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论人生 > 第3章 论人生(3)

第3章 论人生(3)

    妒嫉论

    人的各种情欲之中,没有一种可以比恋爱和嫉妒更令人着迷人魔了。这两者都有很强烈的愿望,很容易引发虚妄的幻想和暗示,而且都通过人的目光表现出来,尤其是当对象在场的时候,这些都是蛊惑形成的原因一假设有蛊惑这回事的话。由此,《圣经》中将嫉妒叫做“凶眼”,而占星家把星宿的坏影响叫做“恶象”,所以有人认为,嫉妒的言行似乎像目光一样可以投射出去。不但如此,还有一帮好事之徒,竟说嫉妒者的目光最伤人的时候,正是受嫉妒那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际;因为这种情形让他那颗嫉妒的心越绷越紧。再者,在这种时候,那受嫉妒者的得意之情往往溢于言表,因而他受到打击也是必然的了。

    现在暂且撇开这些奇谈怪论(虽然在某些恰当的时候,它们并非毫无道理),先来谈谈哪种人最容易嫉妒;哪种人最容易受人嫉妒;以及公妒与私妒之间的区别。

    首先,那些无德之人常常嫉妒有德之人。因为如果一个人心灵之营养不能取之于自己的好处,就要取之于他人的坏处,并且缺乏这二者之一的人一定要设法使得两者兼备。要是有人根本没有希望达到他人美德的高标,他就一定要设法压抑别人的幸福,以此来求得内心平衡。

    凡是爱打听消息的好事之徒每每善妒。要知道,他之所以劳心费力地剌探他人的情况,不是因为这些劳碌与自己利害相关,而是因为他通过观察别人的祸福而得到一种看戏般的快感。而且,一个人如果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就不会一心为嫉妒搜集素材了。因为嫉妒是一种追求剌激的欲望,像在大街上徘徊而不肯回家的人,正所谓院野没有好管闲事而不心怀恶意的人。”

    对于那些新晋们的飞黄腾达,生来就是贵族的人常常心怀嫉妒。在新晋们腾达之时,一般贵族中人常常流露出嫉妒之情。因为两者之间的距离发生了变化,好像一种视觉上的错觉一样,他们认为别人在前进,而自己早巳落后了。

    身有残疾者、宦官、老人与私生子都很善妒。因为自己的一切巳经于事无补,就要竭力损毁别人所拥有的,这样才能抬高自己。除非这些缺陷落在一个英勇伟大的人身上,这样一来,他与生俱来的缺陷就会成为荣耀的一部分。他们希望别人说一个宦官或一个跛子竟作了这样的大事,那就是一种传奇般的荣耀了。例如宦官拿尔西斯和跛人阿盖西劳斯及帖木儿即是如此。

    同样的,经过大灾大难而再东山再起的人也富于嫉妒心,因为这些人与那些不合时宜的人一样,以为如果别人受到损害,自己的痛苦也就得到了赔偿。

    那些浮躁虚荣往往想在各种领域都出人头地之辈,他们的嫉妒心也很强。在他们不可能事事都比别人强,肯定会有人超过他们的,既然如此,他们就很容易能找到嫉妒的缘由。这就是埃德烈安皇帝的特性,他非常嫉恨诗人、画家与能工巧匠。因为在这些领域,皇帝本人的确是有些过人之才的遥最后,亲戚、同事、与一起长大的发小,原本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一旦有人飞黄腾达,就会催生嫉妒之心。因为这些发达者的幸运更加衬托出他人的平庸,让他们受到伤害。而且,这些发达者经常在同辈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同样,更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这种嫉妒之心更会因人们的交口称赞而一发不可收拾。该隐对他的兄弟亚伯的嫉妒是很卑劣和恶毒的,虽然亚伯的供品被上帝看中时并没有人在场旁观,也不至于太丢面子,但是该隐还是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以上内容是关于容易嫉妒别人的人遥现在姑且来谈那些多多少少会遭人嫉妒的人。第一,对于那些品德高尚的人,品德越是高尚,受人嫉妒的几率就越小。因为他们的幸福似乎是他们应该得到的。人们不会嫉妒偿还债务的人,但是却会嫉妒那些得到过当的赏赐和报酬的人。再者,嫉妒总是在与别人攀比的过程中产生的,没有比较的地方就没有嫉妒,因此皇帝除了受皇帝的嫉妒外,不受他人的嫉妒。然而应当注意的是芥微之人在崭露头角的时候最受人嫉妒,时间一长,这种嫉妒才会消歇。反之,功勋卓着的人在福祉绵延时最受人嫉妒。因为那个时候,虽然他们的德行仍在,但其光芒却不如从前了。要知道,后起之秀们早巳使他的这些德行黯然失色。

