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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集熊





  

我在空闲的晚上打电话给阿敏,她就必定会在五分钟之内出现,每每如此。我们要么坐在路边的灯柱下,要么四处走走,一起听音乐,时不时抽烟,或者买酒来喝。不管我们做什么,嘴上总是说个不停,从舍友的关系到宇宙运行的原理,没有什么是我们之间讲不通的,以至于'话题'这个事物,对于我们两来说,如同太阳能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不会停止聊天。

  

这个星期天的晚上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我打电话,阿敏来找我。从女生宿舍走到男生宿舍,路程大约是五分钟,阿敏也就在五分钟之内把那段路走完。她穿着蓝白人字拖鞋,腿上是牛仔裤,头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也同往常一样。我看到她走过来,掏出一包'七星',递到她手里。

  

'怎么样?'

  

'没怎么样。'

  

'走走吧。'

  

我往前跨出一步,阿敏紧跟上来,和我并肩而行。我们朝学校西门的方向走,这是一条惯常的路线——顺着宿舍楼下的那条路一直通往学校西门,接着在校园外面绕一个大圈,最后从南门回来。往外是一处荒地,荒地后面是一座山,黑黝黝的背景,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映衬得醒目。

  

阿敏吐出一团烟,一阵风刮起她的头发。

  

'这几天我倒真是没做什么事情。'

  

我跟着点燃一根烟:

  

'没什么事可做。上课,下课,吃饭,睡觉,看看书听听音乐,每天就这么过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

  

我吐出一团烟气,它很快在风中飘散,仓皇地向我们身后退去。

  

我们安静地走了一会,树叶在风中相互摩挲,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哎。'我长叹一声。

  

'怎么?'

  

'一个女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你又来了!'

  

阿敏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可是认真的!'

  

'那你说说看吧。'

  

'气质好,圆脸,戴细边眼镜,上课经常坐在第一排。'

  

'我们学院的?'

  

'当然。'

  

'那我知道是谁了。'

  

'手机号码,微博,qq,知道多少告诉我多少。'

  

阿敏掏出手机,把那个女生的微博页面伸给我看。果然是她没错。

  

'又要追了?'

  

'试试看吧。'

  

'这到底是第几个了?'

  

'我也不大清楚。'

  

阿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追过不少女生,身高从高到矮,头发由短到长,有衣服只穿带铆钉的,也有一天到晚沉溺在动漫世界的。怎么说呢,追女生这事情,我感觉就像是在爬楼梯。一开始志气满满,案首挺胸向前迈进,一步跨过三级台阶,到了第一层,转过一个弯,第二层台阶接着立在眼前。爬着爬着,第三层就又接着出现了。这么一着,问题就来了,这楼梯似乎永远也爬不完。但开始时候的那股强烈的冲动已经快要被消磨干净了。我这一边汗流浃背,火急火燎,迫不及待地想要一飞冲天,而女生那一边则毫无反应,好像看着我越累,她们就越是开心。这让我丧失耐性,变得烦躁,干脆就选择放弃。所以到头来,我追过不少女生,但从没有成功过。

  

从阿敏划破天际的笑声里,我听出失败的意味来。

  

'说不定这次就成了。'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显然自己也缺乏底气。

  

'反正,联系方式我告诉你了,剩下的,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呗。'

  

我翻了一下那个女生的微博,没有看出什么有趣的地方。

  

我们又走了一会。沿路我们时不时抬眼看那座山,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我跟阿敏说,想要判别一座山的平庸与否,只要换一个方向看它。如果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它都长得一模一样,那么便是普通的山无疑。这座山就是普通山里的典范,从哪里望过去,都只像是一块圆锥形的土堆。

  

对于如此论断,阿敏勉强赞同下来。

  

'除了我以外,还认识什么男生么?'

  

'恐怕没有了。'

  

阿敏把燃烧的烟头往空中一弹,细小的火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山脚下的那片荒地。我担心枯草会被烧着,站着烟头落下的地方看了一会。

  

'你也要试着改变形象嘛,比如牛仔裤尽量短一点啦,屁股尽量翘一点啦,头发拉拉直啦,偶尔化化妆啦。'

  

'没兴趣。'

  

野地那里安然无事。

  

'那可怎么办?'

  

'反正,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阿平你一个而已。'

  

我又给她递上一根'七星',还帮她点了火。

  

'说实话,我好像也是这样。'

  

我们又走了一会,绕过那座山,经过一处闹市。我们针对这个地段上的三家'福建小吃'店里的拌面做出一番评价,不过哪一家的味道都差得可以。

  

南门口的巨大拱顶很快出现在我们眼前。和阿敏聊着天走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上次那个女生怎么样?'

