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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莫醒醒-2

    由许倾情导演,蒋蓝倾情出演的话剧《十二夜》就要公演。那些天,校园里贴出了巨幅的广告。米砂拖着我走过,朝着广告上蒋蓝的头像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说:“就她,也想当明星,要是我去演,指定把她比下去!”

    女子剧团的演出定在9月10日,教师节。下午学校放假半天。

    学校里的老师基本全部出动,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我看到许。坐在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她今天抹了颜色亮丽的橘红色口红,穿着淡绿色连衣裙,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除了白然带她相亲的时候,我很少看到她特意拾掇自己。

    红色的幕布拉开。主持人出场,宣布演出开始。

    台下爆发出轻轻的欢呼。我抬起头,那个男生穿白色的小礼服,衬衫领口处缀着一层层蕾丝,举止优雅,乏善可陈。

    演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米砂从前面跑回来,在人群中找到我,她有些小兴奋:“看到没,那个报幕的男生?”

    “噢?”我半张着嘴努力回忆。

    米砂碰碰我,一本正经地说:“他叫路理,以前天中有个叫许弋的帅哥,但大家都说,他比许弋还要帅上好几倍,你站这么远,看清没?”

    “瞧你。”我带了些怜爱嘲笑她。

    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有点拘谨地用手捋了捋发梢,然后终于放松地微笑了一下。

    我再次努力回忆那个男生,路理,多奇怪的名字,更奇怪的是,我却想到了阿布。童年的他,长着一个大大的鼻子,在眼睛下方拥有一枚似乎只有女孩子才有的泪痣。总是低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风筝。

    多么久远的记忆了。与可耻的现实相比,弥足珍贵。

    那天的表演,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同。谢幕的时候,那个男生也站出来,原来他除了上主持人,竟然还参与了导演呢,一群女孩子自然地与他保持距离。其实,只有心里在乎,表面上才会不好意思。我就看到蒋蓝偷偷瞄了他好几眼,脸上的表情却延续着假假的矜持。米砂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她又忍不住在花痴地小声尖叫。

    许琳被簇拥着走上台,在座的老师们很给面子地一起鼓掌。

    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灯光直直地打在脸上,不免泛起一股油光。她在灯光里微笑。她好象很快乐。

    就在这时,米砂拉拉我的衣袖,指向观众席的中间位置。我看了很久才看清楚,那里坐着的人,是米砾。

    他以一个崭新的发型示人,高举他庞大的相机,直接对准台上的某个人。不用说那是谁。

    “没品!”米砂恨恨地说。接着她以我没有发觉的速度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抢下他的相机。我看到他们撕打起来,只能去劝阻。

    米砾重复地说:“你再动一下试试?”然而米砂一直在动,他也没有任何厉害的表示。我注意到他的刺猬脑袋上,用油彩画了一行不大不小的字母。

    “I  L  JL”。含义一目了然。

    米砂也停止了动作,盯着他的脑袋看了有一阵,竟然“咚”的故意撞了一下他的头。

    “哎哟!泼妇!”米砾骂了一句。

    “你要死!我回家告诉我爸!”米砂甩下这句话,刷的站起来,准备走。又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他的鼻尖,一字一句的说:“没品的男人!一辈子鄙视你!”

    身着淑女装的米砂大步走在我的前头。我的心里,不知不觉地,生出一种喜欢。可以自由自在表达自己爱憎的女生,是多么值得人敬佩的女生。

    演出已经结束,大家纷纷退场,我和米砂快走到大礼堂门口的时候。米砂忽然把我按在最后一排的一个位子上,对我说:“你等我一会,我去找那个家伙谈谈。”

    我点点头,又把耳机塞起来。

    “醒醒。”坐下没多久,我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睁开眼,竟然是许。我一下子坐直了,她顺势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下来。

    “谈也没用,”我突然得到灵感似的,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她说:“再怎么谈,他也不会娶你。不是吗?”

    她明显是怔住了。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坚决的神色,不过那表情已经渐渐变成惊讶。

    “他不会娶你!”我却在她最想我住嘴的时候来了精神,“你去求他娶你啊。你应该去求他。兴许他会答应呢。如果你们不在一起,白然岂不是白死。”

    “你住嘴!”她大声呵斥我。

    我站起身,退后几步,大声对着她说:“许老师,我求你,从今以后,请你收起你的伪善。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妨碍。但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收买。”说罢,我不顾一脸僵硬表情的她,凛然地走开。

    出口离我们的座位很近。没走几步,我已经走出了出口,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另外一个人。他站在出口处的门帘后面,手抱一本16开的画册,肩膀上搭着一个斜斜的包——是那个主持的男生,路理!

