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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妇人衣

    北地郡,乃秦统一天下后所置的36郡之一。

    入汉以后,武帝北逐匈奴,令北地郡的疆域一度涵盖了整个贺兰山(银川平原)。

    然而,自光武复汉以来“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令北地郡三次“内徙”寄寓于左冯翊郡内,至董卓乱汉、大汉朝廷无力戍边时就名存实亡了。

    如今,魏国所置的北地郡,乃是从左冯翊划分出几个县“还于实土”的。

    算是一种丧土不除名的自我宽慰罢。

    自然,薛悌与毌丘俭等人都知道,斥候声称的郑璞进入北地郡,乃是已然是不受官府管辖的汉家遗民与羌胡部落栖息地的泥水(马莲河)流域。

    故而,他们对郑璞的意图亦然知晓了。

    郑璞入泥水河谷,无非三个选择。

    一者,北上入河套。

    泥水-苦水河谷素来是关中连通河套平原的道路。在南匈奴刘豹伙同鲜卑拓跋部背叛魏国的消息传来后,汉军想趁机入主河套的可能并非没有。

    毕竟,鲜卑拓跋部先前就有过与汉军联合的事迹。

    且如今关中战事僵持,魏国十数万大军严阵以待,兵力处于劣势的汉军想入主长安绝非易事,于江东已然无力入寇的情况下,汉军想开辟新的战场来牵制魏国兵力,亦是一种可行的部署调度。

    不过,只是这种可能性不大罢了。

    因为河套平原被中原王朝放弃了数十年,汉军即使全据了,在短时日内亦会被诸多羌胡部落的纠纷与事务给牵制住,无力兵犯如并州门户的雁门郡或幽州的代北等地。

    另一,则是从北洛水兵犯左冯翊。

    跨过泥水河谷往东行走,无需多远便可抵达北洛水的支流沮水,而发源于漠南的北洛水蜿蜒入左冯翊,在渭水与大河合流之处汇入渭水......

    对,北洛水与潼关相隔的距离并不远。

    如此行军,看似犯了“孤军深入”以及“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之大忌,但凡有些常识的将军都如此疯狂。

    但薛悌与毌丘俭等人却不觉得意外。

    鹯阴城塞都能被汉军从后方千里奔袭攻陷了,疤璞走北洛水河谷袭击左冯翊又有什么稀奇之处!

    至于孤军深入更不值一提。

    疤璞都敢将粮道露于阳城三地的眼皮底下,继续不理会临泾县的胡遵部亦无可厚非。

    盖因他并不需要护卫粮道。

    源于郑国渠与白渠皆在左冯翊境内、以及右扶风已然前线的关系,魏国在关中绝大部分的军屯就设在此地。

    同理,此地亦乃魏国在关中的主要囤粮地。

    若是疤璞入了左冯翊,便不需要担忧粮秣的问题了。

    哪怕在左冯翊境内抢夺不到粮秣,亦可从蒲津渡进入以富庶着称天下的河东郡就食。

    是的,魏国很难在北洛水河谷遏制疤璞入左冯翊。

    北洛水入地势平坦的左冯翊后,蔓延出了许多支流,薛悌与毌丘俭即使提前赶去布防,亦无法悉数扼守所有的道路。

    除非,让雍凉都督司马懿从北原调遣三五万大军前来层层布防。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变成了逆蜀一支偏师,便牵制了关中近半数的兵力?

    蜀相诸葛亮与魏延所督领的主力,焉能不趁机兵进北原,占据岐山与五丈原将右扶风的西部悉数从关中隔绝出来!

    再者,莫要以为疤璞近万步骑入左冯翊后,亦不能长驱至潼关。

    此些年关中各郡县黎庶的徭役太频繁了~~

    且为了供应雍凉大军,还以军法治民,将所有黎庶都变成了“无名有实”的屯田客,民怨早就蛰伏。一旦疤璞兵入左冯翊,宣扬逆蜀的轻徭薄赋、抢占邸阁开仓放粮予黎庶以及许诺画田授地等蛊惑之举,恐黎庶从逆者无数矣!

    亦是说,绝不可令疤璞踏足北洛水河谷。

    不然,一旦左冯翊民乱起,在右扶风前线的雍凉大军恐将........后果不堪设想。

    孙子有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然也!

