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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断指

    这一觉睡了约莫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当他幽幽醒来时,月亮已经升到最高处,星海璀璨,整个庵院静谧而怡然,他莫名感到一阵愉悦,并将双臂枕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静静凝望着深邃无垠的夜空,他静静地将身体放松,放松,再放松,直到感觉身处在一方寻常宅院,直到嗅到莲花漫溢而出的淡雅幽香,他甜甜地笑了,像个孩子。

    又过了一会儿,他欣然起身,转首回望,却见一清瘦身影于走廊尽头的立柱前静默不动,看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他愣了片刻,而后冲那道姑咧嘴一笑,抬腿便向下一片荷叶行去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萧聪自问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天地,而这野欲庵之所以能将幻境编制得如此真实,不过是因为参透了他生命中的某些因果罢,可善恶终有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的因果不可谓不小,甚至有些连这里的主宰之灵都有些忌惮,所以才在之前编制的幻境里避重就轻,他知道他的可乘之机正是由此而来,而对于这种种的凌然无惧却并不都是基于此,他更大的倚仗在于,他萧聪自出生以来还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自然也没有什么梦靥,就算这野欲庵是在假借天道罅隙,却也不能逾矩行事,将不详强加于他。

    这荷叶排列的规律已经不甚明了,十三片荷叶,六欲均匀穿插在七情之间,依照次序,这片荷叶之上的考验应该是“味”!

    这一关自然又被萧聪轻松通过了,因为他的欲根本不在这儿,想用世间绝味困住从天道轩走出来的萧家四子萧聪,真当当年天道翁他老人家眼瞎了么!

    可接着在下一片用以考验“恨”的荷叶上却又出了岔子,这一次的幻境没能持续一瞬,与一刹那的恍惚间,萧聪便被莫名巧妙地送到了莲池的另一边。

    这一次连萧聪自己也傻眼了,怒是情绪,但恨却是一种执念,怒他自认为自己少有沾染,但恨对他来说却是个避无可避的东西,有些事没有上升到恨的高度,他对其不屑一顾,自然也就没有怒的必要,但当事情上升到恨的高度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因为他的心性真的还没有修炼到将自己完全置身于因果之外的境界,虽然有时他也会对此自欺欺人甚至是麻痹自己,当真到架子跟前时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存在的,他是绕不过去的,本来以为这一关生死难料,毕竟他所恨的存在可不是一般修为可以抗衡,但哪儿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皎洁月光下,道姑不紧不慢地走到莲池边,施施然踏着荷叶走到萧聪近前,萧聪愣了片刻,而后躬身作揖一拜,

    “仙姑。”

    道姑脸上依旧无喜无悲,较之前相比,木刻般的脸上隐约多了几分诧异倒是真的,她一瞬不瞬地看了萧聪半晌,缓缓启齿道:

    “萧家四子萧聪,魔尊出世这件事我知道,但没想到这么快便扯上了她的因果,看来这是天意了。”

    萧聪闻言不语,道姑的话听起来甚是好懂,他身为萧家人,自然与魔尊有着与身具来的因果牵连,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痛恨魔尊的,之前莲池要根据他的因果演化关于他“恨”的幻境,这就不免于之触碰,或许魔尊的因果野欲庵也惹不起,所以才将他直接从莲池里送了出来。

    他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不禁自嘲道:

    “呵,这也行!”

    但听那道姑继续讲道:

    “莲池内考验的奥义公子并未领会得到,看来是要枉虚此行了。“

    萧聪心里不禁有些着急,直眉轻挑,诧异道:

    “哦?可是我已经从莲池那边过来了,仙姑的话,难道不作数了么?”

    道姑闻言也不恼,更不辩,只是平静回答道:

    “之前答应公子的事,贫尼自当履行,只是觉得公子天纵奇材,错过这次机会实在是太过可惜,况且野欲庵也有野欲庵的规矩,贫尼还是希望公子在放下那件事情之后能再回来一趟,一来了结因果,二来将莲池的奥义参透。”

    说着,竟再次冲萧聪拜了一拜。

    萧聪失笑道:

    “此话怎讲,姑可否明示?”