    我盯着他。他聪明地看了一下手表,逃避了我的目光。但是凭着知觉,我仍然可以确定:他听到了刚才我们的对话。

    我的天。

    我看到他从门帘里很快地闪进去,径直走到许的身边,俯身向还没有缓过神来的许说着些什么。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口?他和许是什么关系?他会告诉另外的人吗?一个女生的父亲,和学校里的某单身老师,有着怎样的不可告人之事?他会去怎样猜度呢?!

    我的秘密,有关白然,父亲以及许的秘密,竟然被别人窥视了吗?

    我就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站在那久久不能缓神。

    “莫醒醒!”米砂从我身后跑出来,大口喘着气说:“我张望了一下你不在礼堂呢,对不起咯!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呀。”米砂朝礼堂里伸长脖子,“那个路理好像在里面噢。”

    “快走吧。”我拉着她快步走掉,她一步三回头,心里惦着那个该死的路理,嘴里却在骂着米砾:“我跟他说了,要是他再这样跟那个妖女糊混,我就跟他断绝兄妹关系!”

    我没有想到,爸爸会过来找我。

    在我三周没有回过家以后,他提着两大包东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我让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风,等待着我的会不会是一场风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下了楼。他很有耐心的样子,靠在墙边等我,还冲着我微笑。当我和他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食堂里几乎没有还在用餐的学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盘子里放着西红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饭。他坐在对面。

    我把西红柿和西芹统统拌进饭里,疯狂地搅动,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几口,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他。他伸出一个巴掌对着我过来,终究犹豫地放了下去。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声不断传来。

    他把两包东西举着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无能,生出你这种女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我把那仅剩的几口饭无声地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敢肯定,是许说了什么了,这个不说话就要死的女人,我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我发誓,我不会!

    那一天下着冷雨。我翘掉晚自习。关掉手机。一直呆在网吧里。几乎四天没有进食的胃巨痛无比。我在网上看到阿布,他的头像一直亮着,他的签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没有理他。我一直隐身,我上网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米砂在网吧里找到我。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用一种很冷静但不可拒绝的语气对我说:“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里没动。

    她当机立断地替我把电脑关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们出了网吧,雨越下越大,米砂变魔法一样地拿出一把伞,她把伞倾向于我,自己浑身都淋湿了,10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蒋蓝刚刚洗过澡,头顶盘着一个巨大的毛巾,站在门口冷冷瞅着我。米砂拉着我打算推门进去。

    “有种就彻夜不归,英雄的女儿。你不是圣女吗?靠,圣女就这德行。”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们都已经睡了,伍优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八卦:“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蒋蓝把你没上晚自习的事告诉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对付的招。”

    “怕啥,胃子痛看病去了,不行吗?”米砂还拿着一罐八宝粥问我:“隔壁那个不识相的,我迟早要灭了她,在我面前嚣张!对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我回答:“吃过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吃一点点,就决不是那一点点可以解决问题。

    熄灯半小时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来覆去。米砂的床很安静。她已经睡着了。

    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从我的铺位上探下脑袋,听每个人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十分均匀。

    他们都已经进入深深的睡眠。

    我从床架上小心翼翼攀下来。打开柜子,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诫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让她们都醒来。况且一盒根本就不够。

    病发作的时候,只有这种充实感——也就是强烈的坠痛感来临时,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饱的滋味。

    是的,我饱了。我又一次满足了自己。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胃会破裂,我遍体鳞伤的胃,会让我懂得什么是代价。

    我站起身来,发现米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看着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眸子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她轻轻滑下床来,在我耳边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泪滑下来,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米砂从头说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确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让我感觉肿胀,我低下头,想要呕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们来到外面清冷的过道里,米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

    我抬头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静而寂寥,米砂从后面轻轻抱住。

    星期二下午的最后一课是美术。上完课后,我和米砂抱着大大的美术书走回教室。经过琴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米砂把脸贴在玻璃上看了半天,转过头来对我说:“是许老师在弹呢,走,我们进去听听?”

    “你去吧。”我说,“我要赶回去收衣服呢。”

    “走嘛。”米砂侧耳说,“她弹得真好,我喜欢的曲子。”

    我不懂音乐,但已经听出端倪,是那夜爸爸哼的那首歌。孤单而沧桑的旋律,我有些用劲地挣脱米砂说:“我真的要走了。”

    “醒醒,”米砂跟上来:“好吧好吧,那我们去小橘林看看?那边有一排树上结了好多青果子,特别好闻。我们去摘点?”

