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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梦迷雾(1)

    清晨,寒冷寂静,仅容两人并肩而过的十字小巷到处都飘着白色的浓雾,我呆呆地站在巷口,犹如宿命一般。

    恍惚中,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侵扰着我。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活物,茕茕孑立。想逃,却抬不动脚,只能由时间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之间,一个疲惫而又轻柔的女声响起,“他爱不爱我?”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意识地盯着浓雾之中,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段久违的旋律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种缥缈的感觉。

    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谁能预计后果,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

    大汗淋漓。

    我用手指使劲地按着太阳穴,勉强地睁开双眼。手机的屏幕正在闪光,《笑看风云》仍在不紧不慢地唱着。环顾四周,熊猫不晓得去哪里了,小屋里只剩下我自己。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也不知道几点了,嘟囔了一声,我终于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喂?”我皱着眉头试探一下。

    “徐川?”是个女声,听起来有点熟悉的感觉。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下面,我说你听,不要提问。”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干脆决绝。

    “谁?搞什么啊?”我有点不满。

    “我再重复最后一次,我说你听。如果你再问一句,我马上挂电话。”那边顿了顿,“我是张璇。”

    张璇?怎么弄到我的手机号的,又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明白了?”

    “明白。”

    “顾新死在图书馆的女厕里了?”

    “对。”这小丫头消息挺灵通的。

    “怎么死的?”

    “致命伤是背后的一刀,但是凶手却咬掉了他的舌头。”

    张璇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你和警方的人在一起吧,你们有什么推断?”

    她怎么会知道我跟警方的人在一起?是王进告诉她的,还是她一直在跟踪监视我呢?

    “嗯,简单地说,警方认为这起命案和女大学生碎尸案、高中生碎尸案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从犯案手法上来说,都是模仿杀人,应该是借用了佛教中的轮回、地狱等教义。”

    “有怀疑的对象没有?”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

    “没有。”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张璇沉默了很久,突兀地说:“跟你一起的那个女警察,你不觉得她有些疑点吗?”

    搞什么,以前怀疑我是凶手,现在又怀疑徐佳?书读多了,读成书呆子了?心里这么想,我嘴上却说:“我还没想到她有什么疑点,请赐教。”

    “我得到的消息,顾新是死在女厕的。”张璇说。

    “是啊,我本来想去男厕,但是发现了女厕门口的血迹,顺着血迹走进去,才发现了尸体……”我琢磨着要如何解释那么晚了我还出现在图书馆,但张璇似乎毫无兴趣。

    “你太笨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我愣了一下。

    “重点不是女厕有尸体,而是尸体在女厕。”

    “这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样……慢着,你的意思是……”

    “对,心理惯性。”张璇一字一板地说。

    去过南亚那些国家的人,一定对用来拴大象的那根细细的铁链印象深刻。以大象的体格和力量,挣脱那根铁链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大象却老老实实地任凭那根铁链限制了自由,不做任何挣扎。因为在大象还很小、力气也不大的时候,它便被一根铁链拴到了一根牢牢固定的铁柱子上。每天,小象都会拼命地试图挣脱铁链逃跑,但是它的每次尝试,都失败了。日久天长,它就下意识地认为这根铁链是挣不断的,尽管它已长成了庞然大物。

    这种现象,被心理学家们称之为心理惯性。人的心理惯性尤为强烈,一旦某种动作或者某种认知成为习惯之后,是很难再次改变的,比如说口头禅、字迹、行走的姿势、说话的语调等等。

    不错,重点不是女厕有尸体,而是尸体在女厕。

    张璇的意思我很清楚,凶手之所以把尸体拉进了空间相对狭小的女厕,有可能是因为在凶手的潜意识中,男厕是个禁忌的区域。

    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女人!

    这是个很难注意到的心理误区,就连等着闭馆的我,选择的藏身之处,不也是男厕吗?

    “就算凶手是女人,也不会是徐佳。”我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第一,顾新尸体被我发现的时候,图书馆处于密室状态,她根本进不去。第二,我拨通她手机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张璇刻薄地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被女搭档迷倒了吧?什么狗屁密室,要是真的密室,顾新是怎么死在密室里,凶手又是怎么逃掉的?还有,你的手机是视频通话的?看得到她在睡觉?”

