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心理哲学 > 那年夏天我还爱你 > 第18章 原初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3)

第18章 原初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3)

    距游艇一千米的地方,她开始往回游。为了减少空气的阻力,不换气的时候把脑袋埋进水里。珊瑚在下面的海床大块大块地盛开,呈现出不同的外貌,五颜六色,光怪陆离。她的身体从洒满月光的天空飞过,一丛丛珊瑚的头顶,闪闪发亮的双峰,裸露的后背,她宛如一只翔于水中的白色夜鸥。

    上了船,她用浴巾擦拭头发,忽然间,看见水下有个朦胧的光团射了上来。还是那片海域,峭壁与浅海的边陲。那团光持续在海底闪烁,像一朵璀璨夺目的冰花,盛开在白沙的上面,彩色珊瑚的中间。她再次光着身子下水,悄悄游到那个地方,把脸埋入海里,看见一条鱼悬浮在水下。它安静地待在离海床一米左右的水中,透明的鳍不时轻轻摆动。它很漂亮,身长接近两米,鳞甲发蓝,散发出冷冷的荧光。它的腹鳍细长,鳍膜间生着几枝玫瑰色的花纹。光亮最先从线状的尾鳍闪出,继而传至全身,再从鱼的头部散射出来。

    她不停地换气,把头埋入水中欣赏着它。那条鱼不时变换着色彩,一会儿通红,一会儿金黄,一会儿湛蓝。不久,珊瑚的暗影渐渐笼罩了它。它游走了,身上的彩光继续闪烁。为了追上它,她把身体潜入水中,憋足一大口气游到满是白沙的海底。她想捉住那条鱼,它太漂亮了,她打心眼里喜欢它。那条鱼游在不远的前方,速度不快,腹鳍和尾鳍缓缓划着水,姿势十分优雅。她在后面奋力直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它似乎没有发现她,一直不慌不忙地游走于珊瑚礁盘的缝隙之间,几股暖流暗涌的地方,总与她保持着相等的距离。

    到了海沟的上方,月光在这里消失了,下面是黑暗深渊的幽森峭壁。那条鱼转身游了回来,黑油油的大眼睛看着她,又朝着她的方向游了几米。这时,它身上的彩光渐渐熄灭,随后一个华丽的转身,滑入一股向下的、看不见的暗流之中,无影无踪。她急速向前游了百米,海水忽然间变得冰冷刺骨。月光无法到达这里,周遭一片幽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心情怅然地回到船上,走进卫生间里淋浴,一边洗一边在心里后悔。那条鱼好像勾走了她的灵魂。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爬得老高。大海依旧那样湛蓝,蓝得让人心醉,几只贼鸥围着游艇飞来飞去,大概想不劳而获地享受他们丢弃的食物。

    他的目光开始搜寻,看见她趴在船头正在写信。她说她喜欢趴在海边的岩石上写信。船上没有岩石,只有甲板,她只好趴在船头。海风吹皱了信纸,每写几个字都要伸手把它抻平。他站起来走了过去,想看看她写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是他。这时她已经写完信了,她把信纸装进瓶子里。他伸手过来抢瓶子,他感到好奇,她会写些什么呢?

    “让我看看。”

    “不。”她躲过他抢瓶子的那只手,跑向船尾。

    “这么神秘。你到底写了什么?”

    他追了过来。趁他立脚未稳,她把瓶子塞上塞子扔进了大海。他“扑通”一声跳了下去,一头扎进海里。她微笑着看他消失的地方泛起白沫,不一会儿他浮出水面,一脸的失望。她知道那只瓶子已经沉入海沟峭壁的深处,那条大鱼消失的地方,他没能捡到它。

    “你到底写了什么?”他从船尾爬上甲板后问她。

    她笑而不语,眼睛望着远处的海。刺眼的阳光下,几条飞鱼不时跃出水面,浑身鳞光闪闪,瞬间又落了下去。“真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她转过身子逗他。

    他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凝神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有个秘密,可是不能对你说。”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那只瓶子记载了一切。如果你捡到它,就会知道这是个传说。”

    “捡到它?”他有些失望,随后问她,“我干吗非要捡到它?”

