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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一枪 淬火侦察连(9)



  雷钧去提醒了郑少波和张义,郑少波心事重重,而张义却不以为然:“他就是这个犟驴脾气,翻不了天!我就不信捋不直他!”

  郑少波面露不悦,一反常态地直指张义:“你说团长军阀,你和他有什么区别?我看你就是个山大王!”

  张义愣住了,转而笑呵呵地说道:“你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打动他了吗?对待蛋兵,就要用蛋办法!又不是幼儿园的阿姨,用得着那么惯着他吗?”

  “粗俗!是你惯着他还是我惯着他?”郑少波说完,拂袖而去。

  应浩并没有逃训,即使郑少波暗示他可以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他也没有落下一分钟的训练。胡大牛带班训练,他就一直站在副班长的位置,一脸哀怨又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指令。惹得连队的两个主官,远远地盯着他,满眼的怜爱。

  胡大牛是个老实人,甚至有点木讷。连长张义对他有一句非常经典也非常狠毒的评价:“大牛就像一只涨满了气的皮球,他的眼睛长在别人的脚上,他的表现取决于你的脚法和力度。你踢得越狠,他就飞得越高、越准……”

  在张义又狠又准的“脚法”下,胡大牛的个人素质那是呱呱叫。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小子在当兵第二年参加军事大比武,一套动作做到一半,竟然把双杠连根拔起。他甚至和连队另外两个老兵并称为侦察连的“拼命三郎”,真要在训练场上较真,张义和应浩都要怯他三分。

  虽然胡大牛军事素质优秀,但他毕竟没有当过班长,组训指挥是要讲究技巧的,而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屁眼的家伙,根本就是难堪重任。他也清楚自己扮演的是过渡的角色,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更何况,班里的战士们对老班长的遭遇一直愤愤不平,加上应浩的消极态度,使得他更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这就更影响了他的发挥,带队训练了一个星期,几乎天天都会冷不丁地下达几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口令。

  张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师里马上就要进行半年军事考核了,按照团长的意思,应浩至少还得当二十天兵才有可能恢复班长职务。这个表面看起来有些粗鲁的军事主官,对自己兵们的秉性了然于胸。他知道胡大牛是不能骂的,这小子越骂越糊涂,真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在训练场上八面玲珑又虎虎生威的指挥员,必须得耐住性子慢慢打磨。而且打磨出的结果很可能也只是个中庸,基本没可能超越应浩这种天生的指挥员。

  胡大牛没有进过教导队,张义让他白天当指挥员,晚上过起了教导队的生活。两个人吃完晚饭就蹿到训练场,找个旮旯地,张义对他手把手、一对一地贴身训练,可是满头大汗的胡大牛还是不能让他满意。

  以张义的急性子,让他不骂人可以,让他不发火比让头小公牛不撒欢还难。终于,在胡大牛把“卧倒”喊成“趴下”后,忍无可忍的张义从数十米开外,冲了过来,一脚踹在大牛的膝窝上:“我让你趴下!”

  胡大牛从地上爬起来,撇了撇嘴,委屈得差点哭出声来。

  “应浩!你给我滚出来!”张义吼道。

  哭笑不得的应浩,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歪着脑袋盯着须发贲张的连长不为所动。

  “过来,从今天开始,你带队训练!”张义说道。

  应浩面无表情:“凭什么?”

  张义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老子命令你来指挥!”

  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张义发怒的郑少波,此时走了过来对应浩说道:“这是连里研究过的,胡大牛同志经验不足,在考核前,你暂时带一下。”

  应浩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记得连里刚刚研究过,才下了我班长职务的。怎么这么快你们就后悔了?”

  郑少波还要开口说点什么,张义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应浩!你最好给我夹起你那条又臭又长的尾巴。不要以为这个连队少了你就不转了!”

  “那就好,那就好!”应浩后退一步,又站到了队伍的后面。

  张义跟上一步,被郑少波拉住胳膊:“应浩,马上给我回连队去!”

  直到应浩消失在训练场,张义才想起来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胡大牛说道:“看什么看?不要训练吗?难道还要我来指挥?”

  应浩解掉了身上的装备,放在了会议桌上,静静地等待着指导员或者连长的到来。直到这个时候,发泄完郁积在心中好多天的闷气后,他才隐隐觉得后怕。

  郑少波和张义一前一后进了侦察连的院子,张义在跨进院子的那一刻,又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大声地对郑少波说道:“我是连长,你别不把我当回事儿!我提醒你,这件事情你真要较真,就召开支部会议来表决!”

  郑少波充耳不闻,径直走进了营房。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交锋。郑少波坚持要关应浩的禁闭,气急败坏的张义在冷静下来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说:“你这样会彻底断送应浩的前途!”

  郑少波哭笑不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挑起事端的是你,求情的又是你。要不,这个指导员你也来兼着,我申请调离。”

  张义赔着笑脸,跟上几步,低声下气地说道:“老郑,你冷静一点儿,这个事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是你要冷静,还是我要冷静?这事没得商量了!”郑少波始终昂着头往前疾行。

  张义回了句:“老郑,你这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谢谢,比你还臭还硬不容易!”郑少波冷冷地回答道。

  张义气得笑出了声:“郑少波,你他妈的公报私仇,我要去团座那里奏你一本!”