  

阿敏在电话里问我。

  

'聊不来,算了。'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

  

同阿敏相识是在一年前左右。我在酒吧喝酒,邻桌坐着一伙同班同学模样的人,阿敏也在其中,不怎么开口说话,但酒倒是喝个不停。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群人饮酒作乐。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阿敏喝得醉醺醺,从座位上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我旁边,突然'哇'地一声把满口的呕吐物倾斜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洗干净秽物从洗手间里出来,阿敏一口接着一口地对我道歉。还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后来她送来一件印有枪与玫瑰标志的连帽衫,正合我意。音乐品味,不良嗜好,人生观点,也都契合在一起,实在幸运得很。

  

对于阿敏,我能体会到一种亲切感。看着天上的云,我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只要天气晴好,云就会出来,就算一两天看到不它,过几天又会飘到眼前,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天上的云也会变换自己的颜色,有时候白白净净,有时候是耀眼的黄色,有时候又变成迷幻般的粉红。看云似乎永远也不会看腻,跟阿敏相处也是如此。

  

2

  

看到阿敏跟熊牵手走在一起,是在下个星期天的傍晚。我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手上叼着一根'万宝路',烟头燃烧到一半的位置,耳机里放的是滚石乐队的《lady  jane》。

  

熊有两米来高,面相温和。阿敏穿着一身纯白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鞋底有砖块般厚度,脸上还画了淡妆。

  

我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是否该继续往前走。

  

阿敏认出我,向我打招呼:

  

'嘿!阿平。'

  

'这是'''''''

  

我把眼睛看向一旁的熊。

  

'我男朋友!'

  

阿敏向我介绍,笑成了一朵花。

  

'是嘛。'

  

熊与我擦肩而过,冲我友好地笑了一下,没有露出牙齿。身上是一股清晨露水的气味。

  

'再见。'

  



阿敏扭头看了我一下,拉着熊的爪子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成双的背影走远,脑海里冒出一个个疑问:熊?它吃什么,住在哪?可上街买东西?信用卡有没有不良记录?之前的恋爱经历如何?要是阿敏想亲嘴,该怎么办?

  

'万宝路'几乎要烧到指尖,残留的烟灰如同一栋废弃的水泥大楼。

  

当晚我打电话给阿敏:

  

'在熊那。'

  

阿敏说。

  

'那是在哪?'

  

'山上。'

  

'哪座山?'

  

'就是你说的平庸山。'

  

'晚上还是要回宿舍的吧。'

  

'当然。'

  

我松了一口气。

  

'熊说,要邀请你上他家看看。'

  

第二天下午,我在西门外同阿敏相见。她换了一身穿着,不过还是裙子,优雅的裙子。脸上画着恰到好处的淡妆,如果同熊约会,这样的妆容应该正好合适。

  

'真漂亮。'

  

阿敏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熊在山脚下等我们,棕色的毛柔顺地贴在身上,黑色鼻头油光发亮,应该用清洁产品认真清洗过一番。他拨开一丛杂草,引着我们走上一条水泥路。山上长满了密集的灌木,但都不曾逾越到水泥路这一边,好像这条路的四周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路是我一个人修的。'

  

熊不无得意地说。

  

走了几分钟,眼前一片开阔。我们来到一处空地,一座两层楼高的洋房矗立在我们眼前。四壁都是白色,房顶被漆上红颜色,二楼的阳台栏杆则是蓝色的。想不到这座平庸的山上还有如此精美的景致。

  

'你家?'

  

'当然。'

  

'费了不少功夫吧。'

  

'设计是我一个人,但着手建造就是工程队的事了。家具也是买现成的,让搬家公司顺着山路抬上来。'

  

'花了不少钱吧。'

  

'都是小钱。'

  

熊把我们带到房子后面的一处花圃,里面种满了红玫瑰,白色的木栅栏旁倚靠着一把修枝用的大剪刀。熊为阿敏拉开一张椅子,让我们在茶桌前坐下。

  

'谢谢。'

  

阿敏朝身后的熊恬然一笑,熊温柔地看着她。

  

我扭头看看阿敏,阿敏也看了看我,眼神迷离,猜不出她想表达什么。

  