    此亦是郑璞东进泥水河谷的最后一个可选战略:逼迫魏军不得不出来野战。

    而薛悌与毌丘俭等人在“不可承受之重”之下,唯有的选择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督军北上泥水河谷追击郑璞部了。

    自然,即使被迫出兵,他们亦要尽最大可能确保不临战。

    比如督兵往赴后,他们可徐徐衔在郑璞部之后,倚仗着兵力优势令汉军忌惮着两败俱伤的后果,不敢轻易鏖战。

    带着这样的心思,薛悌与毌丘俭等人计议后,迅速做出了调度。

    乃是以牵弘督领四千乌桓突骑先行,刺探郑璞部现今所在的位置以及防备沿途被设伏的危险;后军万余步卒将由毌丘俭督领,赶往弋居县,待与从临泾县的胡遵部合兵后,再继续追击汉军。

    是的,为了确保绝对的兵力优势,不仅薛悌部分出了五千士卒,就连胡遵部亦会督领着原本驻守在高平城五千精锐步卒同往。

    这样的做法,不需要担心后方有变。

    如为了防备在泾水河谷落营的汉军柳隐与王平部,薛悌会作书回复在左冯翊的陈本,让他立即将三千戎卒遣来漆县协助扼守,确保万无一失。

    而临泾县亦有妥善的安排。

    汉军不围困城池,胡遵督领半数兵力出城后,所剩的五千余郡兵亦能护城池不乱。

    且尚有两千乌桓突骑没有参与追击。

    他们将会在夏侯献的督领下,时刻监视着临泾与漆县周边的军情,并威慑前番与汉军西凉铁骑合流掳掠临泾的月支城一带羌胡部落与豪右之家,不让他们被逆蜀怂恿南下临城,恐吓临泾城守备郡兵的军心。

    我军兵力合计约莫两万步骑,且倍之逆蜀,足以令疤璞不敢逆战了吧?

    即使彼不识时务,我军亦可却之!

    毌丘俭乃是如此作想的。

    而早就督骑作为前驱的牵弘,则是觉得此战胜算极大。

    乌桓突骑乃天下名骑,几无败绩,对比享誉已久的西凉铁骑,亦乃伯仲之间!

    他自忖,哪怕所督的骑兵无法攻破西凉铁骑,但也能将之缠住;为魏国的步卒攻破逆蜀步卒创造机会。

    胡遵与毌丘俭合兵一万六千余,皆可号精锐!

    而随疤璞入泥水河谷的步卒不过两部以及五百重步卒。

    如此悬殊的兵力,在野外凭着血勇而战,若是魏军仍被击败了,那么他觉得魏国亦无法遏止逆蜀入主关中了。

    况且,牵弘觉得魏国仍有一个优势。

    如今已是仲春二月了,汉军出兵已有一月时日且从数百里之外的乌氏县进入泥水河谷,可以疲兵谓之。

    以逸待劳后发而至的魏军,可居于此,追上汉军后无需急着求战。

    而是徐徐衔在侧,坐等疤璞军中粮秣耗尽、士卒疲惫不堪以及兵出太久而士气低迷后,再寻时机决战。

    如此,破之不难矣!

    甚至还能临阵虏获或诛杀疤璞,一雪前番魏国数败之耻!

    亦能一改雍凉各部将率以及决策者的暮气沉沉、毫无进取之心的萎靡,期兵将众志成城、人人争相效死,将逆蜀尽数逐出关中。

    带着心中的火热,牵弘督骑北上十分迅速。

    三日后,同样擅于奔袭的乌桓突骑,便发现了汉军的踪迹。

    抑或者说,郑璞并没有藏匿行踪以及沿路设伏的打算,而是安之若素的静候着魏军前来。

    战前的部署仍旧十分大胆。

    或可谓之狂妄!

    乃是选择一处十分空旷、地形地势可一目了然看出无有伏兵的地方落营。

    一座以武钢车与辎车围合搭建的小营寨背水而落,从飘扬的旌旗可以分辨出此乃句扶所督的三千板楯蛮;而飘扬着大纛与一杆玄武军旌旗的另一座营寨,却是别开了约莫五里而落。且这座军营仅是以辎车搁置两侧与后方,正面则是空荡荡的,令人可直接窥见临阵指挥的巢车与大纛所在。

    两座不设鹿砦或拒马,无有壕沟,更没有挖陷坑或埋铁蒺梨等等扼守举措!

