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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hapter Nine(4)



  学谦悄悄看了下柳晓芹的脸,晓芹鼻孔翕开,鼻头通红。

  脸上挂着印渍斑斑的泪痕,全无一点可爱。尤其她这誓太毒,自己不能冒这风险去瞒她了。

  “是的。”

  “你再说一遍?”

  “是的。”

  柳晓芹绝望地望着学谦,学谦的心也疼得厉害,心里默念道:“事已至此。没有后退的理由了。”于是命自己冲晓芹微笑,晓芹不再看他,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哭,不时攥着纸巾的手捶着桌子。学谦也不敢安慰她,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不多会儿,晓芹站起身,俯视学谦,犹如盯着一只蚂蚁,鼻孔哼出一声冷笑,附带着冷气。学谦被她盯得不自在,问她:“怎么了?”柳晓芹却不答话,大摇大摆地推开店门出去了。店里的人都侧目看着学谦,学谦也不好意思久留,忙付了账出门。

  晚上风大,天又凉,学谦回屋才感觉到一阵春意,纱窗上还匍匐着一只活苍蝇,见了学谦,就飞走了,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象征。柳晓芹的事,自己难免有愧疚,可眼前正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学谦,绝不能因此坏了大事。

  张浩然听说学谦回了寝室,赶紧过来打听道:“怎么样,还顺利吧,柳晓芹闹了没?”学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还算顺利,接下来的抚慰工作就交给你了,你责任重大了!”张浩然不悦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屁股不擦好,我怎么接手工作?我现在可以发短信安慰她了么?”学谦道:“当然可以。”张浩然掏出手机,凝思了半天,打好的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苦恼道:“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你觉得该怎么办?”学谦惊奇道:“咦?你不是理论家么?干吗问我?”张浩然急了,道:“你好歹给点意见,我现在乱得很,什么都说不出来,恋爱的人都是昏头的,我现在才体会到。”学谦打趣道:“还自称恋爱的人,你只是单恋,恋爱可是双方的。”张浩然脸红,反问道:“如果她和你一起幸福,我宁可不去干涉你们,可你现在伤了她的心,还在这里说我的风凉话,你说你可恶不可恶?”学谦忙道歉:“可恶可恶,可我不也给你让出机会了嘛,失恋后的女人最容易投怀送抱,你别让别人抢先了,不管你现在跟她说什么,她都会感动的。”张浩然道:“有理。那我就告诉她,我愿意等她,你觉得如何?”说罢就发了,学谦本想给出反对意见,见他已经发了,就罢了。

  不多会儿柳晓芹的短信就回复了,张浩然捧着手机,激动得不敢看,学谦见他的窘样,笑道:“昨晚我收到钱思瑶短信的时候,也是这个状态,来,我帮你看吧,和爱人间的短信,都该先让最亲密的朋友审阅了,再交给本人。”张浩然夸学谦妙语,递过手机,学谦看了,刹那间睁大了眼。张浩然急切地问:“怎么样,她说什么?”学谦结巴道:“她说这短信是我给她发的,她叫我不要冒充你,然后她又说,如果这短信是你发的,那她会恨你一辈子,她说你挑拨我和她,她诅咒你不得好死。”张浩然夺过手机,看罢瘫倒在椅子上。痴呆喃喃道:“我忘了她知道我和你关系好。她肯定是误会了,误会我唆使你。”学谦低沉道:“有可能,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也许她从那时就开始对你误会了。”

  张浩然心情低沉,学谦也不敢和他多说,忙出门回寝室。

  正要推门,只听见马天威和权随在里面笑语不断。学谦不愿意尴尬,徘徊在楼道里。手机响了,学谦本想是钱思瑶的短信,一看却是柳晓芹的。柳晓芹居然低三下四地求自己,求自己和她和好,又为刚才自己推门而去抱歉,求自己原谅。学谦不忍心再看下去,忙把手机塞口袋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更想钱思瑶了。