    “这个……”

    “你好自为之。”张璇冷冷地说,“不要试图追查这个电话号码,否则我再也不会跟你联系。”

    随即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我意识到张璇挂掉了电话,颤抖着双手便拨了回去。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张璇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我不得而知。不过她说的那些话,却让我陷入了深思。

    如果按照张璇的提示来思考整个案子的话……

    或许那天,徐佳并没有回去睡觉,而是采取了和我一样的办法,待在女厕里面,一直等到了闭馆。接着,在我去搜查王进房间的那段时间里,顾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出现在了图书馆,并且被徐佳杀掉。随即,我发现尸体,而徐佳则躲到了图书馆深处,并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然后,我拨打徐佳手机,徐佳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等吴哥他们到了图书馆,将房门打开之后,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整个推理可以说是毫无破绽,也有很强的操作性,但却有一个致命缺陷。

    动机,我想不出来徐佳为什么要杀人,尤其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地杀人。更何况,徐佳并不符合连环杀人凶手的画像。

    作为一个实习警察,杀掉素不相识的女大学生、高中生、研究生,实在有些不合情理。或者说徐佳心理变态,但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没有这方面的可能。

    那么,张璇这番话的用意何在?

    顾新的尸体出现在女厕,究竟是凶手的疏忽,还是故意设下的心理陷阱?让警察误判凶手的性别?而张璇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替嫌疑人掩饰,从而转移我的视线?

    莫非,这个嫌疑人是……

    是的,如果是他,就可以很容易解开密室之谜。如果是他,设下“心理惯性”这个陷阱再容易不过。如果是他,张璇很有可能替他出头。

    王进!

    身为以图书馆为家的心理学专家,身上应该会有把钥匙的,他完全不需要像我那么辛苦地蹲在男厕里等。闭馆之后,王进在图书馆里杀了顾新,然后将尸体弄到了女厕,想运用“心理惯性”这个心理诡计,让警方误以为凶手是个女人。但他显然高估了别人的智商,警方和我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敏感。于是,他又找来张璇,通过电话暗示我,让我怀疑徐佳。

    可惜的是,他弄巧成拙,引火烧身。

    动机是什么?看他对顾新的态度,二人的关系不会怎么好。或许是顾新知道他的一些秘密,他才不得已杀之灭口。女大学生、高中生是不是他杀的,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关联。但是只要有了突破口,一切就好说了。就如同一团乱麻,如果找到了一根线头,很快就能解开。

    虽然这个想法多少有点天马行空,但我还是很想试试。在目前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一次愚蠢的尝试也比坐以待毙强得多。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肚子饿得难受,我跳下床,利索地穿好衣服。

    翻遍了熊猫的房间,除了方便面还是方便面,这个小气的家伙连根火腿肠都不舍得买。我接了杯冰凉的自来水,撕开一包方便面,开始对付肚子。熊猫很少出门,起码每次我来找他,他都坐在电脑前。今天真是个例外。

    我漫无目的地在狭小的房间内游逛了一会儿,留了张纸条,告诉他我晚上还要来蹭觉,就出了门。

    又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缤纷而下,落在早已结了一层冰的路面上。

    如果几年前,我还会兴奋地在冰面上做几个滑冰的动作,但是现在只是觉得焦躁。路面太滑,就意味着公交车和地铁更加拥挤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几百米开外的一个地铁入口走去。

    张璇这个人,聪明、坚韧、固执、有主见。这样的人很不好打交道,她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一切从实用出发。尤其是经历过那么铭心刻骨的童年,她现在应该有很高的警惕性,绝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如果我将电话号码交给警方,就算警方能查出来她在什么地方,也不见得能抓到她,就算抓到了她,也不见得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就算得到了什么,也不见得会告诉我。到头来,我的收获就是张璇对我深深的恨意和不信任感。我不会做那么蠢的事的。因为有太多事情,只有张璇才能告诉我答案。

    随着密集的人潮,我被拥进了地铁车厢内。这个金属盒子里的空气很不好,汗味、香水味、脚臭味汇集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充斥其间,而不远处,有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还在怡然自得吃着烧卖。

    好胃口。

    我在心底感叹。

    有人说,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能检验这个国家的国民素质。我觉得也不尽然,社会现象要放在特定的社会现状之下去定性,你别指望一个从出生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能有多么优雅的吃相。

    老祖宗说得很对: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比别人举止文明,有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从小的物质生活就比别人殷实,你可以看不惯别人那些没素质的举动,甚至可以去纠正他们,但唯独不能因此而沾沾自喜,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优越感。

    挤出地铁之后,我又挤上了公交车。

    有点后悔,如果不是怕冷,没有骑自行车,犯得着受这份罪吗?

