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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一道圣谕

    剑匣入手,药香四溢。

    的确是树龄百年以上的崖柏木,封在碑中数年,香气竟还这般浓厚馥郁!

    太微宫使王缙抚须大笑:“不错!不错!这剑匣正是公输班创制的‘鬼工匣’,故又叫‘鲁班匣’。然木作一行传至后世,亦不乏青出于蓝、惊才绝艳之辈!这种‘鬼工匣’不但借鉴了墨家机关术,且融入匠人诸般巧思,内中更装有磁石机括,当真称得上‘难解难分’!若非深谙其道之人,万不能轻易打开。反观公输班初创的那一只‘鬼工匣’,与这只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语!”

    王辙听罢,称赏不已。

    果然,无论自己如何翻来覆去、推拉掰扯,只能听到“如水剑”在匣中不住翻滚,“嘭咚”作响,勾得他心痒难耐。只想立时便一睹这神剑真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启。只得将剑匣奉回,苦笑道:

    “义父!看来今日、孩儿无福得见神剑风采,只好望洋兴叹啦!”

    王缙接回剑匣,颔首笑道:“剑已在手,何须急于一时?待义父先好生布置一番,择日便将这‘如水剑’出世之事、昭告天下英侠。届时庙堂、江湖风起云涌,便是你我父子大展拳脚的之机!”

    说罢,王缙将西斋院客房外的侍女叫了进来,吩咐她们重新制备餐食、煎煮伤药,还送来此间。

    王辙见状,热泪盈眶。又是一番叩首称谢后,才目送义父王缙携剑而去。

    四人一时无言,暗室寂寂无声。

    柳晓暮盘膝靠墙而坐,凤眸半睁半阖,气息渐渐悠长,一呼一吸之间、常人早已过去数息。

    李小蛮却将白色莲蓬衣叠成一团、当做枕头,又用之前那方白布裹住身体,以地为榻、沉沉睡去。形如一只硕大的蚕茧。

    李长源似避嫌一般,趺坐在暗室东北角,亦双手掐诀、置于膝上。致虚极、守静笃,鼻吸口呼,绵绵不绝,口舌摩挫间,似有音节发出:嘘、呵、呼、呬、吹、嘻。

    六字气诀颠来倒去,音声含混,并不分明。听在耳中,虽不解其意,却也觉玄奥非凡。

    杨朝夕侧耳听了半晌,知道柳晓暮和师父呼吸吐纳间、体内精元之气皆在按大周天循环往复。而搬运内息、行“大周天”,唯有步入“炼气化神”境后方可做到。至于二人谁打通的经脉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呼吸起落间,似有别样韵律深蕴其中,却无法捉摸。

    杨朝夕若有所感,也暗暗搬运内息、尝试向带脉冲去,只觉左右章门穴处陡然一阵酸胀,抽得他差点险些背过气去,眼泪也险些飚射而出。心中登时冒出几个大字:欲速则不达。

    于是仍旧排除杂念,凝神观瞧,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四面墙壁的一团团壁画上来。依照人族、妖族、鬼物、仙家的次序,将朱漆标记的穴道、罩门、要害等,逐一记在心里。

    照师父的说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四面墙的壁画,便是上天假刘木匠之手、送给他的一场机缘。若不收入囊中,岂非暴殄天物?

    好在杨朝夕于修道习武一途,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此时借着明晃晃的鲸油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一片片朱红色的散点和线段,仿佛是世间最有趣的图画。

    不到一个时辰工夫,他已将人体三十六道死穴、七十二处大穴尽数记住。比之从前与人交手、偶然学到的一鳞半爪,确是详尽精准了许多。此外还将妖族中的兽族一类,如虎、狼、熊、豹、狐等十余种走兽的要害、罩门等,记了个不离十。

    “轰!啦啦啦!呯咣!”

    一阵机括声响,登时将四人从静默中拽了出来。

    柳晓暮、李长源皆淡定非常,只各自睁眼一扫,便又恢复到行功状态,全不受这异动所扰。

    小蛮一跃而起,挣开白布,跳到杨朝夕身侧。两副连枷短棍、已在一双玉手上舞出数道棍花,旋即各自夹回腋下。

    杨朝夕手无片刃,早疾退几步、摆出个“夺槊拳”的起手式来,一脸戒备向声音响处瞧去:

    只见南墙重新裂开两尺多宽的缝隙,两道身影穿缝而入,却是祆教玄土护法洛长卿、以及这间“刘记木作行”的掌柜刘木匠。二人皆套着乌黑的夜行衣、面罩垂在脖颈上,一副鬼祟模样。

    杨朝夕这才松了口气:“刘大哥!方才还以为你们早已歇息。看你二人模样,应是刚从外间回来、且与人交了手吧?”