    道姑将脸转向一方,并开始捻起右手里的念珠,如隔着千里之外般的距离道:

    “天机不可泄漏,但公子是贫尼见过的唯一一个有望得此奥义的人,虽然公子的秘密贫尼不可参透,但贫尼相信,野欲庵与公子有缘,所以还望公子能够放下与魔尊的恩怨后回来一趟。”

    萧聪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回答道:

    “如若真的有缘,萧聪自会回来一趟,关于姜采君的事,仙姑现在可否告知晚辈?”

    仙姑停下捻动念珠的手指,转回脸来,道:

    “他就在那间房里。”

    说着,抬手遥遥一指,不远处便有一盏灯亮了起来,它静静地挂在房门前的横杆上,连发出来的光都是一动不动。

    “谢仙姑。”

    萧聪躬身作揖一拜,却并未急着离开。

    道姑平静道:

    “公子还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会回答你,我不能回答的,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话听上去倒甚是恭敬客气,但与脸上的表情却极是不搭,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萧聪站在其身旁,感觉浑身都快被透了。

    “晚辈就是想知道,当年统领一个纪元的五毒之首戒蟾是自野欲庵出去的吗?”

    “不光是戒蟾,还有那陀羯蜈蚣、幻冥邪蛛、锁幽蟒和灭世蝎,都是我野欲庵之物,当年放他们出去,不过是为了演化一下尘世罢了。”

    对于这个答案,萧聪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之前他也对此有所猜测,现在不过是为了做下验证而已,他又冲道姑拜了拜,扭头向那间门前有灯的房间走去。

    走近房门,抬手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闻得门后有轻轻脚步声响起并越行越近,“吱”房门应声而开,门隙间出现一身材中等男人的轮廓,萧聪忙不迭冲之拱手作揖一拜,道:

    “晚辈萧聪,见过前辈。”

    站在跟前的姜采君拱手向萧聪回了一礼,转身做出一请的手势,并以一种似曾相识的口吻道:

    “进来说话吧。”

    萧聪领意,跨进门去。

    房间里的摆置与寻常人家没有多少出入,一张桌子、几个圆凳和一张床,烛台摆在桌子上,旁边是一应茶具,萧聪此时就站在桌子边。

    姜采君在身后将门轻轻地关上,转首含笑道:

    “公子请坐。”

    萧聪左手慢慢伸出,恭敬道:

    “前辈坐。”

    姜采君笑笑,大大方方地坐下,萧聪亦是坐到近旁的一个圆凳上。

    刚才在门口时,姜采君背对着烛台,萧聪没能看清他的容貌,此事坐到桌前细细品察,却总觉得对方的相貌与他想象中略有出入,都说相由心生,可这瘦脸如削上的浓眉大眼高鼻方唇却寻不到半点之意,反而精气十足,敛散有度,

    “难道传说是假的?”

    萧聪心里此时又开始打鼓了。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姜采君是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敢问公子是何许人氏?”

    萧聪老实回答道:

    “晚辈萧家四子萧聪,冒昧求见前辈,还望前辈见谅。”

    姜采君闻言诧异道:

    “萧家人?这……萧家阵法如此神通广大,公子还来这野欲庵寻我干吗?”

    说着,竟不由笑了起来。

    萧聪一本正经道:

    “前辈是修真者里万年难现的奇才,萧家的阵法固然玄妙,但论起在领域内的造诣来,没有能与前辈相提并论者,再说,这世间已经没有萧家了。”

    萧聪说着,神色渐渐暗淡。

    姜采君敛起笑意,略显吃惊道:

    “公子莫要说笑,萧家在玄真界屹立千万年不到,岂是说没就没的,除非……”

    姜采君神色凝重,欲言又止,萧聪接着他的话把继续说道:

    “前辈说的不错,萧家正是覆灭于魔尊之下。”

    “魔尊真的出世了?”姜采君一手扶着桌子,满目讶然道。

    萧聪郑重地点点头,眼神定定,

    “就在三年前。”

    姜采君深吸一口气,怔了半晌,才喃喃道:

    “没想到竟会出这等事,看来玄真又要不太平了,不知萧家现在还剩多少人……公子知道吗?”

    萧聪摇摇头,叹了口气,

    “就目前而言,恐怕就还剩我一个。”

    “萧家覆灭,公子是怎么做到的独善其身?”

    这一句言辞凌厉,近乎算得上是诘问了。

    萧聪闻之也不动气,平静回答道:

    “三年前萧家遭劫时,我正应父亲之命在日落山脉拼命修炼,故而逃过一

    劫。”

    “那令尊是……”

    “萧家当任家主萧天宇。”

    姜采君沉吟着慢慢低下头,

    “大概是令尊未卜先知,故而留了公子这一丝血脉吧,”

    接着,他又豁然抬头,问道:

    “公子刚才说什么?修炼!”