    我犹豫着,不想绕远。因为最近吃得不多,我已经持续好几天感到虚弱。

    “去吧。”米砂拽着我的手就跑。米砂的手软软的,有些干燥,远不像我的这样潮湿。我妥协了,跟着她的步子向前。

    我们很快乐就到了米砂说的地方,那排树的后面有座大大的假山。我想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后面藏着两个人。

    而且那两个人我认识。是蒋蓝和米砾。

    米砂摘了一兜的果子,很开心。她拿起一个放到我鼻子下面让我闻的时候,也发现了假山后面的情况。

    “嘘!”她对我说,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一块石头上往后瞅。

    我没有看错,的确是蒋蓝和米砾。米砾试图要把蒋蓝往怀里揽,蒋蓝嘻笑着用双臂推开他,他们僵持着,米砾的脸上是那种如不得手绝不甘休的怕人表情。

    那表情实在太滑稽,米砂忍不住轻笑起来。

    米砾听到米砂的笑声,像是被电打了,放开蒋蓝,跳到一米之外。

    “谁?滚出来!”蒋蓝的声音提高了八十度。

    我们没有躲,也没打算躲。

    “贱人,听我们谈话?!”蒋蓝那张嘴巴已经到了比食人花还毒的地步。

    “听见又怎么样?”米砂勇敢地顶上去,又冲米砾说:“你成功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伟大的委琐男!”

    米砾像麦当劳叔叔一样别着个手,颓着的脑袋。才发现原来他一米八几的身高都是虚的,站在蒋蓝身后,好象还没她高似的。

    “你到底听到多少?”蒋蓝语气放平一些,“我想你应该没有蠢到告诉班主任吧?”

    “早恋不希奇。”米砂说。

    “哼,你说了也是白说。这块地方,”她指指脚下,“还是我姨夫捐钱建的。不要以为只有你身后的那位有光环笼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着我,退后一步,说:“没关系,走着瞧好了。”然后我们飞快地奔走了。

    身后还能听到蒋蓝不依不饶的大嗓门:“你也配和我走着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读课是语文。我到的时候,只有很少的同学。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读课文,也有一两个赶早抄作业的。天中的早读课遵循自愿原则。愿意来则来,不愿来也可。老师从来不会检查,全凭学生自觉自主。比大学还自由。

    语文课上,我看到米砂在笔记本上乱画,那是一张男生的脸,米砂的画画得差强人意,但鬼都看得出来,她画的是谁。老师的眼光开始注意到她,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拿她的语文书替她把笔记本盖起来,她转头看我,脸微红了。

    周五下午的活动课,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扫卫生。擦完玻璃以后,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处发愣。却冷不丁问我这样一句:“我要是也恋爱,你会瞧不起我么?”

    “怎么会。”我说。

    “你还记得那天主持话剧表演的那个男生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

    “就是他吗?”我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想,”米砂把一个粉红色的垫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说,半天不说话,等她把头深深埋进垫子里又抬起来的时候,她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他。”

    她继续说下去:“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被……退回来了。”

    “他是学生会主席,成绩全年级第一。就好象《恶作剧之吻》里面的江直树,特别优秀,但是对什么都很冷漠。”她垂着眼睑,向我默默倾吐着关于他的一切。

    是吗?如果是那样的一个男生,应该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过米砂又认识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那么,你是说你在追他?”

    “只是,写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请教问题的信……就被退回来。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种很俗气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脸地说,“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个朋友。”

    “退就退呗。”我安慰米砂说,“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米砂皱着眉头说:“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来的信被米砾看到了。他以此为条件,威胁我不许讲出他和蒋蓝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话我!”米砂叹气说,“我跟米砾,注定都是丢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还好我们都还不太胖,狭小的床铺得以容下我们俩。

    伍优说:“要是我和你们中的一个睡一起,你们肯定变肉饼!”

    李妍不发言则已,一发言吓死人:“你们莫搞断背。”

    米砂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唱:“我断,我断,我断断断……”

    我们一起大笑。

    隔壁房间有人在不满意地擂墙,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哼,哼哼!”米砂不服气地说,“有本事把墙擂通,过来过过招,谁怕谁?”

    伍优轻声说:“最不要脸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图书馆门口缠着那个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还说了又说,蜘蛛精一样。”

    米砂拖过我的被子蒙住头,大声地说:“睡觉!”

    熄灯之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和米砂其实都没有睡着,翻身对墙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对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里。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着热气。“醒醒,”她的声音也热烘烘的:“你相信爱情吗?

