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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沙洲独冷(1)

    莫北把最后的留言删掉,决定拖着登山包离开那个生活了四年的小窝。在这里的这些日日夜夜,除了写一些零碎的文字,赚一点微薄的稿费,她基本上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二十三岁还单身的女人。

    四年前,她十九岁,那些关于青春的字眼飞扬跋扈,年华里那些关于爱的条条款款,让她选择隐姓埋名在这个连老鼠都不肯光顾的小房子里一直待到现在。谁都不知道,她一直躲避的男人在她消失之后的第二天就拥抱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招摇过市。

    当我的小说在网站上有那么小小一点效应之后,她在我的留言板里问我:“每一个写作的人都像你一样,那文学这条路可能就天翻地覆了。”

    我反问她:“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不再相信爱情,也不会再相信小说里写的故事会在现实中发生了。”她回答。

    “难道你小说里的人和事,就一定存在于现实中吗?”我问。

    “不全是,也会有。”

    “或者,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吧。我一直以为,小说中的那些虚构,都是远离现实世界的。”我心虚地回答。

    “那你注定,只能固步自封。”她好像说得很认真,我却笑起来。我问她:“诗歌的本质什么?”

    “灵魂!”她如是说。

    我心里一颤,这正是我的答案。

    我并不知道她的生活充斥着什么颜色,我也不晓得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我看了她的文字,不知不觉地,竟然有些羡慕,或者,那只是一种依赖,而我不知道的是,我竟然会轻轻地爱上了她。

    我用“轻轻”,是因为这种感觉,连我都无法捕捉。

    我想,有种爱情,叫做远离,有种远离,成为爱情。

    岑西窝在被窝里看刚出版的《小时代》,她对郭敬明的迷恋就像是一只饿了几天的蜜蜂突然看见一地黄灿灿的蜂蜜,死死啃住,再也不会放手。隔壁大妈的声音已经哀嚎了将近半个小时,快要到撕心裂肺的地步,她倒好,扯一朵棉花封住耳朵,看那些跳跃的文字伸出小胳臂小腿和她较劲。

    她住在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空间里,死死守护一种关于她自己的信仰,可是她好像忘记,今天是交租的日子。

    四夕打电话给她,已经有十三个未接,四夕一定很生气,她不难想象他黑色的胡茬儿在他高大的鼻子下颤抖的样子,那是个长得欠揍并且还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大狂,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却死死追随了她八年。

    八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对于数学不好的人来说,这是很难掰着指头计算的,很不幸,岑西就是这一类人,所以很多时候她把这种追随当做理所当然来打理,然后就会抱怨他为什么不长得帅一点什么的……

    但我知道,岑西对四夕有一种难舍的依赖,这种依赖,衍变成一片火海,谁也无法浇灭,四夕对这个叫做妹妹的女孩,有着一种超越一切的溺爱,所以他才会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给这个爱看小说,成天无所事事,并且有严重幻象症的小女生住。

    四夕打开门的时候,感觉这是一个小型炼狱,他只是一个礼拜没来,回来就变这个样子,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岑西答应他会把这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会帮他喂喂那只可怜的猫,它的名字叫小强,能在岑西的无视下活下来,小强这个名字当之无愧。

    可是,四夕打开他的房间的时候,那里面基本上有八只蜘蛛七只蟑螂在搞派对。好吧,我得承认,四夕也会来这里小住,这儿有两个房间,一左一右。

    “这该死的女人”,四夕在默默诅咒那个叫岑西的女人。半夜拉几次肚子以后不得不开始收拾,天知道这个女人在他离开之后都干了什么,喝点小酒?搞个小聚会?又或者,把他们共同的房子彻底弄个底朝天?四夕尽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永远那么风度翩翩,事实上他离那个词有点远。

    房东大妈被四夕打发走了,她的哀嚎在四夕看来就是一只小老鼠的啼叫罢了,与岑西的发疯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四夕懒得进岑西的房间,他闭上眼用膝盖想也知道她在干什么。他不触她的霉头,什么时候该去打招呼,他有心得,这是八年的时间磨合出来的成果。

    夜晚来得很不是时候,这是岑西的想法,她真想扳开那讨厌的月球让太阳光24小时都照进她的世界。尽管她也知道这是很傻的做法。

    她再也不能窝在床上,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不会饿那她就可以打着电筒继续探索郭敬明笔下那些男男女女最后的归宿和命运,不饿她就可以窝着被子幻想一下有一个像郭敬明般迷人的男子进入她的世界,然后发生一些少儿不宜的场面,不会饿她就可以不用吞口水,因为,她闻到客厅里有酸菜鱼的味道。

    可爱的四夕同志终于回归了。

    岑西把人字拖穿得很有个性,那是她看了一篇小说以后自己模仿出来的,不知道离正版有多远,但是她感觉自己已经足够给这双拖鞋的厂家做形象代言人,或许在她的不良引导下,这个牌子的鞋子会卖得很好。

