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挂在网上卖？怎么卖啊？我的茶有的是老客户来买，不愁销路，种多少卖多少，好得很。”
“诶，妈，在网上卖东西，是如今最流行的销售方式，上了网，你的茶可以卖到世界各地，身价也能翻好几倍呢，怎么样？”
“我不懂，我只知道人家来买我的茶，都要先泡一杯喝喝，喜欢了就谈价钱，然后提货，就这么简单。你在网上卖，人家怎么试喝啊？你说好他说不好，做生意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你别在这里胡扯了，要去屯溪上班就快点吃饭，不然的话你自己骑自行车去吧。”
大方站起来收拾餐桌，此时李二康的车停到了门口，他轻轻按了两声喇叭。
大方连忙探出身去应他，然后几乎推一样地把照照推出了门。
“二康，麻烦你了，你就把照照丢在老大桥口上就行了，她自己走着去，中午要是不应酬就回家吃饭。”
李二康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句。
车上，李二康几乎不说话。
这和照照印象中那个点头哈腰的姐夫有着很大的区别。
“李——二康，”照照还不习惯和他单独相处，“你不是在歙县上班嘛，怎么老跑屯溪？”
“办点事。”李二康看来不想聊天。
“我要是想找六十年代从浙江分到这里来的大学生的资料哪里找得到啊？”照照随口问。
“你问老头子，他全认识，前些年办过一次差不多的联谊会，是老头子牵头的，你要通讯录我给你找找。”李二康还是淡淡地回答。
“哦。那你有空找给我吧。”
“妈妈说你要考公务员的资料？”
“不用，我才做不了公务员。”
“嗯。”李二康点了点头，但他的回答听起来却很像一声冷笑。
照照侧头看他的表情，他却一脸平静。
再找不出什么话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车子很快开到老大桥的桥头，照照下车，李二康毫不犹豫地开走了。
照照直觉觉得，李二康不喜欢她，甚至比多年以前更不喜欢她了。
为着姐姐胡清的关系，照照很想跟李二康缓和一下，他和姐姐已经做了十年的夫妻，但自己这一声“姐夫”却是叫不出口。李二康的工作似乎很忙，很少在家里吃饭，有时会半个月不回家，这是昨天胡清说的。
妈妈和胡清还真是有趣，对自己老公的行踪都不喜欢细究。妈妈是百分百相信爸爸，胡清呢，照照不得而知。
站在老大桥的桥头，向后走是一中，向前走是老街，不到8点，齐思维是肯定还没有开门的，照照决定回母校去看看。
清晨的校门口，热闹非常，和以前那个清幽的环境天差地别了。
如今的一中还和当年一样是本地进大学最有保证的中学，家长虔诚地把孩子送来念书，希望他们能通过考上大学改变命运。
徽州，历来是个崇尚读书的地方，看看古村落里的那些牌坊就知道，做生意发财在会做生意的徽商眼里不算出息，只有科举中了状元才是祖上积德门楣增光。
照照当年也是这些学子中的一个，初中毕业考进地招班，算是一脚踩进大学的门，偏偏高考发挥得不好，清华北大都不中，只在省里上个二流大学，还是学的摄影，大学四年被妈妈念叨了四年，这也是照照后来决定出国留学的动力之一。
靠在学校门口的防汛堤上，照照已经想不起来当年的自己到底想从事什么职业了。
现在的自己，想做什么呢？照照想起自己放在齐思维店里的电脑，那些还没有处理完的照片以及还没做好的网店，起码，认认真真做完这件事情吧。
齐思维今天倒起得很早，正在用水冲洗天井。
照照见他开了电脑，屏幕上是照照拍的一张抄手砚的照片。
“给你这么一拍，我的砚台好像变成奢侈品了，激动得我都睡不着了。”齐思维笑嘻嘻地说。
“会有那么一天的。”照照轻松地应了一句，坐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齐思维又看一眼她，嘴角忍不住微微牵了一下。
父亲去世之后，他变得十分散漫，最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勤快了，看看这间老屋，竟有种想把它拾掇一下的激情。
“你帮我看一下店，我出去办点事情。”
说干就干，齐思维走出去，买了两桶涂料回来，刷起了墙面。
丁大哥诧异地跟进来。
“你这是准备装修娶老婆啊？”他的嗓门很响，照照正在全神贯注地修着图，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忙碌的齐思维。
“春天的时候漏水，墙面都花了，早就该刷一刷，客人走进来也整齐一些，这也是对客人的尊重嘛，照照，你说是不是？”
照照笑了：“等你刷好墙，我帮你弄两个灯箱的设计，你的店马上就不一样，好歹你也应该有个店招，对不对？”
易辰好像消失在渔梁坝了，照照和齐思维也忙得没时间管他。
两个人自己动手，照照出主意出设计，齐思维付诸实施，把门头和店堂都收拾了一下。
齐思维的粉墙上，用木制的框子做的灯箱很有情调，大和姬酝着露珠，映衬着一块随形的金星，正是那块巴山夜雨。
门外，经常会有游客驻足细看，指指点点。
门头上的店招，照照想了个名字叫做“齐眉”。就是齐思维做的眉纹砚的意思，看在别人眼里却有无穷无尽的想法。