  犯了错的人,都渴望得到上帝的救赎,学谦幻想自己攀住悬崖边的一块凸石,脚下是深渊,除了钱思瑶能拉自己一把,再无别人。

  这一天颇为难熬,不一会儿,学谦就收了好多短信,无一例外,都是指责学谦的。不少平日觊觎柳晓芹的女生,此刻也拥有了打抱不平的美德,都给柳晓芹出谋划策,骂学谦不是东西。

  谢柃更是气愤,道:“男人全不是东西,没一个可信的。”不一会儿,她又自作主张地把晓芹的事告诉了不可信的男人——那位校学生会主席。可女人间的结盟,是最不长久的,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埋怨柳晓芹哭得声音太大,吵得她睡不好觉。

  柳晓芹伤心,学谦就是绝望了。四面楚歌的感觉不好受,可自己却回不了头,心痛地给钱思瑶发了好多短信,可钱思瑶却没回复,兴许她早睡了。学谦买了酒,咕噜咕噜地灌下喉咙。可脑子反而愈加清醒了,对自己的审判也更加清晰。寂寥的长夜被上帝慢放了,学谦呆坐在椅子上,等着黎明的到来。

  一觉醒来阳光明媚,学谦再无伤感的道理,昨晚上因柳晓芹而生的愧疚,也许只是夜行的耗子。烦心事少了,麻烦事接踵而至。毕导交代的事,下周二前就要办妥,只是这事实在难办,如张浩然所言,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贪官作讲演时也总奢谈反腐倡廉,这让学谦不齿。转念一想,毕竟周二才交统计材料,今天和钱思瑶的约会才是大事儿。

  操元也难得地打电话来,学谦得知操元正在武汉参加自主招生,大为诧异,道:“自主招生不是只能应届生参与么?”操元不以为然地笑道:“那是自然,可是任何政策都是有缺口的不是,只要他分辨不出我是复读生就行了。我的材料都是重新填写的,名字都改了,对了,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子威,不过我没告诉别人。”学谦联想到马天威,厌恶地嘲笑道:“这名字不怎么高明,不如操元好。”操元又笑了:“操元也不是真名,我真名叫做马璐瑶。去年高考就填的这个名儿,听上去太女人,我就没有告诉大家。”学谦假装惊恐道:“你这人太可怕了,真信不得,连名字都是假的。”操元饶有深意地说:“名字只是个符号,和人没什么关系,你听何文萱这个名字,能联想到她现在找了个洋人当男朋友么?你和孟周当年真是瞎了眼了,为了这么个女人决裂。”学谦不悦,哄骗他说:“你说的极是。”

  学谦把和钱思瑶约会的事儿告诉操元,操元叮嘱学谦好好准备。张浩然特意交给学谦一包香烟,学谦拒绝道:“你知道我不抽烟。”张浩然义正词严道:“还记得我上次说的一见钟情的理论么,你总得给人家一点新鲜的东西,再说了,抽烟在女人那里未必算是陋习。如果谈话不顺畅,你就点根烟抽,一能自己调节心情,二呢,阳光的女生都喜欢忧郁的男生,这才互补。”学谦大喜称是,张浩然便手把手交学谦怎么点烟,怎么抽烟,学谦呛得咳嗽连连,流眼泪道:“不行不行,我喉咙受不了。”张浩然急道:“蠢猪,谁让你把烟吞下去的?再来,再来。你若不成功,我的事也难办。昨晚我和柳晓芹通了电话,解释我对你的事一无所知,她把和你的事通通告诉我了。”学谦羞红了脸。“她说他不信你能追到钱思瑶,迟早会受伤了回去找她。她很死心眼,女人真是傻。”学谦的脖子也开始充血。“你不追到钱思瑶,柳晓芹就不能忘掉你,我就没机会。”

  旧年的最后一天阳光明媚,令人对新的一年万分憧憬。到了下午,天气渐渐回暖。冬日里的暖天气,像是丢三落四的人从旧外套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般地让人快活。学谦早早就到了教工餐厅,一遍遍温习对话,核对表情。