    生来就是贵胄的,在腾达时不怎么受嫉妒。因为那好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并且他们的显贵不见得在他们的幸福上增色多少。嫉妒之心有如阳光,照射在危岸沙滩或高地上,比射在平地上要炙热得多的。因为同样的缘故,那些逐渐发达的人们较之那些突然腾达,一跃而跻身于贵显之列的人们是少受人嫉妒的。

    如果他们的荣耀是非同寻常的劳苦、忧虑、或危险换来的话,这些人是少受嫉妒的。因为人们认为这些人的荣耀来之不易,并且有时还可怜他们,而怜悯永远能够治疗嫉妒。因此你可以看到那较为深沉庄重的政界要人,虽然地位显赫,但他们总是自嗟自叹,说他们过着何等不快的生活,唱着“我们是何等地受苦”之类的歌曲。这并不是他们的真正感受,而是要防止被嫉妒的锋芒所伤。但是这种嗟叹所指的要是别人给他们加上的负担才行,不可以指向自己孜孜以求的事业。原因是,再没有什么比野心勃勃的揽事之人更增别人的嫉妒的了。再者,一个大人物如果能使所有居于下位者保持所有的权利和适当的身份,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消灭嫉妒的了。因为这种办法将他与嫉妒远远地隔开了。

    最甚者,有些人在大富大贵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态度。这样一来,他们最容易成为受嫉妒的对象。这些人总要彰显自己的伟大才会心满意足一或通过外表的奢侈浮华,或者通过克服一切反对与竞争;而智者则宁可做自己的事情,也不去嫉妒别人。甚至在自己不怎么关切的事件中,他们故意让人阻挠或压倒。然而,说真的,若以一种朴素坦然的态度来处尊荣(那就是不带丝毫的骄矜与虚荣),比起那种狡诈多黯的态度来,要少受人嫉妒一些。因为在后一种举止里,那人简直就是表明他不配享受那种幸福,并且还好像也很明白自己毫无价值,这就像是教导别人来嫉妒自己遥最后,来总结一下这一部分:我们一开始就说嫉妒行为具有一点儿巫术的性质,那么要治愈嫉妒,除了“祛魅”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也就是除去人们所谓的“妖气”,使之落到别人身上。为了这个目的,绝顶聪明的智者总会让他人粉墨登场,这样一来,那本要落到智者身上的嫉妒心转到那些人身上去。有时这嫉妒会落到下属或仆役身上;有时落到同事或朋友身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总有一些莽撞的好事之人,只要能够得到权利和职务,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哪怕是受人嫉妒这样的事情遥现在且来谈谈公妒。公妒至少还有一点好处,而私妒则一点好处也没有。因为公妒好似一种古希腊的流刑,会在一些人位高权重时压制他们。因此,公妒对于大人物来说是一种制约,可以使他们不至于跨越雷池。

    这种公妒,拉丁语叫做Invidia,今天称之为“公愤”;关于这个,我们将在《论叛乱》中再说。对国家来说,这仿佛是一种疾病,其结果和感染了病毒一样。因为正如病毒可以侵袭本来健康的肌体,并使之饱受痛苦。国家如果激起了“公愤”,将会感染国家最好的举措,使之变得臭不可闻。所以,如果为政者分不清怎么做会得民心,怎么做会失民心,那样绝少会取得成功。因为那样只不过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一种对嫉妒的畏惧,这对国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这正如人们通常感染病毒的情形一样。你要是怕它们,就千万不要招惹它们上身。

    这种公愤好像是主要针对那些重臣高官的,而不反对帝制本身。但这是一条可靠的定律,就是假如某位大臣激起了很大的公愤,但却很少是因为他本人的缘故。或者这种公愤是遍及于国中之每一位大臣;那么这种公愤(虽然藏在冰山之下)对国家真的很不利。以上谈的是关于公妒或公愤及其与私妒的差别,关于私妒我们前面巳经说过了。

    关于嫉妒这种情绪,我们总的再来说几句:就是在一切的疾病中,嫉妒是最胡搅蛮缠和最历久弥新的。因为对别的情绪来说,其起因不过是非常偶然的,而激发嫉妒的原因每时每刻都有。因此古人说得好院野嫉妒永不休假”,因为它老是在这人或那人心上活动。此外还有人注意到恋爱与嫉妒会使人消瘦,而别的情绪则不会这样,因为它们不如恋爱和嫉妒那样持久。嫉妒也是最卑劣最堕落的情绪,所以嫉妒是魔鬼本来的特质。魔鬼被叫做“那个夜间在麦子中种下稗子的嫉妒者”。嫉妒永远都是这样:使用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暗中损坏好的东西,正如田里的稗子之于麦子。

    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