熊从厨房里端出一只白色镀金边茶壶,往我们手边的茶杯里倒上红茶。茶具做工相当精致,应该也花了不少钱。熊微微欠身,问我们要不要来点蜂蜜。我倒从来没有往茶水里加蜂蜜的习惯。

  

'试试看,阿平,都是熊先生亲自采来的。'

  

熊先生?我对阿敏口中的这一称谓感到无比诧异。

  

红房顶的洋楼,种满玫瑰的花圃,热气腾腾的英式红茶,举止优雅的熊先生,种种事物排列在眼前,使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身在一处童话世界了。据我了解,童话故事里的人相亲相爱,礼尚往来,所以我不能拒绝熊先生的蜂蜜。

  

我尝了尝盛在铁杯里的蜂蜜,味道好得惊人,想必是纯天然的,不含有任何添加剂。

  

'所以,向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熊在我和阿敏之间的座位上坐定,开始说话了。

  

'他叫阿平,我们是相当亲密的朋友,经常一起出来玩。'

  

'是的,我是阿平。'

  

熊朝我伸出一只爪子。又黑又粗的指甲被他用锉刀磨得又圆又亮,丝毫不具有攻击性,但我还是迟疑了一下,把手举到半空中,就不再往前伸。熊充满热情地一把抓过我的手,用恰当的力度握着。

  

'听音乐吗?'

  

'好呀。'

  

阿敏用甜蜜的声音应道。

  

不知道熊会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

  

他从茶桌底下掏出一只遥控器,按下按钮,一首古典乐在耳边缓缓流淌开。我抬头寻觅声音的来源,发现屋檐下悬挂着几台'bose'音响,营造出立体声环绕效果,音乐声应当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贝多芬田园交响曲,卡洛斯克莱伯指挥。'

  

我从没听过。

  

我接着问起熊的生活。熊说,他在附近的几个山头经营蜜蜂养殖,贩卖蜂蜜,规模相当可以,手下员工忠诚可靠,已经不需要他来亲自打理了。平时没什么事做,就以读书为爱好。只要是人写的东西,他都爱看。

  

'熊也写书吗,我是说,你们这一类。'

  

'遗憾得很,我们没有作家这个行当。说实话,我觉得我们熊类最大的缺陷莫过于此。'

  

我点头表示同意,但不知道自己在同意什么。

  

话题接着转移到哲学伦理学上来。熊从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引申到人类社会的合理秩序,认为这一切都发源于古希腊灿烂辉煌的古典文明。熊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条理清晰,逻辑鲜明,但我的脑子迷迷糊糊,很难把这些晦涩难懂的语句吸收进耳朵里。我瞟了一眼阿敏,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熊看,似乎对熊所讲的一切很感兴趣。

  

肚子里突然升起一股打哈欠的欲望,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压制住。没睡午觉,我开始犯困,想抽烟。

  

'失陪一下。'

  

我借口上厕所,起身绕到房子的另一边。我掏出烟盒,看了看天,夕阳的余晖洒在一层积雨云的边缘,散发出金色的光亮。天快要黑下去了。我连续抽完两根'万宝路',迅速回到玫瑰花圃。阿敏把身子依偎在熊宽大的胸怀里,仿佛披上了一层厚实的毛皮衣服。

  

'抽烟吗?'

  

我问熊。

  

'戒烟很久了,'熊摆了摆爪子,瞥了我一眼。'对健康有害。'

  

我正要问阿敏要不要来一根,但转念一想,这显很不合适。

  

熊拉起阿敏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厨房,开始准备晚餐。我留在房子外边的空地上,蹲着抽烟。一排蚂蚁顺着我的脚边爬行,我把烧红的烟头往它们那边凑过去。蚂蚁们迅速散开,留下几具蜷缩成一团的尸体。被烫死的蚂蚁们孤零零地留在地上,空气里流动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过了一会,熊抱着一篮子炸鱼,阿敏端着几个白色瓷盘,盘子里放着银质刀叉,从木门里走出来。

  

我饿得很,但放在手边的餐具有些碍事。鱼应该用手抓着吃,虽然这更像是一头熊的吃法,但人也同样适用,特别是在肚子饿的时候。现在我只能用刀子把稀松的鱼肉从骨头上剔下来,接着叉起来放进嘴里。既然身边的熊用的是这样文雅的吃法,我身为一个人,也会感到不好意思。

  

阿敏把鱼肉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吃一口,就用手边的餐巾布擦拭一下嘴角。

  

篮子里的不多的炸鱼很快被我们三人分吃干净。我的肚子空空落落,几条小鱼很难填饱我的胃。但身形硕大的熊似乎都吃饱了,我没有继续饿下去的理由。

  

熊满意地站起来,挽起阿敏的手臂,坐到花圃旁的秋千下。熊搂着阿敏的腰肢,阿敏把头埋进熊的怀里。他们小声说着情话,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有如清风拂过树叶。

  

我懒躺在一张藤制长椅上,掏出手机看了看,接着打了一个盹。困意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久久没有散去。

  

'你觉得熊怎么样?'