中英文日文的简短说明用小木牌子钉在门边，简单介绍砚台的前世今生。
一切信手拈来，却显得古朴而简约。
没几天，就有一个日本团队主动走了进来。
这是几个喜欢书法的老太太，利用业余的时间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书法，夏天又一起出来旅游，看见店招就立刻走了进来，把玩齐思维的砚台，个个爱不释手。
一个下午，就卖掉五块仿古砚，虽然不是很大的收入，但已足够让照照兴奋不已。
更有趣的是，还有客户找上门来。
对面卖山货的浙江人也是个识货的，听说齐思维的店招是照照设计的，居然拍出五千块钱，让照照帮他设计商标店招和包装袋。
“这里到处都是卖笋干木耳香菇的，你帮我做一个抢眼的，还要有品牌感，我以后是要做连锁店的。”浙江小老板不到30岁的年纪，戴着眼镜，很有书生气。
“好，我会给你三个不同风格的方向，让你挑选，一周以后你来拿。”
照照从网盘里找到以前为一家台湾土特产店做的整套CI方案，套个格式，又到他店里挑了些样品回来细细拍摄，忙得不亦乐乎。
如果缇娜听说完成这样的整套CI只收白菜价，一定会气得昏死过去——不仅包了设计，还送摄影，缇娜的报价向来是锱铢必较的。
可照照却觉得开心，五千块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加上置办电脑的钱，只要足够支付生活，就是好生意，反正所花的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闲坐在那里也是资源浪费。
这种感觉像种自留地，只是为了果腹，但一手操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一种不再怨天尤人的独立感。
年轻的小老板想法很多，有时就坐在照照身边看她修改，要在以前，照照一定会觉得不胜其扰，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单钱少事多的活，却让她干得十分愉快。
“阿妹啊，我这张图想用香菇的照片，不过那张笋干也拍得老好的。”小老板讲话有点像电影里的蒋介石，慢条斯理，口音浓重。
“那这样好嘞，我给你做一个香菇的，做一个笋干的，风格一样，你一张摆在门口的灯箱上，一张放在收银台这里。笋干的放门口怎么样？节节高！讨个好彩头。”
“好的好的，你们英国留学回来的素质就是高啊。”小老板满意地走了。
齐思维笑话她：“你这不是设计，是烹调，我怎么听都像在烧菜，香菇笋干木耳的。”
过了一会儿，小老板娘笑嘻嘻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大包笋干。
“阿妹啊，我们家的那个说你喜欢吃笋干，这是今年的新货，绝对好，你拿回去叫你妈妈烧肉给你吃哦。”
两夫妻都是天生适合做生意的人，相当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
照照接过笋干，真是不错的加班费。
不过，他们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谁是阿弟阿妹还真不知道呢。
大方倒也喜欢这样的福利，把整包笋干泡起来，买了熟悉的人家养的黑毛猪肉，烧好笋干烧肉叫照照送一份到雷家去，易辰住在那边，学起了手艺。
照照用搪瓷罐装了满满一罐的肉烧笋干送过去，远远就看见易辰光着膀子穿一条大裤衩在那里刨木板，脚边是一地的刨花。
雷师傅眉开眼笑地看着红烧肉：“照照，又送菜来啊，我们家也不会真给他吃萝卜干饭的。”
“不是给他吃的，是孝敬雷师傅你的啦。”照照发现自己也是可以随口开开玩笑的，是这种质朴的气氛让人开朗了吧。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个朋友不错的，估计他以前学过手艺，有一双有力气又灵活的手，这是个好男人，你跟着他不错的。”老雷笑着说。
照照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易辰接着说：“不不不，师傅，不是她跟着我，是我跟着她。”
“那好啊，他们老胡家没有儿子，两个老人家都是带着遗憾走的，你要是愿意入赘，我这就帮你保媒去。”
易辰爽快地说：“可以啊，我也没有聘礼，听说胡伯伯爱写字，我到时候送块好砚台给他。”
“那你可要掂掂分量，你丈母娘的娘家是祖传雕砚台的，你老岳父也是这方面的行家。”
“我走了，你们自娱自乐吧。”照照见他们越说越起劲，有点当面贩卖人口的意思，又羞又气，只能开溜。
易辰急忙跟在她后面跑了出来。
“照照，我是真心的，只要你不反对，今天的话一句都不是玩笑。”
照照也不回头，只丢下一句：“妈妈叫你晚上来吃饭。”
易辰看着她惊慌离开的背影，愉快地笑了。
看着渔梁古街窄窄的天空，易辰有一种轻松的幸福感。
这条老街，一切都那么简单自然，也许是看惯喧嚣之后，有了一种返璞归真的通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