    “也是。瓶子里的秘密只对特定的人有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黑亮的瞳仁浮起一团淡淡的迷雾,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别问了。那瓶子外人捡到也是白搭,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我写的是什么。”说完,扭头走向船头。望着她的背影,他看见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她好像在哭。他狐疑的目光一直盯视着她的悲伤,看着她孤独地走进了船舱。

    早餐是在船舱客厅里吃的。她用那条大目鱼的脊椎肉,煎了两份鱼排。船舱里弥漫着柑榄油和奶油的混合香味儿。吃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抬头看着他:“昨晚你没做过什么吗?在我喝醉酒的那段时间里?”

    “有啊。”他边吃边回答,“躺在你身边一直看星星呢!”

    “还有呢?”她希望不只这些。

    “没有了。”

    “没有了?”她眼睛里满是疑惑,“身边躺着一位大美女,醉得不省人事,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有啊。”他冲着她微笑。

    “什么反应?”她有点紧张。

    “感觉你很美啊!和你妹妹一样美!”

    “只有这些?”她失望地看着他,以为他至少会抱抱她,或者趁她熟睡的时候偷偷吻她。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用眼睛欣赏她。过了一会儿,她红着脸,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你应该抱抱我的。”

    “我抱了。”他望着她微笑,“我把你抱起来平放在甲板上,让你睡得更舒服一些。我怕你着凉,还给你盖上了一件外套。”

    “然后呢?没吻我?”她把头低了下去,双颊开始发烫,“也没摸我?”

    “吻你?摸你?”他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刀叉,瞪着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昨晚我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没有什么啊。”她极力掩饰自己,低着头开始吃东西。

    他不相信,追问她:“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什么也没说,继续吃东西。突然想起那条消失的鱼,她放下刀叉向他冲了过来,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你说你说,你是不是那条鱼……”

    “什么鱼啊?”他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快点放开我!”

    她放开了他,一双美瞳直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鱼啊?”他莫名其妙地瞪着她。她不理他,径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拿起刀叉猛敲盘子,船舱里奏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媛静九月中旬过了十八岁生日,到了十月初,林北方利用长假带她出国旅游了。机场分手时她告诉谢家玮,妈妈已经原则上同意他们交往了,底线是,娶她的时候他必须回到他父母身边。谢家玮很高兴,知道这是她艰苦努力的结果。回来的路上林洁警告他,不许再与张榕、蓝眉儿有任何来往,否则永远不会再让他见林媛静。谢家玮答应了她。

    又过了三天,谢家玮听到一个坏消息:张榕和蓝眉儿被学校勒令退学了。二十天前,林媛丽实名举报了谭副所长,在纪检部门对他进行审查时,他交代了多年来贪污受贿,包养多名女大学生的丑闻,还检举揭发其他一些人。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成了一个大案。市委决定,对涉案人员绝不姑息迁就,依法严办。在此背景下,学校为了端正校风,开除几位女大学生的同时,还勒令张榕和蓝眉儿退学。学校认为,张榕被谭副所长性侵一事,存在着一定条件下的主观故意;蓝眉儿殴打同学被公安机关拘留虽与此案无关,但也严重违反了法律和校规,败坏了学校的声誉,一并处理。

    面对这样的结果,张百强自然不服气,跑到学校大吵大闹,与保安大打出手,最后被带到了派出所。谢家玮是从长脚虾嘴里得知此事的,等二人赶到派出所时,张百强已经被释放。在派出所门口,他狠狠扇了谢家玮几个大耳光,说女儿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害的。张百强威逼谢家玮去找他父亲,要他父亲出面去学校替张榕求情,收回退学令。谢家玮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一听是他,立刻挂了电话。谢家玮去公司找他,保安事先接到命令,根本不让他进门。谢家玮又去找母亲,秘书告诉他谢杏芳现在在国外。他把这些情况在电话里告诉了张百强,张百强警告他此事若办不成,就得娶他的女儿。他把她害得这么惨,理所应当要照顾她一辈子。