  

'无聊得很。'

  

夜终于深了,我跟阿敏穿过学校西门,并肩走回宿舍。

  



'怎么会?'

  

'说实话,你难道不觉得吗?'

  

'可能我跟熊还在热恋期。'

  

'那你们单独约会的时候,会有些不同吧'

  

'其实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

  

我回头望了望那座小山,依旧是尖顶帽的模样,很难看出那头熊家的具体位置。我不再说话,阿敏伸手找我要讨了一根烟。

  

'忍了一整天了。'

  

她用力吸下一大口,双唇抿紧,嘴上的唇彩显出黯淡的亮泽。

  

3

  

往后一个月,阿敏忙着和熊约会,我则无所事事。天气转凉,其间下了几场雨,浓密的乌云铺满了整片天空。我不得不往身上加衣服,有时候也把阿敏送我的那件印有枪与玫瑰乐队标志的连帽衫拿出来穿。

  

女孩也没再追了,无论如何都追不到,恐怕自己真的不具有和这方面有关的能力。这么悲观地一想,连昂首挺胸跨过第一级台阶的勇气都没有。

  

我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抽烟,还独自饮了四罐啤酒,差点喝醉。有时候我会想起阿敏,想起和她走在一起讲话,发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话了。但想着她正和一头熊谈恋爱,就打消了打电话给她的念头。

  

学校西门外的山我也看了好几回,但每回看每回觉得它普通,越看越觉得它普通,普通到无可救药。

  

恐怕往后的日子也要这么过下去。

  

电话响了。

  

'有空出来?'

  

是阿敏。

  

'当然当然。'

  

阿敏朝路灯这里走过来,腿上是牛仔裤,一件肥大的套头衫把胸部遮掩得很小。头发扎成一条马尾,在脑后随意摇摆。跟上一次见面简直判若两人,但这才是我熟悉的模样。

  

'跟熊分手了。'

  

阿敏一靠近我,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回事?'

  

我朝学校西门的方向走,阿敏跟在后面。她拿出'七星'烟,分给我一根。

  

'昨天躲在他家的厕所抽烟来着,被熊看到了。当下就跟我提分手,说什么没想到我居然是这样的女孩,他无法接受。'

  

'就因为这个?'

  

我伸出手中燃着的烟头。

  

'也没那么简单。'

  

我没再继续问下去。一阵风刮过来,灌进我的脖子,我拉了拉衣服领口。

  

'好冷。'

  

阿敏的声音发颤。

  

'抽一口烟,抽一口烟就不冷了。火被你吸进肚子里,可以取暖。'

  

'胡说八道。'

  

枯黄的树叶在地上随风翻滚,阿敏迈着步子,双脚踩在酥脆的叶片上,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

  

'熊请你吃什么?'

  

'蜂蜜饼。还有羊奶布丁,或者是玫瑰花瓣做的糕点,名字叫不来。'

  

'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上次你来,吃的是什么?'

  

'炸鱼。'

  

'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在熊那里,吃得最满意的一回,就是你来的那一天。'

  

哈哈哈哈。我们大笑起来。

  

'其实不光是食物,像什么古典乐啦修剪花圃啦下午茶啦哲学书啦,样样我都受不了。'

  

'那天就跟你说过了嘛。'

  

'早点相信你就好了。'

  

我很开心,阿敏又回来了。这之后,熊也来了一回。

  

'熊来了,帮帮我。'

  

阿敏打电话向我求救,电话那一头静悄悄的,有点恐怖。

  

'怎么回事?'

  

'他站在宿舍楼下,把蜡烛摆成心形,还不停喊我的名字。'

  

'怎么办?'

  

'来帮我把他支走!'

