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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捡骨

    七爷对我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估计他很少接这种活儿,不是很缺钱的情况下,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呢?烧了神,出于对神的敬重,我们都提倡家属来取骨或者取骨灰。

    火葬取骨,在我们这行,特别是小地方,现在还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七爷戴着手套,略表敬重地捡着骨头,他隔着口罩对我说:“喃生,以后做事情要考虑下前后。我们来这里工作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死去的人重生。”

    这七爷,真伟大!我心里想。

    我刚想张嘴回答七爷的问题,可是一张嘴,隔着口罩都感觉到一股气味钻进喉咙,我就闭着嘴使劲摇头。

    七爷见状,他心里清楚着呢,知道我是“进气”了。

    “晓得了吧?活儿真不是这样干的。”七爷继续说。

    我有点忍不住了,不是忍不住这股难闻的气味,而是忍不住七爷这副大义凛然的气势。

    我喊:“七爷,你高尚,你不为钱,是我见钱眼开了好不?”

    七爷看我不服气,摇摇头。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道。

    “你很缺钱?”七爷问。

    “你大爷的,我是农村出来的,上有老下有小,缺啊。”我故意气七爷说。

    “小子,你就装。”

    “装!装骨灰!”我没好气地说。不就收了点家属给的红包嘛,七爷您老人家之前也没给我提过醒呀!“马有失蹄,人有失足”,难免的呀。

    “行,回头跟你讲讲道理。”七爷说。

    我俩就认真地捡骨头,仔细地把骨头从脚到头,按顺序摆好,装进“金盎”里(装骨土葬的坛子)。

    和七爷忙活了个把小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半夜做这样的事情,心惊胆战不说,体力也已经是有点透支了。

    什么叫“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这就是吧?

    七爷对我一直没什么好话,我机械地跟着他做完事情,机械地跟着他回宿舍楼。

    爷儿俩慢悠悠地走在昏暗灯光下的小道上,七爷走在前头,我走在后头。

    走着走着,七爷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不用他示意,因为他已经把这条小道堵住了,我也只好停下来。

    “喃生,你刚才为什么骂人?”七爷说。

    “我?没有啊,只是语气大了点而已,因为隔着口罩怕你听不到。”我道。

    “你不是骂大爷了吗?”七爷对我的话念念不忘啊。

    “没,没,哪里敢,我是叫七爷,叫七爷做大爷。”我解释。

    “算了,我一把年纪了就不跟你计较。”七爷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收红包的时候要掂量一下。”

    我说:“好,好。”

    “好什么好。我给你分析一下。”七爷说,“不是七爷我高尚,你看啊,这人,从一出生就离不开钱,死了也是。我们这个城市是小地方,人都不富裕。收红包这个事情我们杜绝不了,因为它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可是所收的红包的大小,我们是可以控制的。第一,这些红包都是要上缴的,我们要给单位创效益,但也要为家属省钱;第二,刚才我说了,这里人都穷。但是我们不能穷了,不是我们的口袋不能穷,而是我们的行为,良心不能穷。”

    七爷说了一通,我还是一知半解,只有点头的份儿。

    我言不由衷地说:“七爷,还是你牛。”

    七爷说:“喃生,等你到我这岁数的时候,你的想法就不会和现在一样了。是啊,我们从事的不是什么神圣的职业,甚至可以说是说不出口的低贱职业,但是真做起这一行来,有时候一家好几代人都是做这个行当。比如你,出生于殡葬世家,现在,从事的还是这行。我就这样了,可我女儿还是要跟着做这行,唉,苦了孩子。”

    我就不知道这行有什么不好了,难道真要等到了七爷的年纪才能想出来这行的坏处?

    “七爷,你女儿呢?怎么我还没见到?”我说。

    “哦,她这两天休息,出去玩还没回来,明天上班吧。对了,咱爷儿俩工作上最亲近了,你帮我看好她,我发现你宿舍的那个卡卡,就是开车的那个,有点骚扰我女儿的迹象呢。”

    “呵呵,七爷,年轻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要管活人的事,还要管死人的事,多累。”我说。

    “你和卡卡住一个房间,你帮我留意一下就是了。”

    “要我做你的卧底啊?我不干。”我说。

    “不干也得干!不干我就让你专门烧……”七爷说。

    “大爷!别,别威胁我!我的做人原则就是威武不能屈,你这样威胁我——”看七爷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只得说,“那好吧,我帮你看着就是了。”

    “那你的原则呢?”七爷问。

    “当火化了。”我真憋屈!都说尊老爱幼,我尊你七爷了,可是你爱我这新来的“幼”了吗?

    第二天,那屠夫家属如约来取走骨头。

    谢思从七爷那里知道了我昨天做的事情,我还以为她会见我如见鬼一样,因为我都讨厌我自己做了这个事情。

    谢思和父母一起住,自己带饭吃。正是午饭时候,谢思给我带了一盅炖汤,她对我说:“小李,这几天上班累吧?来,给你补补。我从自家带来的。”

    我说:“是什么呀?”

    “喝了就知道了。”

    我激动地看着谢思,除了我妈还没人给我炖过汤呢,这个干妈级的姐姐对我实在是太照顾了。打开这个爱心盅时,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哐!”盅掉地上了。

    谢思恨恨地看着我,说:“好心遭雷劈!不喝也不用这样!”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因为我看到了盅里那些烂肉包着骨头的鸡腿,它们让我想起昨晚我捡的那些瘆人的人骨,条件反射,手一软,就掉了,可是我该怎么向她解释呢?我发呆了好一会儿。

    谢思毕竟是三十五岁的女人,看事情总能看得很透彻,她明白我的心思,默默地帮我把地上的碎片和汤肉收拾好。

    我的天,这样绝食下去,活着就真没意思了。

    这里普及一下常识:火葬,现代人都是把火化后的骨灰放在殡仪馆的储柜里,在柜前拜。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也有这种情况,但更多的是拿回骨灰到故乡老家下葬,选个风水宝地,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