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界上偏偏就有一些不怎么完美的事情。
这是一只秃画眉。生来就是秃脑袋。
这是一只哑画眉。小时候哭坏了嗓子。
秃画眉和哑画眉成了朋友，是因为他们同样都是不完美的画眉。
有一天，哑画眉来找秃画眉，他哑着喉咙说：“秃兄，求你帮个忙。刚才我听见那边树丛里有位小姐在唱歌，我飞近了一看，她不但歌唱得动听，样子也长得小巧玲珑，简直是位公主。她要我和她对歌，我当然很愿意的，可是我这副破嗓子，实在开不了口。秃兄你的长相虽然那个……那个了一点，但你唱起歌来没说的！我想借一借老兄的嗓子……”
秃画眉歪着头想了想：“好吧，就帮你这次忙，谁叫咱俩是朋友呢。”
哑画眉便兴冲冲飞回到离画眉公主不远的一根树枝上。在他身后的树丛里，他的朋友秃画眉把自己隐藏起来。
“喂，”画眉公主开口了，那声音真叫脆，“刚才您怎么一声不吭就飞走了？您讨厌我的歌声吗？”
哑画眉便风度翩翩地行了一个礼，同时把尾巴微微一摇，示意秃画眉开始配音。
可是秃画眉光顾着偷看画眉公主了，没注意朋友的暗示。直到哑画眉一连行了三个礼，秃画眉的声音才传过来：
“对不起，刚才我是为您找乐队去了。没有乐队伴奏，效果出不来。可是我又想，也许我会犯大错误像您这样清纯透亮的好嗓子，实在不需要伴奏，任何伴奏只会妨碍、扰乱您，像月亮周围的乌云一样叫人讨厌。这么一想，我就解散了乐队，赶紧飞回您身边来了。”
“您真会说话！”画眉公主很高兴。
“这秃家伙口才倒不错。”哑画眉也满意极了。
公主又问：“请告诉我，我该怎样称呼您？”
“您就叫我阿”秃画眉刚想说“您就叫我阿秃吧”，猛然想起此时自己的嗓子已经借给了哑画眉，只得委屈地改口，“您就叫我阿哑吧。”
公主咯咯地笑了：“可是您一点也不哑呀。”
公主开始与哑画眉对歌。哑画眉只装模作样地摆出歌唱家的架势，让口齿伶俐的秃画眉在身后对答如流。
不知不觉，月亮出来了。画眉可不是夜莺，不能在晚上唱歌。
分别的时候，画眉公主说：“我真快乐。”
哑画眉又一次行礼告别。秃画眉代表哑画眉，也是代表自己说：“希望还能见到您。”
第二天，秃画眉来找哑画眉。
“哑兄，昨天我还够朋友吧？”
“那还用说！”
“昨天我帮你的忙，今天你不会不帮我吧？”
“绝不会！”
“那好，”秃画眉请求道，“就像我借给你嗓子一样，把你的身子借给我吧。”
哑画眉挺奇怪：“要我的身子干什么？”
“哑兄，我很想也能和那位公主在一起说说话，唱唱歌，可是我的容貌实在见不了人……”
“哦，我在前，你在后；我在明处，你在暗处就跟昨天一样？”
秃画眉说：“也一样，也不一样。昨天她看到和听到的是你，今天她听到和看到的应该是我，明白吧？”
哑画眉明白了。要他答应这样做，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但他昨天是怎样求人家的？人家昨天是怎样帮助他的？哑画眉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还在昨天那个地方，他们找到了画眉公主。
公主见到哑画眉，高兴地打招呼：“阿哑，您好！”
哑画眉又是风度翩翩地行个礼，接下来让秃画眉的声音作自我介绍：“也许我和我弟弟太相像了，但我确实不是阿哑，我叫阿秃。”
公主惊奇极了：“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哑画眉虽然心里拼命嚷着：“是的，这的确是个残酷的玩笑！您一点也没有认错，我是阿哑，不可能不是！”但表面上他还得不住地摇头，让秃画眉解释着，“不，一点儿都不是玩笑，您仔细看看，我是阿秃呀。”