    刘木匠向来不善言辞,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时已过午,骤风转凉。

    不知何时,太微宫银杏别院中的墙影与树影、竟开始转淡,终于一点痕迹也瞧不出了。

    抬头望天,云层越积越厚、也越聚越多。色如淡墨,形如败絮,几乎寻不出明显的缝隙。远处宫殿皆如剪影,白日、飞鸟全没了踪迹,漫天皆是令人压抑的阴沉。

    王缙独坐在银杏古木下,一手摆弄着早已喝干的茶盏,一手按在圈椅扶手上、微微颤抖。眼神直直盯着院门之外、玄元庙前,两根静默无声的铜柱、一尊飞灰飘散的香炉。空荡荡的庙前广场,铺着齐整的青石方砖,侧面瞧去、泛着淡淡幽光。

    静候良久,才听得一道脚步声遥遥传来,从微不可闻、到响彻庙前,不过十多息工夫。

    来人一身金甲、腰挎横刀,却是太微宫日间值守的宿卫。

    王缙闻声霍然而起,紧走几步、出得院门。只见那宿卫纳头便拜倒在他身前,强压住胸中翻涌的气息,抱拳禀道:“禀齐国公!天使大人行驾已入琼华门,正向此间行来!”

    向来泰然自若的王缙,此时心中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虽早有香鹿驿的驿长飞书告知,今日将有圣人遣派的天使、抵达神都太微宫,口宣敕旨。但究竟是福是祸,却无从得知。

    此时听闻天使已入阙门,忐忑之色愈发溢于言表,忍不住抬起衣袖、将额上冷汗拭去。

    无处安放的双臂拢在袖中,动也不是,静也不是,一会掖一掖翘脚幞头,一会整一整紫袍金玉带。第一次觉得恭候天使到来,竟是如此漫长且难熬。

    终于,一驾八人同抬的肩舆,绕过正殿东侧、停在了银杏别院前。

    肩舆缓缓落地、走下一人,面白无须,绿袍犀銙,拱手便笑道:“齐国公一向可好呵!”

    王缙连忙还礼笑道:“刘公公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午膳必是草草了事。我已命膳房备了些果蔬、茶点,不如先往东斋院略用些如何?”    此行荣领天使之职、自长安赶来洛阳的阉宦,叫做刘忠翼,官阶虽只有从六品,却因伶俐机敏、忠直可嘉,颇受圣人倚重。便连宰相元载在宫内撞见,也会笑称一声“刘公公”。

    天使刘忠翼听他这般说,面上笑意却先敛去了三分,从腰间摘下银牌、微微抬眸道:“齐国公抬举!下官既蒙圣人垂爱、今又负圣谕而来,怎敢稍有懈怠?还是先宣了圣谕,再来领齐国公的好意。”

    王缙闻言,笑容微僵,忙叉手躬身、俯首敬候。

    刘忠翼这才面色一正,声音尖细道:

    “上谕!王缙夏卿,昔治军严整、平叛有功,累迁要职。加封齐国公,领太微宫使、留守东都。然卿权重生横、宠极而骄!不思勤勉政务,专行离奇之举!

    近来更有洛阳世宦奉表劾奏,具言卿等罔顾生民安危,多与祆教不睦,屡行残戮之事。以致洛阳胡民异心顿起,星夜离散,怨声载道!

    朕念卿曾有功于社稷,行止虽失偏颇,究极事出有因,特容悔心改过!故敕卿仍归于帝京,侍朕左右,朝夕奏对。旬内即返!”

    王缙听罢,面如死灰。

    圣人言辞虽不甚激烈,但字里行间、却透着对他的浓浓失望。反顾自己这几年来,先是因不满于鱼朝恩专横,自请来东都奉佛礼道;后鱼朝恩被元载等人合力诛杀,元载愈得宠信,封颍川郡公,开始独揽朝政、弄权跋扈。他又不得不事事逢迎元载、每每虚与委蛇。后更与之同流合污,助其贪财纳贿、排除异己,同时也中饱私囊、培植亲信、豢养私兵

    原以为两人联手,便欺上瞒下、一手遮天。谁知这几年所作所为,早被圣人察觉到了端倪。更因近来太微宫屡屡弹压祆教,多行杀戮之事,惹得朝堂内外胡官胡民怨声如沸。才专程遣派心腹宦官刘忠翼、来洛阳宣其口谕,以为申饬。

    王缙躬身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声音颓然:“臣恭领圣训!”

    旋即深吸了口气,又向刘忠翼叉手行礼道,“刘公公不辞劳苦,驾临东都,缙自当治备盛筵、拨冗相陪。还望公公先入东斋院稍憩片晌,缙已安排妥帖侍女榻前迎候”

    刘忠翼见他眼神惴惴,不安中透着惶急。当即摆手道:“蒙齐国公厚待,下官本不该推拒。奈何在香鹿驿时,元相已差人知会下官、今夜颍川别业已备好酒食,专等下官前去赴会。实是盛情难却!还请齐国公体恤。改日齐国公回到长安,下官一定登门、再与国公品茶说禅如何?”

    王缙听到“元相”二字,心头不禁一震:元载何时到的洛阳?为何他一点风声也没收到?且以他与元载的私交,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究竟是何用意?要连他一道瞒着?

    重重疑问,疑问重重。萦绕在心头,很快搅成一团乱麻。

    待他回过神时,刘忠翼竟早已离去。只有方才报讯的那名宿卫,按刀侧立在一旁,眼含忧色地望着他。

    王缙自知失态。瞥了眼忠心耿耿的宿卫,心中一暖,这才抬起一臂、轻轻向外摆了摆。那宿卫登时会意,抱拳行了一礼,便果断离去。

    只剩王缙略显落寞的背影,立在暗沉沉的天光下,宫殿寂寥,人影渺小。

    仓皇的燕子没入树梢,发出一声刺耳的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