    “不。”我说。

    “为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不信。”

    “我觉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别人的崇拜,他们被女生宠上高高的枝头,就不晓得下来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说明米砂还没有因为爱情而变得糊涂。我没有说话。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为我睡着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来,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没有推开她。隔着一层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温热,还有她的心跳,女生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烦恼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样。”她喃喃地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开学第一天。我提着一大包东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帮忙提东西进教室。他答应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都是我一个人在说。问他宿舍离学校远不远,周末放不放假之类的,很弱的问题。他只说:‘以后熟悉了你就会知道。’”

    “哦。”我用清醒过来的声音评价,“他好象有点清高。”

    “听说十八岁之前如果没有初恋,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说。

    “狗屁。”我答得简单粗暴,把米砂也吓住了:“啊?为什么是狗屁?”

    “没有为什么。爱情不值一提。”我翻了个身,面向左,这是通常人们认为会压迫心脏的睡法。压吧压吧,压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妈妈的爱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爱情”是可耻的。

    我的“爱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没有传说中永远的“爱情”——爱情不值一提,时间摧毁一切。我不知不觉流下泪水。胃部又开始痉挛。

    米砂凑过来搂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过多少委屈,也不管现在你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莫醒醒,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吗?”

    她的声音在我的耳际响起。那么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像种了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在我心上。

    以后我们永远是一起的,米砂。我愿意相信。

    但是谁可以告诉我,永远它到底有多远呢?

    秋天来了。

    校园里的树叶红了,不知名的树,把教室外面的天空染得气势磅礴。那个秋天校园里最流行的新闻是:蒋蓝和路理成了一对。

    “啊呸!”米砂说,“她自己炒作的。不要脸!听说她用她姐姐演唱会的门票去做的交易,收买好多人在路理面前夸她。”

    “那又怎么样呢?”我说,“你别太在意那个路理,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米砂苦着脸说,“他确实是有些了不起呢。你见过话剧的海报吧,都是他亲手设计的,网上还有他导演的DV剧,全国一等奖呢,拍得不要太好哦。听说他成绩也很好,像这样全能的男生,别说天中,我看在全中国打着手电筒都找不到第二个啦!”

    实在有些夸张。

    “我一定要让他认识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我!”米砂举着拳头,像做广告一样地说。

    不久后的一个午后,我在学校里见到那个叫路理的男生。

    一个身穿ELAND短大衣,脚蹬刺眼的粉红色短毛靴的女生,趾高气昂地走在他身旁。所谓的帅哥路理,依然保持两手插袋的潇洒步伐,对身边的妖女不闻不问不推不就。他俩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共同穿越校园,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而这对蒋蓝来说,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哈漏!圣女!”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用她独一无二的大嗓门喊我。

    那时是中午,米砂校外邮局寄信去了,我独自坐在亭子里看一份英文报纸。我抬起头,用最古怪的眼神盯她。她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对我摆摆手,说:“代我问候你的闺中密友哦!怎么你们今天没有连在一起呢?”

    我理都懒得理她。

    “路理,路理!”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胳膊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莫醒醒同学,你应该知道她吧,她很有名的哦。”

    我真怕她再说出什么我不想听的话来,于是我站起身来,合上报纸要亭子外面走。蒋蓝却一把拦住我说:“圣女,难道说句话也不愿意吗?”

    我冷冷地说:“我看到你的样子就想吐,怎么说话?”

    话刚说完,我就真的想要呕吐了,这是我没有办法改掉的病,每当心里发堵发慌或是发怒的时候,我都极容易呕吐,我捂着嘴,趴在亭子边上,竭力想要控制自己,面容一定难看之极。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在我身后问。他说话语调很平,声音很轻。

    我当然知道是谁。但是我没有回答他,我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说话,不然,我一定会吐得胃都整个翻掉,丢人丢到西班牙去。

    “路理,我看你应该去跟许琳说一声,让演技派的圣女做女一号,我跟她比,简直不知道差多远。”蒋蓝咂着嘴说,“瞧瞧瞧。多招人怜!”

    “你先走!”我听到路理对她说。

    “好吧。”蒋蓝识相地说,“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我们的约会噢,88。”

    我半弯着腰僵在那里,依然不能动弹。一只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你没事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医务室看看!”我惊吓地差点弹跳起来,转头看到一张脸,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张男生的脸。我的天,他长得真的是很好看,那么好看的眉毛,那么好看的眼睛,那么好看的嘴唇……

    我的脸迅速发烧,连忙推开他。

    我推得太急,以至于他有些站不稳,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带着微微的笑对我说:“莫醒醒,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没回答,转身飞快地离开。

    米砂踏着上课铃进了教室,看着我,伸出手摸我的额头:“你怎么,发烧?”

    “没。”我赶紧没话找话讲:“你的信寄出了?”