公主还是半信半疑：“就算兄弟俩长得相像，难道连声音也一模一样吗？老实说，和我对过歌的画眉也不算少了，这样美妙的嗓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秃画眉被她说得心头一热：“谢谢您对我的夸奖应该说，谢谢您对我和我弟弟的夸奖。”
“好吧，阿秃，”公主只好相信，“我很高兴认识你们兄弟俩。但您和您弟弟还有一个相似的地方，就是名字同样那么古怪，您仪表堂堂，简直可以说是画眉族中的王子，却偏叫阿秃，嘻！”
这句话实在叫秃画眉暗暗伤心，哑画眉却是踌躇满志。
不过，接下来的对歌又使秃画眉快乐起来。
他们又是一唱唱到月亮出山。
秃画眉和哑画眉一同飞回家，路上谁也没说话。不用说，因为他们的心事没什么两样。
虽然和画眉公主在一起是愉快的，但为了和她在一起必须采用这种差不多可以说是阴谋的做法，这又使他们感到羞愧，觉得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他们更痛切地想着：
要是我不这么哑……
要是我不这么秃……
过了一些日子。
秃画眉正要去找哑画眉。忽听空中传来“呀呀”的叫声。这很像乌鸦的叫声，但乌鸦生来一副破嗓子，不会叫得这般清脆嘹亮。
秃画眉抬头一看：哟，还真是乌鸦呢。
“这位乌鸦大哥。”秃画眉朝乌鸦打了个招呼，“您从远方来吗？”
那乌鸦降落到树枝上，回答说：“是呀，是呀。”
秃画眉赞叹道：“到底是远方的乌鸦。我们这儿的乌鸦叫起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哈！哈！”远方的乌鸦笑了，“再远的乌鸦也是这样。我这嗓子要不是这次出来治了治，一样好听不了。”
“您真幸运，找到了好大夫。”
“不是什么大夫。从这儿向东一百里，乱石山中有一汪温泉水。我只把这泉水喝了两三口……”
秃画眉不由想起朋友哑画眉。这对他倒是个好消息。
“可是，可是，”秃画眉又想，“要是让他治好嗓子，他就成了一只完美的画眉了。他去找公主时不再需要我帮忙了。这样，我也就不好意思要他帮我了。嗯，我得认真考虑考虑。为了我和哑画眉的友谊，温泉的事似乎应该保密才对。”
秃画眉送走远方的乌鸦，并嘱咐他别跟其他画眉提起温泉。
这时哑画眉也正要来找秃画眉，但他在半路上遇见一只秃鹫。
“秃鹫先生，您好！”对这种体形庞大的鸟类，哑画眉向来挺尊敬的。
但秃鹫先生很不满意这种问候：“请在称呼我时把‘秃’字拿去！你没发现我脑袋上和脖子上的变化吗？”
真的，秃鹫先生不，应该说鹫先生神气多了，原来的秃颈子上现在长满黑羽，光滑茂密。
“这是因为我洗了温泉澡，”鹫先生介绍道，“那温泉在一百里外的大山里。现在我要出国去了，我的姨妈在那里，以前我那副样子不好意思去呀。”
鹫先生远走高飞了。
哑画眉这样想：看来我在称呼秃画眉时也可以把‘秃’字拿去，只要我告诉他怎样找到温泉。但这样一来他就成为真正的画眉王子了。他可是我的朋友啊。既然我还没法变成王子，那么我的朋友也还是不变王子的好吧。
两个朋友见面了。他们你对着我笑，我对着你笑，笑得很不好受。
最后他们各自决定：既然不好受，以后还是少见面吧。
但少见面还是不好受，只要一想起温泉的秘密。
他们都可以变成完美的画眉的。他们可以不叫阿秃和阿哑，可以不被那位公主笑话。
但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变成完美的画眉。可怜的阿秃和阿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