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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马斯格雷夫典礼(1)

    我们的房里经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证物,而这些东西总是会出其不意的现身,有时突然在黄油盘里,或甚至在更不令人注意的地方出现,可是他的文件却是我最大的难题。他最不喜欢销毁文件,特别是那些与他过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每一两年只有一次集中精力去归纳处理它们。因为,正如我在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录里有些地方曾经提到的一样,当他建立了卓越的功勋因而扬名时,他才会有这种精力。但这种热情旋即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异常的冷漠,在此期间,他每日与小提琴和书籍为伍,除了从沙发到桌旁以外几乎一动也不动。这样日复一日,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每个角落都堆放着一捆捆的手稿,他又不肯烧掉,而且他还不允许别人碰它们。

    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们一起坐在炉旁,我冒然向他提出,等他把摘要抄进备忘录以后,用两小时整理房间,搞得稍稍适于居住一些。他无法反驳我这正当的要求,面有愠色,走进寝室,一会儿就返回,身后拖着一只铁皮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坐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我见箱内已有三分之一装进了文件,都是用红带子绑成的小捆。

    “华生,这里有很多案件,”福尔摩斯调皮地望着我说道,“我想,如果你知道我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那么你就会要我把它们都拿出来而不是收起来了。”

    “这么说,这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录了?”我问道,“我总想看看它们呢。”

    “是的,我的朋友,这都是在我没成名以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轻轻而又爱惜地拿出一捆捆的文件。“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记录,华生,”他说道,“但是其中也有许多很有趣。这是‘塔尔顿凶杀案’报告,这是‘范贝里酒商案’,‘俄国老妇人历险案’,还有‘铝制拐杖奇案’以及‘跛足的里科里特和他可恶妻子的案件’。还有这一件,啊,这才是其中最为奇特有趣的案件呢。”

    他把手伸进箱子,从箱底取出一个小木匣,匣盖可以活动,很像儿童玩具盒子。福尔摩斯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把老式铜钥匙,一只缠着线球的木钉和三个生锈的旧金属圆板。

    “喂,我的朋友,看看他们都是什么?”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疑惑的表情,笑容满面地问道。

    “这是不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

    “是古怪,而它们发生的故事,更会让你大吃一惊呢。”

    “看来他们还有一段有趣的历史呀?”

    “我应该说它们本身就是历史啊。”

    “这话怎么说?”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沿桌边摆成一行,然后又坐到椅子上打量着这些东西,两眼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些,”他说道,“都是我留下来以便回忆马斯格雷夫礼典一案的。”

    我曾经听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件案子,可是一直不清楚具体情况。“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我说道,“那我会非常荣幸的。”

    “那么你还嫌这些东西杂乱无章吗?”福尔摩斯调皮地大声说道,“你的愿望又得落空了,华生。可是我很高兴讲给你听,这样你可以把它们加到你的作品里。我想这件案子不仅仅是在国内甚至是国外都是一个稀奇独特的案子,非常的与众不同。如果你搜集的我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里缺少了这个案件可真是遗憾啊。”

    “你是否还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我向你讲了那个不幸的人的遭遇,我和他的谈话,第一次让我考虑到我今后的职业问题,而后来侦探真的就成了我一生的职业。现在你看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警方都认为我是无所不能的大侦探,仿佛到我这里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甚至当你和我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我们一起调查‘血字的研究’一案的时候,虽然我的名气不是非常的响亮,但依然很有市场。但是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在刚开始从事这个工作时是多么的艰辛,我是付出了多少才换回今天的成就啊!”

    “当初我来到伦敦,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自己没有事的时候,就专心研究各门科学,以便将来有所建树。那时也有人找我破案,主要都是通过我一些老同学介绍的。因为我在大学的后几年,我在学校里还是小有名气的。我破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而侦破那个案件让我拥有的奇异经历,已及后来侦破了这个案件带给我的快感,让我对这个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学习,但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面。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这种人在学校里是并不受欢迎的。但我总觉得他的骄傲,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胆怯而已。他有一副极为典型的贵族子弟的相貌,长得很瘦,高高的鼻粱,大眼睛,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事实上他确实是大英帝国一个最古老贵族的后裔。可是在十六世纪时,他们这一支(次子的后裔)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而赫尔斯通庄园或许是这一地区至今还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了。苏塞克斯一带的事物看来对他的影响很大,我每次看到他那苍白而机灵的面孔或他那头部的姿态,就不免联想起那些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以及封建古堡的一切遗迹。有一两次我们不知不觉地攀谈起来,我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他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一天早晨他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变化不大,穿戴依然很华丽,像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依然保持他从前那种与众不同的安静文雅的风度。”

    “‘你近来还好吗?马斯格雷夫。’我们热情地握手以后,我问道。”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我父亲去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道,‘他是两年前去世的。从那时起我就接管了赫尔斯通庄园了。另外我还是我们这一区的议员,所以平时非常的忙。可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现在是个侦探?’”