    好不容易,目的地到了,打听到王进在阶梯教室讲课,我从后门溜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教室里人很多,而且前面十几排都坐得满满的。我找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坐了下去。

    黑板上写着“意识与潜意识”几个大字,一头白发的王进在讲台上踱着方步,侃侃而谈。我碰了碰身旁一个瘦瘦的男生,“哥们儿,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那男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人多?今天要不是学校有其他活动,恐怕都挤不进教室呢。”

    我干笑一声,“呵呵,想不到王教授这么有人气。”

    男生脸上的疑惑更浓了,“大哥,你不是咱学校的吧?这老头难得讲一回呢!平时校长请他开讲座都请不动。他就是哪天心情好了,在图书馆外面的墙上写一行粉笔字,说哪天几点要在哪里讲,然后所有的地方所有人都给他让路。有次他要在校会议室讲,校长连校务会都改期了。”

    我暗叫声惭愧,事前没做足功课,想不到王进也算是国宝级的人物。看那男生又开始认真听,我也静下心,去听王教授到底有多大魅力。

    “……你可能认为意识就像电灯开关,不是开就是关,由人自主控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法国的卫生和医学研究所的斯坦尼斯拉斯·德阿纳,解释了潜意识思维和意识思维之间微妙的相互影响。在他的实验中,志愿者看着屏幕上闪过一个词,接着几乎立刻出现一幅图画,用以阻挡意识理解这个词。当两者出现的时间间隔拉长时,这个词突然在意识里出现,同时脑扫描显示大脑出现特有的活动,这通常发生在间隔时间达到50毫秒左右时。但是,当使用的是‘爱’或‘害怕’等具有感情色彩的词时,这种现象会早几毫秒出现,就好像词语的重要性和是否值得关注是由潜意识自行判定的。它在创造力中占据中心位置,为解决问题带来灵感,在学习和记忆中发挥重要作用,并且比理性分析更有助于作出艰难决定。”

    很枯燥很专业的授课方式,要不是我曾经读过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恐怕已经听得昏昏欲睡了。

    “这种实验改变了我们对意识思维和潜意识思维两者关系的看法。后者牢牢掌握着控制权。如果将意识看成一盏聚光灯,潜意识对何时打开这盏灯并将光束投向何处起到控制作用。意识思维并非自由自在的,我们所认为的‘自由意志’实际上存在于潜意识当中。”

    虽然不确定王进会不会在课堂上发飙,我还是举起了手,同时将头埋得很低。

    “后排的那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我站起身,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王教授,如果通过人为引导,让本我取代自我,以潜意识的形式存在,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所问的问题,是王进在记事簿中的原话,也是张璇向他提出的问题。问完问题,我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王进沉默了良久,下面的学生们开始骚动,并且小声议论起来。

    “这个问题不单是个学术问题,更是个道德问题。”王进脸色凝重,“以目前所知,可以通过人为引导让潜意识浮现并控制人格的手法,只有一种,就是催眠。”

    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不少学生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但是,这种操作是不可逆的,”王进加重了语气,“而且对催眠对象有很大的伤害性,只能由催眠对象自主恢复,有些意志薄弱的人甚至可能恢复不了主人格。”

    “恢复不了主人格的催眠对象,会怎么样?”我紧接着问。

    又是沉默,王进表现出了难得的犹豫,却并没有发火。我在一瞬间,几乎怀疑眼前的王进跟那天在图书馆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请回答我的问题。”我穷追不舍。

    不少学生都扭头向我看来,或质疑我的语气,或惊讶我的执拗,身边的那个男生甚至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

    “会变成疯子。”王进的脸色阴郁得要滴下水来,“这位同学,等下你到我办公室,我们详细讨论。”

    我点了点头,从容地坐下。

    “我说,你不是学生吧?”身旁的男生低声问道。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王进办公室。

    比起前两天,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曾经偷偷潜入过。我姿势端正地坐在他对面,等着他发飙。

    在公共场合挑战他的权威,激化他的情绪,如果能让他失控暴怒,就更容易从他嘴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

    “还给我。”王进的脸上写满疲惫。

    “什么?”我呆了一下,这可不是我意料中的对白。

    “我的记事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是看看又放回原地了,怎么会不见?

    “算了,”他无力地挥了一下手,“无所谓了。”

    我沉吟一下,决定改变策略,“王教授,我是看过你的记事簿。”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果然,跟心理学专家打交道很难,就算是脑袋有点不正常的心理专家,他们在与对手交流之时,总是听的多,说的少,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隐藏得很深。无法掌握话语主导权让我多少有点郁闷,但我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顾新被杀的那晚,我私自潜入图书馆,翻看过你的记事簿,但是我并没有带走,而是在看完之后,又放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