  眼看过了六点,钱思瑶并没到,学谦发了短信催她,还是没回音,学谦又鼓起勇气拨钱思瑶的号码,喘息着的粗气声混杂着钱思瑶手机的彩铃,电话还是没人接。教工餐厅的食客蜂拥而至。

  学谦也不好意思占着位置,只好走了。

  游荡了一会儿,又拨了好几次钱思瑶的号码,还是没人接,也许钱思瑶忘记带手机了,没准她已经去教工餐厅赴约,学谦忙折回教工餐厅,依然看不见钱思瑶的影子。又想她没准意识到没带手机,折回寝室拿手机去了,学谦于是又连滚带爬地奔赴南舍公寓的大门口等。过了一个小时,天全黑了,还是没见钱思瑶的人影。学谦甚至联想,钱思瑶可能被人绑架了,或者手机丢了,又觉得自己担心得多余,手机既然开着,人就没事儿,估计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自己不妨等等,自己上次在她楼下等候,似乎效果不错,今天既然要表白,不如带上玫瑰,机会就更大了。学谦沉浸在幻想的快乐中,又折回花店买花,先前的忐忑不翼而飞。

  夜越来越冷,学谦为了体现庄重,借了张浩然的休闲西装,可怜现在要忍受这夜,纵然有激情在体内保温,对这寒冷的天,也绝享受不起来。学谦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南舍公寓的行人渐渐少了,只听见自己焦躁的脚步,吻这寂冷的街面。

  钱思瑶究竟还是来了,她出现得突然,学谦原本蹲在地上蜷成一团,像被火烘烤的一片树叶,冷不防听见有人喊自己,抬头一望,见是钱思瑶,忙起身拍拍衣裤,一时间尴尬无比,言语无措,只好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打你电话也不接?”

  “是么?晚上有点私事,挺忙的,忘了接手机。”钱思瑶拢了拢头发。反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理由显然不能让学谦信服,学谦失落道:“你忘了么,前天我约你今天一起吃饭。”

  钱思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了对了,你看我都忙忘记了,唉,最近事多,都弄混了,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吃好不好?”学谦当然答好,钱思瑶跟他道别,学谦见她冷淡,心里不舍,仿佛胸腔里卡着千百句话,只等一个机会就倾泻而出,便坚持要送她,钱思瑶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学谦弯腰拾起地上的花,递给钱思瑶,强硬道:“这花送给你,我有话对你说好不好?”钱思瑶没见过学谦强硬,只淡淡一笑道:“那好吧,你送我到楼下就好。”

  一路上两人无话可说,学谦几次侧脸去看钱思瑶,钱思瑶都低头面无表情,临到钱思瑶楼下了,钱思瑶跟学谦道别。学谦忙喊住道:“钱思瑶,我有话说,等一会儿好么?”

  钱思瑶抬起头,她面色惨白,脸上仿佛有淡淡的泪痕,在路灯下一闪一闪。又低下头,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愿意你说出来,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你不要说好么?说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我全都知道,女人不是傻子,尤其是我这样的女人,能什么也看不出么?我只希望你不要说出来好么?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你说出来,就说不准了。”

  学谦经她一激,以为钱思瑶在考验自己,忙大声道:“我偏要说,钱思瑶,我喜欢你,非常地喜欢,你是我遇到女生里最特别的。”

  钱思瑶冷笑一声,问道:“你说完了?”

  学谦本热血沸腾,此刻顿时降至冰点,忙补充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么?”

  “信有什么用?最特别的,又有什么用?我早告诉你不要说。”

  学谦被她噎得语塞,半天缓过神道:“是不是今天不开心?