    米砂神秘地笑笑,不说话。伸出两个手指给我做了一个“V”的手势。

    那天晚上,米砂显得有些神神秘秘,临睡前她又爬到我床上来,说有“重大事件”要向我宣布。已经是秋天的天气,两个人睡一起,即使半夜降温也不容易感冒。

    11点,宿舍准时熄灯。米砂用尽全力把被子“呼啦”拉过来,罩过我们的头顶。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她的手机变出来,“啪”的打开。

    在亮亮的手机屏幕照射下,我看着她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她专注地看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按,画面跳到“收件箱”。

    打开最上面的那条信息,一个陌生的号码说:

    明天中午一点,在假山旁边的亭子见。——路理

    第二天。

    5点钟米砂醒来。她利索地爬下床。折腾了一个小时,甚至牺牲了她以前至为宝贵的早读课。她终于穿上了“勉强合适”的那一件。浅绿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领衬衣,浅绿网格外套,简直清纯到极点。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约了,米砂一个人在亭子那里坐了将近一小时,也没见帅哥路的影子,快上课的时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问我:“他怎么这样,耍我干嘛呢?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了想,还是狠下心告诉她:“伍优说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蒋蓝在一起呢。”

    她背对着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说,“这种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钟后,米砂转过身子来,轻轻的,轻轻的对我说:“如果他真的爱上了蒋蓝,我会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单薄的安慰。

    爱情总是让人失望的,米砂亲爱的,你早点明白,应该会少受许多伤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米砂的挫败,那天下午是自习课,上了多久的课蒋蓝就哼了多久的歌。

    米砂忍无可忍,放学时故意提高嗓门,扭头对米砾说:“我嫂子今天没事吧?傻唱了一个下午!”

    蒋蓝停住脚步,说:“我就是高兴呢。高兴你管得着吗?你不爱听可以不听呀!”

    “醒醒。”米砂抓着我说,“今晚我们逃课!”

    “不会吧?”我说。

    “我倒想去看看,他们到底玩的是什么猫腻!”

    瞧,爱情,这就是爱情。爱情让米砂变成神经病。

    “醒醒,一起去吧!”傍晚六点的食堂里。米砂食不知味,把一碗拉面绞得稀巴烂,一直不停地在游说我。

    “不去。”我点的是稀饭,闷下头喝我的米汤。

    “醒醒,就一起去一下,行吗?”米砂干脆把拉面推到一边,拉着我的衣袖,央求道:“今天晚上没什么作业,老师又要开会。不会有事情的,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不。”我说。

    “哦。”米砂把面拉过来,低下头,神智不清地把面条一个劲往嘴里划。

    吃完饭,米砂说她要去小卖部买笔,让我先回去,那天晚自习,如我所料,米砂没有出现。我发了两个短信给她,她都没有回。快下自习的时候,我打她的电话,她居然也没接。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我担心米砂会出事!天,她一定是出了事!我就这样煎熬着,一直挨到下课。我对自己说:不能走不能走。如果就这样走掉,班主任突然出现,这里连一个为米砂说话的人都没有。

    谢天谢地,那个晚上,一个老师都没有在门口出现。

    自习下课,我就飞一般地冲到校门口去。米砾在我身后大喊:“等等!”我转过头大声问他:“米砂是不是去了酒吧?”

    他摸摸头:“我猜是的。”又摸摸头说,“要是她出事我老爸会灭了我。”

    不祥感在我心里继续升腾,我脑子轰一下就炸了,我冲到校门口,米砾气喘吁吁地跟着我,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突然闪出来:“你们要干什么!”

    “叔叔,能开门吗?”我肯求他。

    “老师的批条呢?”他板着脸。

    我语无伦次“不是这样,有急事……”

    米砾从后面赶到。他老成地走过去,一把将门卫拉到别处,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盒烟,很快搞定一切。

    电动门缓缓拉开,我狂奔了出去。

    我的心脏,此刻就像要碎掉一样的疼。胃里天翻地覆着——可是我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奔到校园外的三岔路口忽然停住,等等,我该到哪里去找米砂?

    “算了?”是不是这个名字?

    正在犹豫,米砾跟上来,问我:“跟我走,我知道那酒吧在哪里。”

    我点点头。看到米砾额头上都是汗。我握紧了拳头,要是米砂有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这小子!