  

我快步走过那段五分钟的路程,只用去一半时间。女生宿舍楼下围了一群人,熊高大的身躯站在正中,格外显眼。四周的烛光映照在熊周身的绒毛上,投下层层叠叠的阴影。人群中排头的几个女生显得尤其兴奋,她们仰着脸,一会看熊,一会看四楼某间宿舍的阳台,阿敏就住在那里面。熊也仰着头,没说话,但喘着粗气。众人目光中的那处宿舍阳台黑漆漆的,我猜阿敏已经把舍友都轰出去了,然后把灯全部关上,躲在厕所里。

  

'小敏,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熊又喊了一声,排头的几个女生接着发出激动的尖叫。

  

我挤过人群,走到熊身边,不小心踢翻了两支蜡烛。

  

'还认得我吗?'

  

'哎呀,阿平,你好啊,你来得正是时候。'

  

我把熊从人堆里拉出来。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是分了,但是现在后悔了。那个时候一时冲动,其实后来想一想,小敏是个好姑娘啊,尽管有那么一个小缺点,但谁又能完美无缺呢。'

  

我知道那个缺点就是指抽烟。

  

'她好在哪?'

  

熊说了一堆,把阿敏描绘成一个品味好,气质佳,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富含魅力的少女。

  

我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阿敏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你读过书,应该能明白表象和具象有时候是两回事。你所看到的阿敏,本来就是假的,就是个表面的假象而已。怎么说呢,真实的阿敏和我有点类似,我这么问你吧,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不喜欢你。'

  

'那你一定也不会喜欢阿敏。而我也不喜欢你,那么阿敏也不会再喜欢你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熊想了一会,没说话。不知道他明白了多少。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躁动起来。借着地上的烛光我可以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地仰起脸,朝四楼阳台那里观望。排头的几个女生兴奋地跳起来,嘴里喊着阿敏的名字。我和熊抬眼一看,只见阿敏的一张脸从阳台栏杆那边伸出来,头发披散,在风中猛烈地摇晃。

  

'他妈的,你们要是喜欢那头熊,那你们就跟他在一起好了!不要再来烦我!'

  

阿敏的这句话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高楼。说完,她转身走回宿舍,把推拉门重重地关上。

  

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我和熊这边,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熊扒拉开人群,俯身收拾起摆在地上的蜡烛。我看着他走过去的背影,那座厚实的臂膀似乎缩小了许多。我有点可怜他,走上前,帮熊吹灭了几只蜡烛。

  

人群散了,就像一群被烟头吓走的蚂蚁。熊也走了,临走前冲我挥了挥走。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再回来的。


  

第二天,阿敏手里拎着两罐啤酒,一路小跑来见我。

  

'昨天真是感谢你。'

  

'没什么。'

  

我接过冻得恰到好处的啤酒。虽然天气转凉,但啤酒还是冰的好喝。阿敏扯开拉环,泡沫星子从梨一样的瓶口里涌出来。

  

'这件衣服,我送你的吧。'

  

阿敏用手指了指那柄老式左轮手枪,还有中间的几朵玫瑰花。我把手机掏出来,打开枪与玫瑰乐队的《bad  obesseion》,递给阿敏一只耳机,把另一只塞进自己耳朵里。

  

我们走向教学楼,一路喝着啤酒。阿敏说她想吹吹风,而教学楼顶的天台是绝佳的吹风场所。爬到第六层,视野一片开阔,可以看到海,海的对面是几栋正在建设的商品房。风很大,枪与玫瑰的音乐停了很久,但我们都没有把耳机摘下来。

  

'还有追女生?'

  

阿敏转过头问我,黑发缠绕着她的脖颈。

  

'上次以后,就再没有了,估计永远也不会追到。'

  

'你说过,追女生这种事,像什么来着?'

  

'爬楼梯。'

  

'楼梯有多高?'

  

'很高很高,永远也爬不完。'

  

'那楼顶有什么呢?'

  

'不知道,从没上去过。'

  

'会不会是月亮,还有几颗星星?'

  

阿敏伸手指了指夜空。月亮很圆,颜色淡黄,散发出奇异的光,像一只陈旧的奶酪。几颗闪亮的星星在淡薄的云层间若隐若现。

  

我们把喝空了的啤酒罐放在天台栏杆扶手上。又一阵强风袭来,罐子被吹倒,掉到楼下。

  

阿敏凑向我,朝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还是最喜欢你了,阿平。'

  

我没说话,伸出冰凉的双手,捧住阿敏的脸。她的脸很热,我的手好像会在这样的热度之下融化。我把自己的嘴唇贴住阿敏的嘴唇,我们吻在一起,残留的酒精在我们的齿间缓缓流动。

  

我突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