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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小品文逊序

    小品文同定期出版物几乎可说是相依为命的。虽然小品文的开山老祖Montaigne是一个人住在圆塔里静静地写出无数对于人生微妙的观察,去消遣他的宦海余生,积成了一厚册才拿来发表,但是小品文的发达是同定期出版物的盛行做正比例的。这自然是因为定期出版物篇幅有限,最宜于刊登短隽的小品文字,而小品文的冲淡闲逸也最合于定期出版物读者的品味,因为他们多半是看倦了长而无味的正经书,才来拿定期出版物松散一下。所以在这集里,我忽略了奸巧利诈的Bacon,恬静自安的遗老Izaak  Walton(沃尔顿),古怪的Sir  Thomas  Browne同老实的Abraham  Cowley(考利),虽然他们都是小品文的开国元勋,却从Steele起手,因为大家都承认Steele的Tatler(《闲谈者》)是英国最先的定期出版物。中国近代的文坛岂不也是这样吗?有了《晨报副刊》,有了《语丝》,才有周作人先生的小品文字、鲁迅先生的杂感。我只希望中国将来的小品文也能有他们那么美妙,在世界小品文里面能够有一种带着中国情调的小品文,这也许是我这样不顾鲁拙,翻译这部小品文的一些动机罢!

    现在要把这二十位作家约略地说几句。在这二十位里,四位是属于十八世纪的,四位是属于十九世纪的,其他那十二位作家现在都还健在。Steele豪爽英迈,天生一片侠心肠,所以他的作品是一往情深,恳挚无比的,他不会什么修辞技巧,只任他的热情自然流露在字里行间,他的性格是表现得万分清楚,他的文章所以是那么可爱也全因为他自己是个可喜的浪子。他的朋友Addison却跟他很不同了。Addison温文尔雅,他自己说他生平没有接连着说三句话过,他的沉默,可想而知,他的小品文也是默默地将人生拿来仔细解剖,轻轻地把所得的结果放在读者面前。约翰生不是小品文名家,但是他有几篇小品文是充满了智慧同怜悯,《悲哀》这篇就是一个好例子。Goldsmith和Steele很相似,不过是更糊涂一点。他的《世界公民》(The  Citizen  of  the  World)是一部我百读不厌的书。他的小品文不单是洋溢着真情同仁爱,并且是珠圆玉润的文章。

    Washington  Irving就是个私淑他的文人,还只学到他的一些好处,就已经是那么令人见爱了。以上四位都是属于十八世纪的,十九世纪的小品文多半是比十八世纪的要长得多,每篇常常占十几二十页。Charles  Lamb是这时代里的最出色的小品文家,有人说他是英国最大的小品文家,不佞也是这样想。他的Essays  of  Elia(《伊利亚随笔集》)是诙谐百出的作品,没有一个人读着不会发笑,不止是发笑,同时又会觉得他忽然从个崭新的立脚点去看人生,深深地感到人生的乐趣。William  Hazlitt是个最深刻不过的作家,但是他又能那么平易地说出来。难怪后来的作家像Henley,Stevenson对他总是望洋兴叹,以为不可复得。他写有好几本小说文集(Skctches  and  Essays;Table-Talk;Plain  Speakers;Winterslow  etc.)[① 《素描与随笔》《席间闲谈》《直言者》《温特斯洛》等。

    ]①同许多批评文字(Spirit  of  the  Age;Lectures  on  the  English  Poets;Lectures  on  English  Comic  Authors;Characters  of  Shakespeare’s  Plays;etc.)[① 《时代精神》《有关英国诗人的讲演》《有关英国喜剧作家的讲演》《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

    ]①他又是英国文学史坐头把椅的批评家。Leigh  Hunt是整天笑哈哈的快乐人儿,确然他一生里有许多不幸的事情,他的人生态度在他这篇《在监狱里》很可看出。他的下牢是因为他在报纸上攻击当时皇太子。他著有一部很有趣的《自传》。John  Borwn是个苏格兰医生,有一回霍乱盛行,别的医生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却舍不得病人,始终是在病城中服务。他是个心肠最好的人,最会说牵情的话,他的杰作是一部散文集Horae  Subsecivae(《闲暇时光》)他自己喜欢狗,谈起狗来娓娓不倦,他那篇Rab  and  His  Friends(《瑞博和他的朋友》)是谈狗的无上佳文,可惜太长了,不能收在这本集里。近代的小品文又趋向于短篇了,大概每篇总过不了十页。含蓄可说是近代小品文的共同彩色,甚么话都只说一半出来,其余的意味让读者自己去体会。

    Chesterton(切斯特顿)的风格是刁钻古怪,最爱翻觔斗,说似非而是的话的,无精打采的人们念念他很可以振作精神。Belloc(贝洛克)是以清新为主,他最善于描写穷乡僻处的风景,他同Chesterton一样都是大胖子,万想不到这么臃肿的人会写出那么清瘦的作品。Lucas(卢卡斯)是研究Charles  Lamb的专家,他自己的文笔也是学Charles  Lamb的,不过却看不出模仿的痕迹。Lynd的小品文是非常结实的,里面的思想一个一个紧紧地衔接着,却又是那么不费力气的样子,难怪有人将他同Hazlitt相比。Gardiner(加德纳)的文字伶俐生姿,他在欧战时候写有许多小品文,来排遣心中的烦闷,《一个旅伴》也是在那时候写的。以上五位差不多是专写小品文的,自然也有其他的作品。此外Galsworthy是英国当代五大小说家之一,有时也写些小品文,出版有两三部小品文集子The  Inn  of  Tranquillity;Castles  in  Spain[① 《安宁的小旅店》《西班牙城堡》。

    ]①,他的笔轻松得好像是不着纸面的,含蓄是他的最大特色。Murry(默里)是英国文坛宿将,一个有数的批评家,他极赞美俄国近代文学,对于Dostoyevsky尤为倾心。他的名著The  Problem  of  Style(《风格问题》)是一部极难读而极有价值的书。这篇《事实与小说》是从他的小品集Pencillings(《素描》)里选出来的。其他几位比较不重要些,下次再谈吧!

    去年此日,正将去年春天所译的十篇英国小品文注好,交开明书店的老板去,当时满想写一篇三万字的序文,详论小品文的性质同各代作家,人事草草,结果是只写出一千多字的短序文。今年开始译这部小品文集时候,又动了这个念头,还想了不少意思,打了许多腹稿,然而结果又仅仅是这么几句零碎的话。对着自己实在有点难为情,真是“人生何事说心期”!

    十八年八月十三日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