    “么西么西。”米砾带着我熟练地左转,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以后要劝劝米砂同学,她的性格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我说。

    “你们,不是真的断背吧。”米砾说,“如此护着彼此,让人好生羡慕啊。”

    我没再接他的话,我跟在米砾后面闷着疾走了十分钟左右,就看到酒吧的招牌,果然是“算了”两个字。米砾老练地推开门,我站在门口等,等着他把米砂从里面带出来。三分钟后,米砾独自出来了,朝我摇摇头。

    深夜十点多的街道,风来风去,像一个充满危险的黑洞。我怕米砾这小子骗我,于是一把推开他进了酒吧,酒吧里混迹着各式各样的年轻人,居然看到里面有个初中的同学,他成绩不好,没考上高中,读的是技校。这天晚上他穿了黑色的上衣,衣服上有古怪的图案,嘴里含着一根烟,用惊奇的声音问我:“莫醒醒,你怎么来这里了?”

    “找人。”我说,“有没有见天中的一个女生来过?”

    他眯起眼睛想了半天说:“没有。”

    我正要往外走的时候他又忽然说,“等等,好像有。”

    “开始在那里坐着。”他手指着角落里的一个位子,“后来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走出酒吧,米砾穿得单薄,在秋风中缩着身子东张西望。我走到他面前,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你把米砂给我找到!”

    “到哪里去找?”他说。

    “就在这附近。”我说,“我们分头找。”

    说完,我抛下他往前走。这一带我并不熟,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来过,但是要找到米砂的愿望让我暂时忘掉了所有的恐惧,转过弯后就到了更僻静的街区,直觉诱惑着我一直往前走,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我听到了动静。

    我停住,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巷尾有好几个模糊的身影,我想都没想就往前冲,果然是米砂,几个男生围着她,她的双手被绑在后面,嘴已经被黑色的布条封起来,睁着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你们放开她。”我说。

    我的声音很冷静,奇怪,我好象没有一点儿害怕。

    “又来一个!”一男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来得好,我们哥们几个正愁不够玩!”我甩开他的臭爪子,飞快地退后一步,厉声说:“你们最好赶快滚!”

    那个男生把一根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下流地说:“同学,我们一起滚,好不好呢?”就在这时,巷口响起尖锐的口哨声,好像还有急促的脚步,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的男生一个手势,他们如鸟兽般散去。

    我看到米砂沿着墙角慢慢地蹲下去。眼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无声的泪。她的脸上有被打过的红肿的痕迹,衣服也被扯破了些许,半边肩膀裸露在外面,我一把扯掉蒙着她嘴巴的那块破布,手忙脚乱地替她松绑,她趴在我肩上,无声地抽泣。

    “没事。米砂。”我一面对付那根该死的绳子一面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好。”

    她终于嚎啕大哭。

    我还是没能解开那条绳子,只好抱住米砂,拍着她的背说:“别哭,别哭,我们马上就回学校。”

    她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身子抖得厉害。

    旁边忽然有人说话:“用我的小刀试试?”

    是米砾。他左手握着一把哨子,右手捏着一把小刀,怕兮兮地站在那里。

    我接过刀,米砾俯下身来帮我,我们终于把绳子弄断了。重获自由的米砂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抬起手臂,把衣服理理好,把眼泪擦干净,我扶住她问:“有没有事?”

    她没做声,而是上前一步,给了米砾清脆的一耳光。

    “去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饶不了你!”

    米砾捂住脸,站在那里像根木桩。

    那晚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灯早熄了,伍优和李研双双朝里睡着,一声不吭。等我重新爬上床,我还是睡不着,我把窗台上的沙漏取下来玩,沙子缓缓无声的滴下。恍然间我在想:我们的心,是不是也像这些小小的沙砾一样,只有不断缩紧自己穿越狭窄的缝隙,才能得到皈依,不再孤独?

    沙漏颠倒反覆,人生的阵痛便经历一次又一次。

    99秒。

    可是米砂啊米砂,人生有多少99秒,需要多少的勇气,才能经得住这一次又一次的痛彻心扉呢?

    莫醒醒,我们又见面了。”他继续说。

    “莫醒醒,我们又见面了”,好象他永远都是这一句开场白。

    我听到自己轻轻地恩了一声。

    “怎么不打伞?”他回过头来,把手上的那叠A4打印纸放在我的头顶,说:“把我的避雨工具借给你使使。”

    我很尴尬,取下那叠纸不是,说:“谢谢”更不好意思,只好继续沉默地低头,像在想非常非常深奥的问题。其实天知道,我只是想一步跨到剧场门口,离这个所谓的“万人迷”远点。

    他可真是做作。

    “在想什么,快走啊。”他提醒我。

    我想一定把我当成那种“花痴”女生了吧,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低头只是我的习惯动作。当我没有话说,或者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做。这是一种最隐晦的拒绝方式。但现在而今眼目下,我无法断然拒绝这个人对我的关心,他就这样用一叠纸挡在我的头顶,和死死埋着头的我一起用这种奇怪的姿势半跑进了剧场的大门。

    “我跟米砂一起走到前台,然后我独自下台来,穿过第一排的过道准备往后走。蒋蓝坐在第一排的某个位子上,路理站在她旁边,他们好像正在讨论本子。我懒得看他们,加快了我的步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经过蒋蓝身边的时候,她竟然伸出一只脚来,狠狠地拌了我一下。我的身体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一个“狗吃屎”撞向地面,却被一只胳膊用力地拉了起来,整个人站不稳,倒入了他的怀中!

