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中国文史精品年度佳作(2011) > 第20章 申纪兰:连任55年的全国人大代表(1)

第20章 申纪兰:连任55年的全国人大代表(1)

    ——我作为一个全国人大代表,得对党负责,咱们在表决上就要顾全大局,不能光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如果真正很好认识一下立法机关,人大代表应该怎样选择,则对思考申纪兰的角色非常重要。

    ——她是一个从解放前走过来的人。她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党的不容易,党做的事都是对的。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写申纪兰?”3月15日上午,在山西平顺县西沟村的西沟展览馆办公室内,郭雪岗陡然发问。

    镜片后的眼神掠过一丝警惕。

    郭雪岗在申的身边已工作20年。

    他不仅是该馆馆长、西沟接待中心主任,也是申纪兰精神研究中心的理事。

    他早就注意到,近年来网络上对于申纪兰——这位第一届到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异议,甚至质疑。

    2006年,全国“两会”期间,媒体访问申纪兰:“这些年在表决我国重大问题上,您有没有投过反对票,或者弃权票?”

    她坦言:“没有。我作为一个全国人大代表,得对党负责,咱们在表决上就要顾全大局,不能光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2010年开“两会”,她再次表示,“从未投过反对票”,从而引发网络热议。今年3月中旬,在山西代表团下榻的北京万寿庄宾馆,面对记者“提起此事,82岁的申纪兰起初有些迟疑,而后认真地说,‘当人民代表,就要代表人民的利益,不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我文化低,说不清楚。但这么多年,内心拥护的事,我就投票,不拥护的事,(我)就不投票’。”

    北大法学教授贺卫方对《南方人物周刊》记者表示:“让她当人大代表,并不是让她通过自己的知识、行政才能或是参与立法的能力来担任的。人们看重的只是她身上附着的符号:一个劳模,受过历届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有很高的荣誉,同时又是一个农民,还有她一贯的服从。她的连任特别能彰显出我们人大的一个特色。”

    不愿为外人道的家事

    张海良彻底失望了。从此,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也从此,这对夫妻之间长达四十多年的‘冷战’便开始了。

    申纪兰常说,我是个人,又不是个神。这句话不单是郭雪岗,连作家天和在过去也多次见她脱口而出。

    1999年,天和出版了《红色人生——劳模申纪兰》。

    后据村上一位老人透露,那本传记推迟过出版日期,“书出来后,申主任还是不高兴”,“有些事她不愿提起”。

    “我妈第一不愿提家事。”3月14日,山西长治市粮食局局长办公室里,张江平小声说道,他是申纪兰的二儿子。

    这天上午,他刚送别从京返回、短暂停留长治的母亲。眼见她钻进村里购置多年的黑色桑塔纳,缓缓离去,他才舒口气说:“我妈是西沟村里最后一个坐着花轿嫁进来的新娘。”

    1946年秋,申纪兰从平顺县山南底村嫁到西沟主村沙地栈。眼尖的村民发现,原来17岁的新娘有一双大脚。

    “我妈本姓宋,原是平顺扬威村人。5岁时,随她的母亲改嫁。继父姓申,是山南底村的医生,思想开明,不让女人缠脚。”

    张江平说,母亲与父亲张海良的结合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

    对于他们的结合,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一本《申纪兰》宣传册里有着如下记载:海良从部队上回来,要和纪兰结婚。……这事闹到平顺县民政科。纪兰说:“他要是请假回来的,我就和他结婚;要是逃跑回来的。我就不和他结婚。”张海良把请假条子拿出来……纪兰就答应和他结婚,但又提出条件:“结了婚还得归队,不归队就不结婚。”

    “新婚不久,我爸就归队走了。他俩整整7年没有见面,也没通信。直到1953年,我爸回到村里,我妈才知道他还活着。可那时,我妈已是全国有名的劳模了。”他低声说。

    提及母亲在强力劳动中失去了生育能力,张江平的口吻始终显得含混。他承认,他和妹妹张江娥都是1957年从外面抱回家中。大姐张李珍是叔叔的女儿,父母离婚后,被寄养过来。

    他们从小由奶奶抚养,母亲不是不想关心他们的冷暖饥渴,实无精力。至于他们的学业、就业,也由张海良一手操持。

    张江平说,父亲性情内向,善良细腻,1996年病逝,生前是长治市城建局局长。

    “他在抗美援朝时就是连级干部。回国后,又是南京炮兵学院的高才生,升到营级干部。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有老人和我妈,他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他一再强调,“为了我妈的事业,我父亲,包括家里每个人都牺牲太多。

    我们对她从不理解走向理解与支持。我们这个家是和谐的。”