    “岑大小姐,拜托你下次出来的时候,把衣服穿戴整齐,这是公共场合,你的做法会引起群众公愤。”四夕随便看她一眼,这个懒散的女人每天就躲在她那个小房子里死死啃一本本在她的年龄根本就不懂的书。

    “是怎样啊?”岑西才懒得管他说的是哪国子语言,肚子饿得跟打鼓似的,哪还有闲心跟他斗嘴。

    “岑西小姐,你出来一次真的很不容易,不过记得一会买单。”四夕把筷子收拾好,嘴角上有粒小小的饭粘子。

    “不是爱心晚餐吗?”岑西把头埋进碗里,边说话边吃饭,当然说话的声音直接可以忽视掉了。

    “少来,还爱心晚餐,哥从现在起要跟你划界而治。”四夕把声音调高一个八度,像是一台老式收音机,音频却不是很准。

    “划什么界?老娘又不跟你争一张床,你还吃亏了不成?”岑西含糊不清地说话,嘴里还在嚼一条鱼尾巴。

    “你能不能给小强留点”?四夕看不过去,这个彪悍的女人,从来就不知道余地是什么吗?

    “我以为你杀鱼的时候就已经留了,它不是一向都喜欢生鱼吗?”岑西别过脸去,鱼尾巴还在颤抖。

    “岑西,你这个蠢女人,从现在起,你自己做饭,还有,今天的碗,你洗。”四夕大声吼出来,岑西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他有点发毛,转过身的时候,睫毛上有微微颤抖。

    “哥哥,不要这样嘛!”四夕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一个腻死人的声音就从后面传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岑西那小妮子。

    他连头都懒得回,径直走进房间。小强在墙边呜咽一声,他看看那只可怜的瘦骨嶙峋的猫儿,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四夕从来没有想过他追随岑西八年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使命,一次未知的旅程。他还记得岑妈妈走的时候绝望的眸子,苍白的脸上滚落的泪,还有那断断续续的言语。

    “夕儿,小西就交给你了,是我对不起你爸,她是无辜的,你不要迁怒于她,算我求你,帮我照顾她,她也是你妹妹啊!”

    妹妹,这个老妹可害苦了他,自从她跟着四夕,就只待在这个小房子里,没什么朋友,也不出去旅行,四夕有时候都觉得她是不是得了自闭症,可是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看得见岑西那嬉皮笑脸的姿态,这把他的假想推翻到一个旮旯里,这个女人,不是疯子,就是妖兽。

    岑西确实是妖兽,一个沉沦在郭敬明那些文字世界里的小妖精,幻想着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带着她翱翔在那童话般的故事里,她不知疲惫地阅读,一次次欣赏郭敬明干净的侧脸,可是她却不知道郭敬明的世界里有怎样的故事,才让他能写得出那些哀伤的文字。

    第一次收拾碗筷,看样子这次四夕真的有点生气了。岑西突然想笑,这个照顾了她八年的哥哥,从没有发过脾气,从没有认真交过女朋友,从没有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上学之余,就是在一个网站做编辑,时不时出差采风,走的时候会交代她干这干那,事实上她在他走后的第二分钟就忘记了,然后就只是捧着一本郭敬明的书啃得翻来覆去。

    这是个古板的人,她想。

    对于岑西的分析,我不敢苟同,四夕是从来不带朋友回他租的地方,但是肯定交了女朋友,而且绝对不止一个,只是她这个当妹妹的不知道罢了。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会声张。

    岑西对我的态度还算可以,因为我也喜欢小四,关键是我是个网络写手,时不时写点东西,可以臭美一下,但是岑西每次看过我的文章都会哭丧着脸,说道:“不好,不好,写的没小四爷的好。”

    我苦笑,但是我知道这个内心纯真的小女孩,心里面酝酿着大大的梦想,只是我不知道,那梦想是什么。

    莫北上火车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场景,那是她四年前刚来的时候,青涩的年华里总是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一个男生靠在窗前跟她打招呼,然后她红着脸招招手,可是从后面跑了另一个女子,跟之前的小伙子搂搂抱抱走远了。她绾绾头发,终于发现一个问题,自作多情真的很难过。

    火车开往南方,她这个北方女孩打算去南方真的是一件超大的决定,先不管水土服不服,光是饮食就够她喝一壶的。

    车子启动的瞬间,她终于把忍了很久的眼泪一股脑逼出来,然后用一张湿巾死死裹住,这几年她苦苦逃避的生活宣告结束,一条崭新的路该开始了。

    莫北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哭喊,在她那小小的房子里,她不知道孤立是什么感觉,从大学宿舍搬出来那天她就遗忘掉了。

    还记得那个男人温纯的抚摸,他厚重的呼吸里蕴含的贪婪,在那个她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年代,在那个她以为把自己交出去等于可以换回永久的痴傻时分,一切都那么美好。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狂野的爆发,她的身体一阵痉挛,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