    “你干什么?”路理一面抱住我,一面转头怒斥蒋蓝。

    “醒醒,你没事吧。”米砂也从舞台上直冲下来。

    “没事。”我赶紧挣脱路理,脸已经红到脖子根。

    “哈哈哈哈哈。”蒋蓝哈哈大笑,“莫醒醒,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对,瞧,你的脸红得……真好看,像红苹果。”

    “你给我闭嘴!”路理骂她。

    蒋蓝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路理。一旁的米砾又抽风,笑得像个神经病。米砂正好拿他开刀,一拳头揍到他胸口上。米砾要回手,米砂灵巧地闪开,米砾追过去,战争瞬间变成兄妹之间的。

    “别闹了,开排!”路理拿着手里的剧本,一个箭步跳上了舞台。我跟米砂匆忙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低头往门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小剧场。

    我真恨蒋蓝。

    在回家的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我收到米砂发来的短信:“醒醒,谢谢你的红薯,你吃饭了吗,不许饿肚子啊,听到没有?”

    我回了一个“恩”。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不错。

    下了车,发现雨已经停了。这是秋天被雨水刚刚洗过的干干净净的黄昏,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决定,这决定让我有些激动,心也加速地跳动起来。

    我把包放下来,把外套也脱了。吸了一口气,呼啦拉开了橱门,打开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把我要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匹布。

    刚买没有多久。我很少买东西,这是经过一个裁缝店的时候,无意中瞟见的。不是太贵,但还是用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是一个很懒得花钱的人,可是一旦花钱,必是买不中用的东西。本来还发愁用它做何用,可是,现在它有了很重要的使命。

    我端坐在椅子上,将那截棉布缓缓展开。

    这才发现原来布上面是有花纹的。一小朵一小朵饱满的栀子花,淡得快要不见了。边沿的花瓣有点枯,整朵花却正开的好。

    我将它覆盖在眼睛上,面向屋顶的桔黄色的小灯,是多么多么暖和。

    我把布匹放在床上摊好。把我的小本子拿出来,看我做的一些记录。

    163是她的身高。32是她的胸围。19是她的腰围。31是她的臀围。

    那是她曾经告诉过我的数字,其实早已经默记在心里,不需要记。但是就是怕出错,所以看了又看。

    米砂没有飘扬的长发,我要用我的剪刀和针线,为她弥补这个遗憾。

    我用小粉笔在白布上描出裁剪的轮廓。又戴上白然的顶针,给缝纫机装线,穿针。然后踩下踏板。嘀哒嘀哒,金属针准确无误地扎在淡淡地粉笔线上,我的心,像跟着脚下一起飞起来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做衣服真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你穿针引线,她裙裾飘飘。有付出有回报。多么好的事情呢。何况,穿上它的人,是你最亲密的人。

    那件衣服,我做了整整两天,这中间,我只吃了一碗面条,下楼喝过两次水,倒在小床上潦草地睡了几个小觉。这是我第一次做衣服。以前都是改小或裁剪,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制作。不要嫌弃我笨拙的手艺,亲爱的米砂。我只有这份寒酸的礼物送给你。只希望你穿上它和你的王子站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女生。

    我亲爱的米砂。你的微笑是我们共同的幸福,我必须为之去努力。

    就这样忙啊忙,忙到我都不知道时间,才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拾掇好一切,把衣服抱在胸前,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我听到脚步在门口游移的声音,好在,感谢现在已是午夜,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终于走开了。

    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

    把暖暖的衣服抱在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放心地睡着。

    不幸的是,第二天,我起晚了。

    当我套着衣服拎着装满东西的大包急匆匆走下楼梯时,爸爸已经坐在那里吃早点了。餐桌上摆满东西,显然他很早就起了床。

    我假装没看见他,径自走过去换鞋。他说:“等等,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

    “可是,快来不及了。”我嗫嚅着。

    “过来吃早饭。”他说,“我开车总比你坐公车快。”

    我说:“那你帮我把早饭热一下我带走吃吧,真的来不及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

    我想,米砂一定没吃早饭。

    我又坐上了他的二手桑塔纳,他有些得意地对我说:“醒醒,爸爸最近生意不错,很快就要换辆新车了。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就让你去学驾照,到时候也替你买一辆新车!”