    而西沟村里的张章存等人听后却摇头不语。天和在书中披露:张海良部队转业后,先被安排至长治武装部做副部长。他每周回村,都难吃上妻子做的饭菜,她太忙了。曾经有机会,妻子的户口能转到长治,“申纪兰不为所动……她已经将整个生命融进西沟的事业中”。无奈之下,他不得不趁她外出开会之机,擅自将她的户口转走。申纪兰得知后,生气地跑到公安局硬将已办好的准迁手续追了回来。

    “张海良彻底失望了。从此,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也从此,这对夫妻之间长达四十多年的‘冷战’便开始了。”

    上世纪90年代末,申纪兰曾领着天和,来到40年前带领妇女造林的山坡上。满眼苍翠让她由衷感慨:“我是个女人,一辈子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现在老了,看着这满山的树也算值了……”

    天和在书中写道:“我疑惑她怎么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当我环顾四周,才明白了。……就在我们右上方百米远处的山坳里,长眠两个跟她一生密切相关的人:一个是李顺达,一个是她丈夫。”

    人民日报的报道让申纪兰声名远扬

    公社彻底实现“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申纪兰的行为也得到了李顺达的大力支持,这些无意迎合了那个时代的需要。

    “没有李顺达,就没有西沟村,也不会出来一个申纪兰。”村里的老人纷纷提及。

    上世纪50年代,西沟村是共和国地图上唯一标出的行政村。

    1943年2月6日,地下党员李顺达响应边区号召,组织村中六名贫困户,成立了全国第一个农业生产互助组。

    与此同时,他的母亲在村头建立“西沟妇救会”。1949年,申纪兰加入了这一组织。

    据传,李母颇为怜爱这个独守空房的小媳妇,申纪兰也一口一声称呼李顺达夫妇为“哥”、“嫂”;1951年,李母逝世后,经李顺达举荐,申纪兰继任妇救会主席。

    当年年底,以李顺达互助组为依托的“西沟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宣告成立,第二年改作“西沟农林牧生产合作社”。1954年,李顺达荣获“爱国丰产金星奖章”,合作社正式更名为“西沟金星农林牧生产合作社”。社长自是李顺达,副社长就是申纪兰。

    1952年春耕在即,为与其他合作社竞赛,李顺达提出:“要想打胜仗,男女老少一起上。”

    他交给申纪兰一项任务——发动社里的二十多名妇女,小脚大脚齐齐下地。村里88岁的马俊召去年离世,她是当年被申纪兰动员的一位。

    她曾对作家天和说:“头天晚上答应了纪兰,我一夜没睡安稳。第二天早早吃了饭,就提着镢头站在墙角等,只敢探出个头,生怕让人看见了。”“这是为啥呢?”65岁的张章存熟悉内情:“老话讲,好男人走到县,好女人不出院。女人成天围着三台转——炕台、辗台、锅台;男人不在家,就算屋里有女人,也要称‘家里没人’——男人才当个人。”

    有人激申纪兰,有能耐就让“全村最听男人话”的李二妮出来下地。她如果能出来,其他人的心就松动了。

    “申主任真说服了李二妮的男人,村里老少女人慢慢地出来劳动了。”张章存说。那会儿时兴记工分。男人出工一天算10分,女人算5分。有一天,女人们终于不干了。她们向申纪兰抱怨:“同样牵牲口,凭啥工分不同?”

    申纪兰劝道:“咱先不着急。先想法把活干得让男人服气,才能跟他们争工分。”

    “‘犁耧耢耙’——她带头成为干农活的全把式。但男人们笑话‘女人忙半天,不及男人少抽一袋烟’。有一回,全村组织铲窑洞圈里的羊粪,男人说,你们女人既然想挣工分,那你们就干吧。结果趁他们歇息抽烟的工夫,女人撅把劲提前完工。”张记得。

    “男人们还是不服啊,说她们那样能,就去放羊好了。夏天放羊,要在山上垒起一米来高的石头,把羊群圈进去喂饱,又要防止狼吃羊。申主任和社员张雪花硬是学会了。这下男人没话说了。公社彻底实现‘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申主任她们的行为也得到了李顺达的大力支持。”张章存咧开嘴笑。

    这些无意迎合了那个时代的需要。1953年1月25日,人民日报社记者蓝邨的一篇报道《劳动就是解放,斗争才有地位》,让申纪兰自此声名远扬。

    第二年,她被评为全国农业劳模;第三年入党,出席第二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远赴丹麦参加世界妇女大会;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京举行,山西代表团26人中又有申纪兰。

    十年“挂职”的省妇联主任

    材料不会写,报告不会讲,下属汇报看不懂。一些老革命认为她不够格,她时不常地因不顺心哭鼻子。

    常福江原任长治市政协主席。1958年,他在西沟金星农林牧生产合作社做过秘书,与李顺达、申纪兰相熟。

    “西沟村的真正翻身是李顺达访苏归来后,决心要在‘山上种上松柏树,沟里种上核桃树,河沟两岸种杨柳,梯田发展苹果树,西沟发展农林牧’。”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