    这天中午,谢家玮接到林媛丽的电话,她在一家咖啡厅的包厢里等他。他正好也要去找她,她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见面,他就求她想办法帮帮张榕和蓝眉儿。林媛丽回答说她也没法子,大块头和长脚虾已经烦了她一个上午。

    “这都怪你!”谢家玮冲她发起火来,“要不是当初你举报那姓谭的,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麻烦事!你向来喜欢无事生非,即便无风也要掀起三尺大浪,每一次都让无辜的人受伤害……”

    “我也挺后悔!”林媛丽破天荒没有因为谢家玮的斥责而恼怒,反而心平气和地说,“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扳倒了姓谭的,就能替榕榕伸张正义,出口恶气。哦,对了,找过你爸爸没有?”

    “找了。没戏。”谢家玮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人很坏!坏透了!”

    “你妈妈呢?她什么态度?”

    “手机一直打不通。公司的人告诉我,她出国了。”

    “看来这事真没辙了。”林媛丽叹了口气,“我已经给西装叔叔打过电话了,一听到张百强的名字,他一口回绝了我,估计他们曾经有过很深的矛盾。”

    谢家玮非常痛苦,一声不响抱着脑袋蹲在墙角,默默地流着眼泪。林媛丽过去劝他,他指着她的鼻子大吼大叫:“这都怪你!你才是罪魁祸首!”

    见他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糗样儿,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一边递纸巾给他,一边心平气和地说:“你说得对,都怪我,都怪我。可是现在光哭也没用呀,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想有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真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谢家玮突然想起那本日记。当年,他就是看了那本日记,才知道父亲诈骗张百强家产的事。他记得日记锁在海边别墅的大保险箱里,那是父亲私人办公兼休闲的地方。别墅后面的花园里有座很大的游泳池,不远处有扇清洁工进出的小门,是经常不上锁的。如果他能偷到日记,威胁父亲不帮忙就把日记拿到网上公开,张榕和蓝眉儿复学的事或许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谢家玮高兴地一把将林媛丽高高抱了起来,不停地在原地转圈。林媛丽吓得大叫:“小子你疯了吗?想摔死姐姐吗?”

    当天夜里,谢家玮只身前往西海岸,没有告诉任何人此行的目的。他乘坐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嘎吱作响地行驶在海边的公路上。夜晚的水墨泼洒在天空,月亮挂在薄云的深处,像一位美丽的单眼皮少女。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提前下车,飞身越过防波堤上的铁栏杆,下到坡底,脱掉鞋子在海滩上奔跑。月光反射着他弯曲的影子。经过一条浅浅的海槽,他又脱掉裤子,把衣服顶在头上,用两条腿蹚了过去。有一个瞬间,海水漫过他的腰部。

    到了岸上,他停了下来,一边穿衣,一边抬头望着前方的别墅群。中央那栋面积最大的建筑,此刻所有的窗户里都没有灯光,那是他父亲的别墅。下午他花了很大功夫,在网上找到了这栋别墅的电子地图。以前他曾经住过这儿,那时年纪还小,他只记得别墅很大,里边很豪华。三楼是父亲的私人办公室,靠墙的地方有个很大的保险箱,父亲曾经从里面拿出一个玫瑰金打造的生肖,挂在他的脖子上。那是属于他的生肖。在他八岁那年。

