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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辛儒来到诏狱对看守说,冯公公派我来提审要犯王大臣,快把他带出来。王大臣被五花大绑,脚上有铁链。辛儒说,打开铁链。侍卫有些为难。

  辛儒说,你们耳朵聋了?侍卫说,这——辛儒说,少废话,快打开。侍卫无奈,只好从命。辛儒又说,你们下去吧。王大臣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辛儒说,你一定饿了吧?王大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辛儒说,来,我们喝几杯酒。辛儒一击掌,太监们便开始上菜,有烧猪头、鸡笋汤、热羊肚、糖醋鱼、红烧排骨。闻到食物的香味,王大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辛儒亲自给他倒上酒。王大臣说,大人,你对我实在太好了。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辛儒说,先吃点菜,填填肚子。王大臣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辛儒说,你惊了圣驾,一定要追究主使你的人。王大臣嘴里塞满了食物说,大人待我不薄,我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我本是戚帅部下三屯营南兵,偶犯营规,被他杖革,流落京师,受了许多苦楚。默念生不如死,因闯入宫中,故意犯驾,我总教咬住戚总兵,他也必定得罪。戚要杖我,我就害戚,那时死亦瞑目了。辛儒故作怜悯地说,戚总兵为南北保障,未见得被你扳倒,你不过白丧了一条性命,我想你也是个好汉,何苦出此下策?目今恰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不但你可脱罪,且得升官发财,你可愿否?王大臣站起来说,有这等好机会么?我便行去,但不知计将安出。辛儒低声道,你且坐着!我与你细讲。王大臣坐下,侧耳听着。辛儒说,你就说是高拱相国,差你来行刺的。

  大臣摇首道,小人又不认识高相国。辛儒说,这个你不用管,你就说是高相国的仆人来找你的就行了,他的仆人叫高旭。你只要这样说,不但自己可以免罪,而且还要赏你一千两银子,封个官职。王大臣连磕了三个响头后说,多谢大人指我一条生路。辛儒说,来,来,喝酒,喝酒。王大臣起身,辛儒说,我的话,你记住了吗?王大臣说,记住了。辛儒说,你说一遍给我听听。王大臣说,是高相国的仆人高旭派我来刺杀皇上的。辛儒对他所说,表示满意。他拿出蟒裤一条,剑二柄,给王大臣,剑首都饰猫睛异宝。王大臣不解地说,这有何用?辛儒说,将来廷讯时,就说是高拱所赠,可作证据。

  王大臣有些害怕。辛儒说,记好了我说的话,要是说对了,给你升官,赏你银两,要是讲错了……王大臣说,大人,您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去说。

  辛儒走后,王大臣开始做起了白日梦。前几天,他找人算过命,说自己会遇到贵人,没想到这么快美梦就成真了。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穿着官服,搂着美人喝花酒的样子,不禁傻笑起来。他正在傻笑,冯保来了。冯保说,把犯人给我带上,我要审讯。王大臣见到冯保,浑身颤抖。冯保说,赐坐。王大臣不敢坐。冯保说,坐吧。王大臣坐下来。冯保说,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王大臣说,是,高,高,高相国的仆人高旭。冯保说,有何证据?

  王大臣拿出剑说,这两柄剑是高相国所赐。

  冯保去乾清宫向皇上禀报审查的情况。皇帝见到冯保说,大伴,犯人招了吗?冯保说,回皇上话,招了。皇帝说,谁是幕后的指使人?

  冯保说,据犯人交代,是高拱的管家高旭指使的。皇帝一拍桌子说,速将高旭捉拿归案。冯保说,奴才遵旨。

  在河南新郑,高拱家的大院异常冷清,经过这段时间的闲居,他的心也平静了许多。他像普通的老人一样,早上起床后,打一会儿拳,坐在软椅上读一会儿书,下午,就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士兵将高府团团围住。一个军官下了马,边拍门边喊,开门,开门,快开门。管家高旭开了门。军官说,谁是高旭?高旭说,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军官一挥手说,给我拿下。士兵立刻将高旭绑得像个粽子了。高旭说,你们为何抓我?军官说,大胆孽贼,胆敢密谋行刺皇上。高旭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行刺皇上呢?高拱正在侍弄花草,听到响动便走出来。军官一抬手说,高大人。高拱说,怎么回事?军官说,高旭密谋行刺皇上,我们奉命将其捉拿归案。高拱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军官说,高大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皇帝在灯下翻看奏折。冯保站在一旁。皇帝说,大伴,众臣觉得王大臣行刺一事太过蹊跷,要朕慎重查处,你如何看?冯保说,老奴愚昧,请皇上定夺。皇帝说,还是去把张先生叫来吧。不一会儿,张居正来了。皇帝把奏折给他。张居正细细看了一遍。皇帝说,张先生以为如何?张居正说,老臣以为,大臣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可以让冯保和都御史葛守礼、都督朱希孝一同会审此案。皇帝点了点头说,就这么办。