  郑少波头也不回:“你最好再给我加上一条私通敌国的罪名,这样,就可以直接把我拉出去枪毙了!”

  郑少波进了会议室,对背对着门坐在那里发愣的应浩说道:“还有气没撒完吗?要不,拿你的腰带抽我几下吧?”

  应浩站起来,低着头一声不吭。

  郑少波转到了他的面前,继续说道:“你现在是英雄了,大英雄啊!全团最牛的连长,被你气得想跳楼。满意了吧?舒坦了吧?”

  应浩红着眼,声如蚊蝇:“指导员,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所有的事都能用这三个字解决,我郑少波就天天可以睡大觉了!你说吧,这事要怎么处理?”郑少波说道。

  应浩吸了吸鼻子,闭着眼开始突突:“枪毙、上军事法庭、开除军籍,怎样解恨,就怎样来!我没意见,反正我这兵也当到头了,不如给我个痛快!”

  “姥姥的!”郑少波气得爆出粗口,“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你一枪!说的什么混账话?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你不仁不义?我告诉你,你们连长,就是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张大连长,刚刚还跟在我屁股后面为你求情。几天前为了让团长收回成命,差点跪倒在他的面前。你再看看他的眼圈,全是黑的,因为什么?因为自从你受了处罚后,他一直都在失眠,天天半夜来敲我宿舍门,来折腾我。”郑少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还有雷钧,那个和你一样受了委屈的副指导员,为了你,他甚至给雷副司令员打了电话。这是他来到侦察连后第一次主动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

  应浩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相信指导员说的这一切。其实,即使指导员不说,他也应该想得到。郑少波第一次看到这个硬汉在自己的面前落泪,有点儿于心不忍,过了好久才接着说道:“你当了五年兵,一直顺水顺风,因为什么?这一点小小的打击你就承受不了了?即使你的梦想就此破灭,人生的路还很长不是吗?你还会有更多的梦想,等着自己去实现。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你觉得会有人同情你吗?我告诉你,不会有人同情你,有的只会是嘲笑和鄙视!你是个聪明人,是一个军人,更是一个男人,今天的这些话,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跟你说了,因为说这些的时候,我都跟着脸红!”

  应浩拼命地点着头,他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好了!”郑少波再次说道,“自己好好想一想。谁都难免冲动,但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影响了一辈子的幸福。还有,你必须得为今天的冲动付出代价。怎么处理,你们连长说要开支部会议表决。但我的意见很明确,关禁闭。所以,你要作好心理准备。”

  郑少波离开后,应浩抹了一把眼泪,定定神,然后将桌子上的装备重新穿戴在自己的身上,走出会议室,默默地关上门。他要回去训练,像一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去面对一切。

  晚上的支部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张义一直处在亢奋中,雷钧在一旁不遗余力地帮腔。郑少波讲的道理能装几箩筐,并且成功说服了另外三个支部成员。就在郑少波最后以支部书记的名义批评张义的时候,应浩敲开了会议室的门,站在门口诚惶诚恐地说道:“关我禁闭吧,这是我应该要受的惩罚。我也需要几天独处的日子,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我以一个党员的名义向支部保证,只要还当一天兵,就会站好一天岗!”

  郑少波宣布会议结束后,起身再次说道:“再说一个题外话,不代表支部的意见。连队所有的干部都在这里了,我希望同志们下去给兵们提个醒,这件事情不要到处宣扬。谁要是让团里知道这事,一旦被查出来,我郑少波第一个给他穿小鞋!”

  张义纵声大笑,拍拍郑少波的肩膀,然后又冲着对面的雷钧眨眨眼。

  六、丈夫誓许国

  雷钧终于回家了,因为刘雅琪女士下了最后通牒。刘雅琪是雷副司令的夫人,D师二团侦察连副指导员的母亲,某艺术学院的退休舞蹈老师。在雷钧被贬当兵的这一百多个日子里,雷夫人总共偷偷给儿子打了十次电话,每次拿起电话的第一句都是:“你小子还要不要妈了?”

  第二句通常是:“我知道你嫌你妈老了!”