    谢家玮翻身跃过低矮的外墙,潜入别墅小区。这是一座暂时休眠的城堡,业主们大多来自北方。冬天的时候,他们像鸟儿一样翩翩飞来,现在是秋天,恐怖的台风吓跑了他们,整座小区里没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灯的。月光下的别墅,像一群沉睡的大型动物。谢家玮悄悄穿过一条花廊,在半明半暗的路灯下,又越过一片椰树林,前方不远处就是那栋哥特式建筑,那红色彩砖镶嵌的屋顶,那乳黄的墙壁和白色的窗户。一个梦中的童话,他儿时的相当一部分岁月,就是在这儿度过的。

    谢家玮翻过别墅外的铁栏栅,来到游泳池的边上,池底的灯光向上照射,一池浅绿色的翡翠在眼前闪烁。他绕过泳池,溜进别墅后面的花园。他记得那里有一扇门。他很快找到了那扇门。它果然没有上锁。他顺利进入别墅,沿着楼梯登上了二楼。走廊里没有摄像头。他又顺利地登上三楼。在这里,他看见了摄像头,就在走廊的尽头,十米开外的墙上。摄像头正好对着他的方向,下方就是那个房间,里边放着他要找的保险柜。他蹑手蹑脚向前走了几步,靠着拐角处的墙壁,身体笔直地站着。当他把头伸向外面观察摄影头时,突然听到“滴”的一声,摄像头上方的红灯亮了起来。

    谢家玮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赶紧把头缩了回来。此后走廊里再没有任何动静。过了片刻,他再次把头伸到外面,摄像头又叫了起来,上方的红灯闪闪发亮。他知道遇上不可逾越的拦路虎了。如果硬闯,就会立刻被发现。如果后退离开别墅,那也是他极不情愿的。为了挽救榕榕的命运——那个与他十多年相依为命的女孩,为了她的前程,为了她曾经为他做过的一切,他必须铤而走险。

    谢家玮思索片刻,沿着楼梯又回到二楼,挨个儿用手轻推走廊两边的红木雕花门。第四间的门没有上锁,他溜了进去,发现这里曾是他儿时的一间娱乐活动室。当时屋子里摆放许多大大小小的玩具,他还记得墙角有匹白色的木马,每当他骑上乱摇乱晃时,父亲一定会跑过来小心翼翼地保护他。如今这里变成桌球室,房子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斯诺科球桌,上面铺着翡翠色的绒毡布,两边靠墙的地方整齐排列着一圈皮质沙发,旁边镀金茶几上放着一些未开封的高档香烟和红酒。

    谢家玮跳上沙发,打开墙上的玻璃窗,爬到窗台的外面,爬进了幽暗美丽的夜晚。随后他站起身来,双手抓住外墙的排水管,缓缓向上攀登,几分钟后爬上了三楼的窗台。此时,他终于可以走进父亲的办公室了。多年以前,他是以公子少爷的身份待在这儿的,而现在,他的身份贬值了,作为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个临时的小偷,他只能偷偷摸摸爬进来寻找那本日记。

    进了办公室,他立刻意识到里边有人正在谈话——有个女人的说话声很大。他记得父亲的办公室东面有间卧室,通过一扇门与办公室相连。那女人的声音正好从门里传了出来,那扇门此刻是虚掩着的。最初他以为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可声音听上去不像,谢杏芳嗓音甜美,而这个女人的声音则带着一丝刚硬。他轻手轻脚往前走了几步,身体靠在门框的边上,把头伸了进去,看见一个身穿睡衣的女子坐在父亲的对面,背靠沙发仰头望着屋顶,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似乎在思考什么。卧室的墙上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当那个女人低下头时,谢家玮看清了她的脸。她是林洁。

    他几乎脱口而出惊叫了一声,不过声音很小。里边的人谈兴正浓,似乎在回忆他们过去经历过的令人激动的某些往事。他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更不知道有双眼睛正盯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此刻无心理会他们,对他来说,他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无论他们要做什么,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寻找那本日记,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他悄悄退到办公室的中央,在黑暗里四处搜寻那个保险柜。它还在原来的位置,像一只黑乎乎的怪兽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