  第二天,朱希孝接到圣旨后,马上提审王大臣。他找了一些校尉来,让高旭站在当中,问王大臣,你看两旁校役,有无认识之人?王大臣张目四瞧,并无熟人,便道,没有认识的。冯保立即插嘴道,你敢犯驾,究系何人主使,从实供来!王大臣说,系高相国的仆人高旭指使。朱希孝说,依你所言,你应认识高旭?王大臣说,那是当然。朱希孝说,高旭就在你面前,为何认不出来?王大臣说,我,我……冯保眼看就要露馅了,便说,你害怕了,是吧?王大臣低头不语。冯保怕出娄子,便说,押下去,改日再审。

  几天后会审,按照规定要先对被指控犯罪者打一顿板子,然后过堂。

  而当板子打到身上时,一直蒙在鼓里的王大臣大喊道,不是说好了要给我银子、官职吗,怎么又来打我?冯保面带不悦,问道,是谁指使你干的?王大臣说,不就是跟你一样打扮的人教我的吗?怎么又反过来问我?冯保勃然大怒,大声喝道,简直是胡说八道,那你上次怎么说是高相国?王大臣说,那是那个太监要我说高相国,我怎么认得什么高相国,矮相国?这时冯保面如紫茄,无言以对。朱希孝趁机问道,那你这蟒裤、双剑,又是从何而来?王大臣指着冯保说,也是那个太监给我的。冯保十分生气,恨不得冲上前把他掐死。朱希孝看到冯保的神色说,休得乱道!朝廷的讯狱官,岂容你乱诬么?退堂。

  冯保没想到事情会出差错,便又来找张居正商量。冯保说,张先生,王大臣现在又不肯承认是高拱指使,如何是好?张居正说,他可识字?冯保说,不识。张居正说,那就好办了。冯保说,请先生明示。张居正笑着说:

  哑巴会说话吗?冯保会意地笑了笑,回来后,叫人在王大臣的饭菜里下了药。

  又过了几天,刑部提审王大臣。审判官说,堂下何人?王大臣啊啊啊地说不出话来。审判官说,堂下何人,报上名来。王大臣依然如故。师爷说,此人叫王大臣。审判官说,是谁派你来行刺皇上的?王大臣还是啊啊啊。师爷说,他难道是个哑巴?审判官说,你可会写字?王大臣摇了摇头,随即在堂下大哭起来。师爷说,原来是个傻子。审判官说,王大臣,犯了惊驾罪,明日斩首示众。

  狱卒进来。高旭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狱卒伸出手说,喜钱。高旭说,何喜之有?狱卒说,你可以回家了。高旭忙拿了一两银子。狱卒在手里掂了掂,摇了摇头。高旭又拿了一两银子,狱卒还在摇头。高旭只好把身上的五两银子都给了他,他这才开门。

  5
  五年的一天晚上,月亮很瘦,像一条冷却的煎鱼,乌云遮住的部分,则像是被煎焦了。张府上下一片清冷、寂静。巷子里传来打更的声音。

  张居正正在酣睡,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身冷汗。张夫人也醒了,她说,相公,你怎么了?张居正说,没,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张夫人心疼地说,梦到什么了,吓出一身的汗。说完,拿袖子给他擦拭起来。张居正说,给我杯水。张夫人起来掌灯、倒水。张居正喝完水说,我觉得气闷,你给我揉揉。张夫人说,哪里不舒服?张居正指着胸口说,这里。张夫人一边给他揉着胸口,一边说,好些了吗?张居正说,我们有多少年没回老家了?张夫人说,好像有五六年了吧。张居正说,我心里不踏实,前段时日父亲大人来信说身体不适,不知道好些了没有。风吹着灯火,灯差点熄灭,摇晃了几下,又明亮起来。张夫人说,只是小恙,应该恢复了。张居正说,你明天写封信回去问问吧。张夫人说,我知道了,睡吧。张夫人吹熄了灯。张居正仍然没有睡意,他说,不行,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要不这样吧,你这几天回去一趟,看看吧,这样我才放心。张夫人说,你说了算。张居正说,你明天一早就准备一下,带一些上好的人参,后天就动身。张夫人说,还要些灵芝吧。张居正说,行,把小儿子一起带上。张夫人说,知道了。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朝呢。张居正说,你睡吧,我睡不着。

  张居正在书房一直呆到天亮,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头上几根白发。他出门时,有些昏昏沉沉,没走几步,就扶着柱子。张夫人关切地问,相公,你哪里不舒服?张居正说,我觉得有些头晕。张夫人说,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张居正说,不用了,我还要去上朝呢。张夫人说,不舒服就不用去了,休息一天,天也不会塌下来。张居正说,真是妇人之见,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明皇上。说完,被仆人扶着上了轿。张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到张居正,皇帝关切地问,张先生,你今天气色很差,要不要找御医给你看看?张居正说,多谢皇上关心,只是小疾,并无大碍。皇帝说,先生可要多保重身体。张居正说,皇上的话,让老臣感激不尽。皇帝说,先生,我们今天学习什么?张居正毕恭毕敬地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说,这是明太祖的《创业碑》,你研读一下,然后谈谈你的感受。皇帝接过书,读了起来。张居正坐着,腹部疼痛,汗如雨下。皇帝说,先生,你怎么了?张居正说,没有关系,老毛病而已。你看了《创业碑》,可有感触?