  到最后肯定会急眼,咬牙切齿:“只有雷啸天能收拾得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在这个三口之家,凡遇需决断之事,雷副司令有着绝对的权威。夫人总会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跟儿子更是天然的盟友,但他们从来左右不了局势。好在,她修养好,从不大吵大闹。

  儿子被贬,雷夫人也无可奈何。在唠叨了多日未果后,卷起铺盖宣布与丈夫分居,从一楼主人间搬到了二楼客房。雷啸天无动于衷,早已习惯了老伴儿使小性子,几十年来,这种事没少发生,但最长也不过十天半个月。

  没想到,已过天命之年的夫人,这次动了真格,不动声色地和这个戎马倥偬几十年的将军打起了持久战。雷啸天终于急了,他可以不去理会权力场上的生死博弈,却无法忍受夫人长期这样对自己不理不睬。在二团转了一圈,虽然被儿子闹得心里郁闷,回来后,他还是添油加醋,报喜不报忧地跟夫人汇报了儿子的现状。

  雷夫人仍旧不买账,但态度已经缓和了好多,几乎是和颜悦色地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明天你让小王送我去D师,我要亲眼看到小钧才放心。”

  以雷啸天的个性,凡是碰到所谓的原则,他从不低头。这次也不例外,将军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你才几个月没见到儿子?咱们这多少兵几年都不探次家,更没家人过来看望,不照样过了吗?特权思想!”

  雷夫人的好心情一扫而光:“雷疯子,你就是个法西斯!别以为我跟了你三十年啥也不懂,你告诉我部队的哪条条令写了不允许家属探营的?何况我儿子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官,他有权利被探视,他的母亲更有权利去探视!”

  雷啸天被夫人绕得哑然失笑:“这三十年,你跟我从来都调不到一个频道。”

  雷夫人没再说话,气呼呼地上了楼。三十年来,她虽然一直在执著地抗争,但她十分清楚,只要雷啸天决定了的事,抗争的结果都是徒劳的。不再反复无望地唠叨,就是她现在的策略。

  雷副司令在静下来的时候,曾经突发奇想,哪一天自己的夫人突然疯狂一把,直接和自己来个南辕北辙,我说不可为,她偏要为之,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啊!他时常会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满怀期待。这一次,这种期待变得更是空前的强烈。

  第二天是周末,雷啸天没等天亮就摸黑爬了起来,屏气凝神地坐在二楼自己的书房里,紧张而又兴奋地竖着耳朵,希望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可惜,夫人还是习惯性地缴械了。

  儿子以一个基层军官的身份,打电话回来为一个叫做应浩的小伙子鸣不平,在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雷啸天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理解了夫人为何对儿子这么牵挂。原来自己对儿子的牵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习惯性地把亲情深埋在了心底。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暗示夫人可以打电话叫儿子回来。将军不知道,夫人和儿子从来就没有断过联系。雷夫人心底乐开了花,差点儿就摆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但她这次誓要将抗争进行到底,一定要让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犟老头刻骨铭心不可。所以,她对丈夫的暗示充耳不闻。

  雷副司令终于还是斗不过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夫人,明知她装傻充愣,也无计可施,只好放下姿态。这天在观摩完军区陆航团的汇报表演后,雷副司令心情大好,回到家就扯起喉咙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夫人说道:“刘雅琪同志,我看你那个儿子是真不想要这个家了。明天星期天,你给他打个电话,要是没有任务,就叫他回来!”

  “回来干什么?想让我看你父子俩掐架?”雷夫人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故意板起脸揶揄道。

  雷啸天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在想他吗?”

  “嘁!”雷夫人扭过头白了丈夫一眼:“是你自己想吧?别死撑着,累不累啊?”

  雷啸天哭笑不得:“我看你这个老同志思想有问题,不关心你吧,你期期艾艾;关心你吧,你又拿腔拿调。”

  雷夫人手拿遥控器不停地调着台:“要打你自己打,要是拉不下脸直接对话,还可以下道命令,一层一层往下执行!”

  雷啸天摇摇头,接过保姆递上的茶杯,径直走向了电话机,拿起电话看了一眼老伴,想想又重重地挂上,自言自语道:“让你小子多吃点苦头,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

  雷夫人捂着嘴,强忍着才没笑出声。雷啸天上了二楼书房,抽出一本书摊在桌子上翻了几页,又下意识地去抓电话。书房和一楼客厅的电话共用一个线路。雷啸天拿起听筒就听到了夫人的声音:“我知道你嫌你妈老了。”

  雷啸天差点笑出声,把话筒死死地贴在耳边,又听到儿子的声音:“妈,你要真想我,就来我这里看我,反正我看到雷副司令心里有障碍!”

  “兔崽子!”雷啸天在心底狠狠骂道。

  “你真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这个电话可是你爸要我打的!”雷夫人的声音明显透着不满。

  “我才不信,他恨不得让我去非洲维和,离他越远越好!”雷钧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冷冷地说道。

  雷夫人:“要不是你爸要死要活,我才不给你打电话。你就等着吧,我看你们都能扛多久!”

  “妈,你别生气,真是我爸让你打的?”雷钧问道。

  “咳!”雷啸天憋不住出声,赶紧把电话给挂了。

  两分钟后,雷夫人站在书房外不满地说道:“雷啸天,你连我的电话也要监听?”

  雷啸天站起来,一脸委屈:“我刚准备打电话叫秘书,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挂了。你怎么退休了公务还这么繁忙?”

  雷夫人不搭腔,侧目盯着又低头在那装模作样翻着书的雷啸天,过了半晌,才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小张,明天准备点新鲜的羊肉,你雷哥要回来。”雷夫人意气风发地对站在门口的公务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