    “不用这么夸张吧。”我说。

    他一面开车一面转头看我,忽然问我说:“爸爸是不是老了?”

    “有点吧。”我说。

    他哈哈地笑,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捡到金子了,情绪这么高昂。不过难得他这么开心,我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也假装笑了一下。

    “在学校给我好好学习,这个春节爸爸带你去香港游迪斯尼!”

    我偷偷看他,他的鬓角已有白发,而他还一直当我是孩子。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们是相依为命的父女,或许我不应该对他那么绝情。下车的时候,他替我把包拎着说:“有些重,我替我拿到宿舍吧。”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拒绝一定会让他不好受。就这样,他拎着大包昂着挺胸地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才离开。

    米砂看着那条裙子,一动不动。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一把抱住我,浑身颤抖,哽咽着说:“哦,亲爱的,它比我所有的淑女屋的裙子都要漂亮。我爱死你了莫醒醒!”

    最后一句话,她用了超大的嗓门,正戴着耳机写作业的伍优痛苦地捂着耳朵,边摇头边叹息。

    当天晚上,我去学校外面的网吧上了网。果然,学校的BBS上,最热的那张贴名叫:《高一17的情侣姐妹》。

    我点开它。这篇突破10000点击的热帖内容是这样的:

    她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朋友能这样。

    她们互相亲吻,彼此拥抱。——好朋友能这样。

    她们每个夜晚同床共枕,彼此缠颈。——谁能这样?!

    本校高一17班的两名性感出位女生,大胆奔放,公然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同性恋行为。

    天中不能容忍早恋,更不能容忍同性恋。容忍可耻的“断背”,让她们滚出天中!

    还天中纯洁!还花季纯洁!让堕落的人滚出天中!

    这个贴子里还附有模糊不清的,明显被PS过的不堪入目的照片。

    我趴在网吧的键盘上,欲哭无泪。

    我俩走进宿舍,伍优和李妍正在说话,见我们进去,立刻闭了嘴。

    米砂冷冷地笑着说:“你们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申请换宿舍,这没有什么。”

    伍优结结巴巴地说:“不……关我,我的事。”

    米砂很凶地回他:“我有说你什么吗,大嘴巴?!”

    伍优扁扁嘴,就要哭的样子,被李妍劝到窗边去了。米砂把我一拖,故意很大声地说:“醒醒,我们睡觉!”

    我的天呐。我一时真想不明白,这件事该如何才能收场。

    我的预感是灵的。事情远不如我想像中那么轻松。

    第二天早上我又醒得比米砂晚,等我吃完早饭往教室走去,远远的,就透过窗户看见蒋蓝站在讲台上,她最近染了红头发,造型很好认。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预感又一次袭来,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三八!”这是蒋蓝的声音蒋蓝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好象在哪冲了个澡,头发统统贴在脸上,脸上的妆也花了,看上去傻极了。地上有崭新的毛巾,我猜是被她扔在地上的。

    看这个样子,好象是被人浇了水。我表情难看地望着米砂,不相信是她干的。

    她用眼神告诉我,确实不是她。

    蒋蓝继续说:“今天哪个三八浇水泼我了,最好自己站出来!”说完,她拼命拍了一下桌子。

    有人把头埋下去睡觉,有人抽风般的翻书,有人拿笔在桌子上瞎划拉,有一个男生想逃出去上厕所,蒋蓝冲到门口一把把门关上。

    米砂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敲着,就那样无所畏惧地看着蒋蓝。

    “有人刚来,那我再重复一遍。”蒋蓝继续说:“今天我在一楼经过的时候,楼上有人冲老娘头顶泼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绝对是咱们班的!”说完,她锐利地扫了一眼米砂。

    米砂接了腔:“凭什么在咱们班门口泼的就是咱们班的?”

    我来不及捂她的嘴巴。该死,她又中计了。

    “哈!米砂,你不用心虚。”果然蒋蓝很受用她的话。

    “虚什么虚,我要是想泼你,绝对是用桶,而且是开水。”我根本来不及捂她的嘴,米砂一秒钟也没停顿就脱口而出。

    说完,她也趴下来,对我灿烂地笑了一下,又马上收回她的笑。

    蒋蓝跟着也纵声大笑,说:“你泼我没关系,不过,你不要被学校泼出去才好。”

    说完,她拣起地上的毛巾,准备出去,刚拉开门,她又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轻轻的说了句:“两个贱货。”

    士可杀不可辱。我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不敢重复。我轻声说:“有种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