的竟然会这样说话,月圆的心在慌慌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