    萧聪重重点头,回答道:

    “不瞒前辈,我是一个可以修炼的萧家人,或许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还是请前辈相信,晚辈所言句句属实。”

    好一会儿,姜采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故作镇定道:

    “也罢也罢,魔尊都出世了,萧家出一个能够修炼的后人又算得了什么,想必这也是令尊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留下公子的原因吧。”

    说着,又是怅然一叹,接着道:

    “萧家世世代代守护封印,已有千万年之久,恪尽职守无有悖逆,担得起‘伏魔者’这个称号,现在又全族殉命于大劫之下,可悲,可泣,可敬也!”

    轻然伸出右手拾壶为萧聪斟满一杯茶,姜采君继续说道:

    “公子冒险来到这野欲庵来寻我,无非是为丹药之事,至于究竟为何,我也不多问了,因为我相信公子!”

    萧聪闻言心中感动,哀叹一声道:

    “我一朋友被诸葛家的菩萨劫所伤,危在旦夕,我虽用法阵暂时护住了他的生命精元,但终究是没法唤醒他,所以想来这里向前辈求一颗解毒的丹药,救他性命。”

    姜采君微微一笑,

    “公子为救朋友不惜孤身犯险,此等重情重义在下深感钦佩,来,这是你要的东西。”

    右手一翻,手掌中凭空出现一枚湛紫色的丹药,姜采君将之交到萧聪手里,萧聪双手捧过,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之时,对面之人右手又是一翻,一枚莹绿色的丹药再次凭空而现,他将之以茶水服下,然后又抬起左手,紧握右手小指,用力一扭,竟将那右手小指生生扯下,萧聪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可姜采君却还是一脸灿然,虽然腮边因咬力过大已经出现清晰的肌肉轮廓,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未见丝毫消减,这看起来分外矛盾的面容,让萧聪心里不由生出几分钦佩。

    姜采君将断指移向萧聪,萧聪移目,见断指上竟没有沾染半滴鲜血,但听得姜采君又讲道:

    “这是我的弥芥所在,还望公子收好。”

    萧聪看着眼前的断指,不由得用力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功不受禄,虽说他此行确为求药而来,但这东西,也太贵重了。

    “这……”

    “公子莫要推脱,我被困在这野欲庵内,短时间内肯定是出不去了,虽说既已入了野欲庵,便不再过问玄真事,但今日听了公子所讲,还是不禁要感慨万千,在这儿呆了那么久,总归也是明白了些许道理,想通了之前的种种不是,唉,往之不谏,来者可追,这里面收藏着我毕生所得,希望于公子有用,另外,也希望公子能为我寻得一个弟子,将衣钵传给他,拜托了。”

    萧聪见姜采君言辞诚恳情真意切,踌躇良久,终是接过断指,然后起身冲姜采君躬身作揖一拜,信誓旦旦道:

    “定不负前辈所托!”

    姜采君笑着将萧聪轻轻托起,萧聪不自觉望向臂上附着的右手,将那之前被生生撕扯下来的小指已经重生如初,心中不禁惊叹,

    “果然奇异!”

    将萧聪送回到座位上,姜采君在之前的位置坐下,笑着道:

    “公子之前的一席话可真是勾起了在下的诸多回忆啊,虽说在这野欲庵里,此是大忌,但在下还是想听公子讲讲玄真界近来的境况,现在已是后半夜,公子出行不便,怎么找也得天亮之后再离开,不知公子可是愿意消磨半宿时光为在下稍作言述呢?”

    萧聪笑笑道:

    “前辈盛情相邀,晚辈没有不从之理,况且能与前辈秉烛夜谈,实在是晚辈的荣幸,那就从上一届群英会开始讲起吧。”

    姜采君拱手作揖一拜,

    “洗耳恭听。”

    就这样,萧聪将群英会之后发生的事合理摘取后向姜采君一一道来,期间姜采君亦是对某些事稍加评解,着实让萧聪有了一番别样理解,也自觉开阔了眼界,最后,姜采君劝解萧聪先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觉得玄真界还有没浮出水面的大鱼,至于是什么,姜采君笑而不答,只是说让萧聪静观其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