  皇帝说,读先帝的碑,朕感觉到心疼不已,原来,创业竟然是如此艰难。

  张居正点了点头,欣慰地说,皇上果然才智过人,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老臣很高兴。不过,创业虽难,守业更难啊!皇帝说,先生请放心,我一定励精图治,做一个好皇上,让我大明江山,代代相传。张居正的手在颤抖,茶杯落在了地上。皇帝说,先生,你怎么了?张居正一脸痛苦的表情,艰难地说,回……皇上……话,只是……腹痛,无,无……碍。皇帝说,小顺子。小顺子说,奴才在。皇帝说,快,快准备好配料,朕要亲自给张先生调制胡辣面。

  不一会儿,太监们就把东西拿了进来。皇帝开始调面。他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够重,又加了一些辣椒,端给张居正说,张先生,这是朕第一次做面,你尝尝。张居正激动万分,刚想跪下,皇帝就去扶他。张居正说,谢皇上恩典。皇帝说,快,快吃吧,凉了就没有效果了。张居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皇帝说,好不好吃?张居正说,臣从未尝到过如此之美食。

  回到府上,张居正头昏脑涨,和衣躺下了。躺下后不久,就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张居正对夫人说,谁在外面?张夫人出去看了看,回来说,老爷,外面有个从湖北老家来的送信人。张居正感觉胸口一阵痛,摸着胸口说,快,快叫他进来。送信的人说,小人给张大人请安。张居正说,你的信呢?送信的人说,是一个口信。张居正说,什么口信?送信的人说,大人,你要有心理准备。张居正说,你说吧。送信的人又说,令母让我告诉你,令尊已于几日前仙逝。张居正一惊,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送信的人说,令母让我告诉你,令尊已仙逝。张居正一下子愣住了。他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梦里的事情怎么会成真?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张夫人挥了挥手,送信的人就退下了。送信人一出去,张居正就痛哭起来。张夫人说,相公,你不要太过悲伤,身体要紧。张居正说,我真是个不孝之子啊。张夫人说,相公不必过于自责,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张居正说,夫人,快快收拾,我这就进宫。张夫人惊讶地说,相公要跟皇上请辞,回乡丁忧?张居正说,回乡丁忧,天经地义,夫人为何如此惊讶?张夫人说,相公想当第二个高拱吗?张居正说,夫人何出此言?张夫人说,丁忧一去三年,这三年中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别说你推行的新政能不能实施,就是你的位置恐怕也很难保住啊!

  夜已深,张府的下人正在布置灵堂。张夫人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门发出吱啦的声音。张居正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没有掌灯。张夫人说,相公,你先吃点东西吧。张居正说,夫人,我实在吃不下。张夫人说,你还是要注意身子才行,要不,我给你盛碗红枣莲子汤吧。张居正没有说话。红枣莲子汤端来了,张居正说,放着吧。张夫人说,你要记得吃啊。说完,张夫人出去了。张居正一动也没有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居正突然说,来人啊,备轿。轿子备好了,正要出门,被张夫人拦住了。她说,相公,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张居正说,我要去找冯公公。张夫人说,明天去,不行吗?张居正说,夫人,这火都烧到眉毛了。张夫人说,要不,我们俩先合计合计。张居正没办法,只好下了轿,回到书房。他们进了书房,关上门。张居正说,依夫人之见,我现在应该如何办?张夫人说,依我之见,你还是要给皇上请辞,否则朝中的大臣定要以此为把柄,抓住不放。张居正说,这个我知道。张夫人说,这是掩人耳目的做法,暗地里,让冯公公在太后、皇上面前多多美言。等收拾完高拱的党羽,再回乡也不迟啊。张居正说,夫人所言,句句是理,可是,我于心不忍啊!张夫人说,我以为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你留在京城,我和孩子们过几天就出发。张居正说,这个时候,也只能失匹夫之志而为国了。张夫人说,我觉得,你还是要吃点东西。张居正说,我想喝碗全兴斋的羊肉汤。张夫人说,我马上叫人去弄。张居正说,我这就给冯公公写信。

  羊肉汤送来的时候,张居正的信也写完了。张居正说,夫人,游七睡下了吗?张夫人说,应该是睡下了。张居正说,把他给我叫起来。张夫人说,都这么晚了。张居正说,再晚也要起来,冯公公的信,天明之前必须送过去,否则,要出大乱子。张夫人说,我这就去叫。游七起来了,他打着呵欠,走路跌跌撞撞。进屋前,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清醒过来。游七说,老爷,您叫我?张居正说,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务必亲自交给冯公公,让他看完之后,马上烧掉。游七说,可是,这个时候,冯公公肯定已经睡下了。张居正说,你就说事情紧急,他自然会起来的。游七说,我知道了。张居正说,此事要是办不妥,你就别回来见我。游七说,请老爷放心。张居正说,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