  如果是,就当我什么话没说就好。”

  “说了的话,做了的事,就已经定格在那一刻,怎么可能当做没说,当做没做?真可笑,你们男人总是这样,过去对你们一钱不值,不!过去的过去对你们是值钱的,是你们可以用来对抗过去的武器。”

  “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学谦急得满头是汗。

  “你没错。对不起,是我的错!”钱思瑶调整一下呼吸,抬头甩了一下头发道:“你说你喜欢我,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你呢?

  如果我不喜欢你,你跟我表白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用,我也不指望有什么用,我只想告诉你,告诉你就好。”学谦喃喃道。

  “是啊,告诉我就好,真的就这么简单么?呵呵,假如我喜欢别人呢,假如我有别的男人呢,那你怎么办?”

  “你上次说你没男朋友的。”学谦惊道。

  “假如有呢?”

  “真的有么?”学谦急切。

  “有。”钱思瑶咬牙道,抬起头,满眼清泪,“我原本也不相信我会爱上一个人,我总是会压制这样的情感,我爸爸抛弃我妈妈让我一直坚信这个道理,可后来我遇到他了才明白,很多事,根本就不是可以压制的,你压制的,根本就是没有诱惑的诱惑。

  真的爱情,是无法抵抗的。”

  “能告诉我是谁么?”学谦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清。

  “我不想提他的名字,你别问好么?”钱思瑶捂紧自己的耳朵。

  “是徐耀么,告诉我是徐耀么?”学谦咆哮道。

  这次吃惊的是钱思瑶了,张大了嘴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一个朋友,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看上他的么?”

  “那次谢柃请客吃饭,我看出来你们一捧子人在撮合他和谢柃,我本来就不喜欢谢柃,也看得出来徐耀也不喜欢他,当时看到他被你们逼得灰头土脸,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他了。”

  ……

  “后来几天偶然在图书馆遇到他,然后说了好多话,他留了电话给我,我们就开始发短信,第二天我们就互相发了一百多条。我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多的短信,我觉得很不平衡,凭什么他能让我发那么多的短信,他却没有一点表示出喜欢我的意思?后来我就主动约他,慢慢地他对我就有了感情,他说他爱我。”

  “……!……”

  “后来……”

  “后来你和他在红苑旅馆开房了?对不对?你不要说了,后面我大概也就知道了。”

  钱思瑶肩一颤,随即平静道:“你看到什么了?”

  “你不要说了。”学谦扭过脸,“不要说了。”

  “他第二天却告诉我他有女朋友,我要他做个决定,他说做决定毫无意义,他谁也不爱。他说世界上没有人是真的会爱的,大家都只会爱自己,他也只能爱自己,他说爱情只会丢掉自己。我听了很绝望,可还是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能和他在一起多长时间。可是他告诉我,他也和别人在一起,如果我介意,就算了。我只好说不介意。今晚我本和他在一起,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见我了,我和他一起吃饭,在他面前撒娇,那个样子,我自己也觉得吃惊,然后他电话响了,我一听就知道是个女的,我强忍着不发作,他却在那儿若无其事地接电话,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肉麻。最后我忍无可忍,夺过他的电话挂掉,他告诉我如果不能接受的话,以后就不要见面了,我在学校里游荡了一晚上。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对不起,我忘记了和你的约会,我没有借口,我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学谦哆嗦着掏出张浩然交给他的烟,点燃一根,抽下去却没咳嗽,强忍道:“如果你点了菜觉得不好吃,还可以换一道。

  好不好吃,试过才知道。”

  “对不起,我做不到的,我试过去喜欢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发短信的时候想到的还是他,我忘不了他。对不起,我给了你太多错误的暗示,我真自私。”

  “够了!”学谦愤怒道,抬头纹拧成老树皮。

  “对不起,我很遗憾,你是个好人,也许如徐耀所说,人没有好人,也无所谓坏人,人只能为自己,对么?我还是会去找他,我离不开他,我只有见到他心里才会安心。对不起,我看得出来你对我的感情,可我只能说这些。”

  “滚吧!”学谦大吼一声,转身就滚。烟屁股戳在地面上,嗞的一声,像人死前绝望的呼喊,随即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