    “‘是的,’我说道,‘我现在靠它谋生!’‘很高兴听到这些,因为现在我需要你的指点。我在赫尔斯通碰到许多怪事,警察根本无能为力。这实在是一件不同寻常但又难以分析的案件。’”

    “你可以想象我听他讲时是多么的期待了,华生,因为几个月来根本就没人找我办案,我一直希望能够有机会办理一起案件。在我内心深处,我有自信做到别人无法办到的事情,我有这个实力成功。”

    “马上告诉我详细情况。”我急切的说道。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香烟点着。”

    “‘你应该知道,’他说,‘我是一个单身汉,但是我不是一个人住,在赫尔斯通庄园我拥有很多的仆人,因为那是一座偏僻凌乱的旧庄园,需要很多人维护。我也不愿辞退他们,而且在猎野鸡的季节,我经常在别墅举行家宴,留客人小住,需要很多人手。我共有八个女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两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花园和马厩当然另有一伙人。”

    “‘仆人中当差最久的是管家布伦顿。我父亲当初雇他时,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小学教师。但他精力旺盛,个性很强,很快就受到全家的器重。他身材适中,眉目清秀,前额俊美,虽然和我们相处已二十年,但年龄还不满四十。尽管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因为他能说几国语言,几乎能演奏所有乐器),但并没有对长期处于仆役地位不满,这件事确实则有些奇怪。而我看来他是没有精力去作任何改变,所以才安于现状。可凡是拜访过我们的人却都记得这位管家。”

    “‘虽然是个完美的人却也有瑕疵,那就是有一点‘唐璜’的作风,你可以设想,如果他在穷乡僻壤扮演风流荡子可以是易如反掌的。其实在他刚结婚时倒也不错,只不过自他妻子亡故后,我们就在他身上碰到不计其数的麻烦。就几个月以前我们原本以为他和我们的二等使女蕾切尔·豪厄尔斯订了婚后可以收敛些,但没想到的是他又把蕾切尔抛弃了,又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特雷杰丽丝搅在一起。蕾切尔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但是具有威尔士人那种容易激动的性格使她因为这件事闹了一场脑膜炎,直至现在,确切说是昨天才开始下床行走。现在的她与她过去相比,简直就像一个黑眼睛的幽灵。我们赫尔斯通的第一出戏剧性事件。就是这件事,可是没过多久又发生了第二出戏剧性事件,这也使我们把第一件忘之在脑后,第二出戏剧性事件,是由管家布伦顿的失宠和解雇引起的。’”

    “‘第二出戏剧性事件是这样的:我已经说过,这个人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聪明使他对毫不关己的事显得过分好奇,从而带来了灾难。我从未想过他对毫不关己的事是如此的好奇,直到那件纯属偶然的事情发生,才使得我重视起来。’”

    “‘我曾说过,这里原是一所凌乱的庄园。上星期的某一天,准确地说是上星期四晚上,我在吃过晚餐以后,因为无聊喝了一杯重口味的咖啡,所以久久不能入睡,一直闹到清早两点钟,感觉无法再入睡便点燃几支蜡烛,本打算继续看我没看完的一本小说。但却发现我把这本书忘在弹子房了,于是我便披上睡衣走出卧室去取。’”

    “‘弹子房的所在地,我必须先经过一段楼梯,然后再经过一段走廊,走廊的尽头,是通往藏书室和枪库。就在我向走廊望去时,忽然看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藏书室敞开的门内射出,可以想象此时的我有多么惊奇。因为临睡前我已经亲自关闭了把藏书室的灯,并且把门也关上了。我本能的第一反应想可能是夜盗了。因为赫尔斯通庄园的走廊里的墙壁上是用许多古代武器的战利品装饰的。我便从里面选了一把战斧,然后,熄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走过走廊,向门里窥视。’”