    意图很明显,汉军并没有固营而守的打算。

    作为机动兵力的三千西凉铁骑,更是远离了这两座军营约莫十里外待命着。

    如此部署,牵弘得悉斥候来报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复与多队斥候确定了好几次,犹不信,乃亲自引骑前来远远眺望了许久,这才肯信了。

    彼疤璞狂妄如斯!

    竟视我魏国大军若无物邪?

    步骑不足万人,竟仍以三处分立的方式迎敌,欺我魏国士卒刀矛不利乎!

    于须臾间,无尽的愤慨弥漫了牵弘的胸腹。

    不过,他并没有丧失理智。

    乃是让分出更多乌桓突骑充当斥候,将方圆二十里内皆刺探了一遍,确定汉军并没有邀当地羌胡部落为助力后,才亲自赶回去向毌丘俭与胡遵禀报。

    就是在说罢军情之后,他还多加了句,“将军、使君,彼疤璞辱我军太甚!若不击之,恐士卒锐气尽丧矣!临阵,我部骑兵必能拖着逆蜀西凉铁骑,为将军与使君赢得破敌时间。若不能,我提头来见!”

    对此,胡遵与毌丘俭相顾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各自眼中的无奈。

    他们对郑璞如此托大皆有所悟。

    无非乃是激怒魏军兵将、竞相求战罢了。

    毕竟,若是魏军赶来了就地落营与之对峙、避而不战,彼将会慢慢陷入粮秣耗尽的困境而无奈徐徐退兵。

    而且疤璞成功了。

    牵弘的那句“若不击之,恐士卒锐气尽丧矣”,乃是所有魏国将士的心声。

    不管怎么说,敌我悬殊如此之巨,且汉军气焰嚣张以自陷死地而辱之,他们如果都不敢战的话,恐“高第良将怯如黾”这句话从此就成为他们二人的生平断言了。

    “牵将军果烈,可嘉!”

    官职更高的胡遵拊掌而赞,慨然而道,“不过,军争当慎。我军如何调度,待翌日我与毌丘使君督兵赶至观摩后,再做定论。嗯,若果如牵将军所言,我必令疤璞知我魏军之锐!”

    闻言,牵弘满意而退,继续前去监视汉军。

    而他刚离去,毌丘俭便蹙眉,试声而问,“将军欲战?”

    他们二人合兵赶来之时就有了共识,乃是打算将汉军慢慢耗到粮尽罢兵再追击,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主动进攻。

    “战与不战,待翌日再定罢。”

    胡遵微微摇头,旋即又叹了口气,“仲恭方才亦听到了。我军将士誓师而来,若彼疤璞折辱而我等临阵不战,恐丧锐气。”

    “唉......”

    毌丘俭也叹了口气,不复作言。

    二人沉默了一阵,毌丘俭却又昂扬作态,朗声说道,“将军,蜀兵虽锐,然我军亦可号精锐!若疤璞果真狂妄分兵落营,我军激励士卒一战,未必不能胜之!”

    “此言大善!”

    不由,胡遵大笑。

    因为他心中是想与逆蜀野战的。

    自从受邓艾牵连被逆蜀偷袭了高平城后,他心中一直有雪耻的念头。

    如今郑璞弄险、连犯兵家大忌,他若是这都不敢倾力一战,那日后便再无颜面督兵了。

    是夜再无话。

    翌日,胡遵与毌丘俭督军赶至,距汉军十里外落营。

    期间汉军派遣了数队西凉铁骑远远观看着,待他们择地落营后,便有一骑缓缓拨马而来,于约莫两百步外放下了些许东西,高喊一声“我家将军有书,且赠贵部督率一物”才转身离去。

    对此,胡遵与毌丘俭皆讶然。

    久闻疤璞有睚眦必报之名,不曾听闻彼战前尚有赠礼或送战书的君子之风啊!

    待令人前去取来,发现乃是一书信与一木盒。

    带着诧异,胡遵取了书信拆开而看。

    亦瞬间须发皆张,且狠狠将书信掷于地,拔剑指着汉军营寨的方向咆孝如雷,“疤璞小儿,我誓杀之!”

    一旁的毌丘俭愕然。

    带着不解,矮身捡起书信一看,同样满脸铁青。

    书曰:“某不才,督兵以来,不曾有败绩。今陈兵于此,料尔等亦不敢来战,故赠一妇人衣与首饰胭脂等物,供尔等闭营理红妆。”

    对,郑璞令人送来的盒子里装着一套妇人的衣物,还很细心的将首饰与胭脂等物都备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