    “‘瞧里望去发现是管家布伦顿呆在藏书室里。当时穿戴整齐,膝上摊着一张纸,看上去好像是一张地图,手托前额,正在沉思之中。我无声地立在那里,暗中窥视着他的动静。桌边放着一支小蜡烛,我借着那微弱的烛光,看见他突然从椅上站起来,走向那边一个写字台,打开锁,拉开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份文件后又回到了原处,之后便把文件平铺在桌边靠近蜡烛旁,开始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看到他那样毫不避讳地检查我们家的文件,我不禁勃然大怒,于是就一步跨向前去。当布伦顿抬起头来,看见我站在门口后,就立即起身,并且神色慌张的把那张像地图的纸揣向怀中。’”

    “我说:‘好哇!你就这样回报我们对你的信任。既然如此明天你就离职辞行吧。’”

    “他垂头丧气地一鞠躬,毫不言语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蜡烛依就摆在桌上,借助烛光,我瞥了一眼,想要看清布伦顿到底从抽屉中拿出的是什么。但我始料未及的是,那文件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一份奇异的古老仪式中的问答词抄件而已。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叫“马斯格雷夫礼典”仪式,在过去几世纪,凡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一到成年就要举行这种仪式,这也算是我们家族的特有仪式。这只同我们家族的私事有关,就象我们自己的纹章图记一样,除了对考古学家有少些重要作用外,几乎毫无实际用处。’”

    “‘我们还是晚些再谈那份文件的事吧。’我说道。”

    “‘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的话,’马斯格雷夫也有些迟疑地答道,‘好,我就继续讲下去:之后我用布伦顿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就在我刚要转身离开时,却发现管家已经走回来并站在我面前,他的举动使我吃了一惊。’”

    “‘他情绪激动,声音嘶哑地高声说道:先生,马斯格雷夫先生,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平生极重脸面,丢这份脸是要我的命,所以我不能丢这个脸,先生。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我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但是能否恳请您看在上帝面上,让我再待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便离开,就如同自愿辞职一样。马斯格雷夫先生,让我辞职离开绝对没有问题,但让我在那么多熟人面前被赶出去是万万不行的。’”

    我答道:“你没有资格得到那么多照顾,布伦顿,你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了。不过,看在你在我们家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会让你当众丢脸。不过一个月时间太长了,我就只给你一星期,一星期之内随你变造什么借口你都必须离开。’”

    “他歇斯底里地叫道:‘只有一个星期?先生。两个星期吧,’我说,‘至少两个星期!’”

    “‘我重复道:一个星期。我认为一个星期对于你来说已经十分宽容了。’”

    “‘他像一个绝望的人,垂头丧气地静静离开了。我关了灯,回到自己房里。’”

    “‘在此后的两天,布伦顿非常勤奋专注,克尽职守。我虽说不提发生过的事,但也怀着一种好奇心等着看他如何保全面子。他有个习惯,就是早餐后会来接受我对他一天工作的指示,但是第三天早晨他却没有来。当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遇到了最近刚刚病愈复原女仆蕾切尔·豪厄尔斯。前面已经说过,这位女仆,疲惫不堪,面色苍白,于是我就劝她停止工作。”

    “我说道:‘你应当卧床休息,身体养好后,再继续工作。’”

    “‘可她带着那么奇怪的表情望着我,这使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犯了脑病。’”

    “‘她说道:我已经没事了,马斯格雷夫先生。’”

    “‘我回答道: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可是你现在必须停止工作,你到楼下时,请帮我告诉布伦顿,我要找他。’”

    “‘她说道:管家已经走了。’”

    “‘我问道:走了!去了哪里?’”

    “‘她说:他走了,谁也没看见他。他不在房里。啊,是的,他走了,他离开了!’”

    “‘最近刚刚病愈复原蕾切尔说着,靠在墙上,发出一阵阵尖声狂笑,这是歇斯底里的发作的症状,这种突发情况使我毛骨悚然,于是我急忙按铃叫人帮忙。仆人们把最近刚刚病愈的蕾切尔搀回房去。当我向她询问布伦顿的情况,她依然尖叫着,哭个不停。毋庸置疑,布伦顿确实不见了。他的床没有睡过的痕迹,自从他前夜回房以后,便没有人再见到过他。这也很难知道他是如何离开住宅的,因为早晨门窗都是闩着的。而且他的衣服、表,甚至钱钞,都在屋里原封没动,不见的只是那件他经常穿的黑衣服而已。他的拖鞋穿走了,可长统靴子却留下来。那么管家布伦顿连夜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他现在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