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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康熙阅军五凤楼 培公吟诗储秀宫(2)



  “传旨:议政康亲王杰书、简亲王喇布、安亲王岳乐,带领在京各王,贝勒、贝子、伯爵以上亲贵宗室,并六部九卿,侍郎以上职官在午门旁候旨,将吴应熊从天牢里提出押往午门!”康熙说着,已佩上了宝剑,“启驾五凤楼!”

  立时,“皇上启驾五凤楼”的传呼声一站转一站地传了出去。

  午门上九十五面龙旗同时升起。康熙镇静自若地拾级登上楼来。从储秀宫赶来的张万强有事要回禀,见臣子们跪了一大片,正在扬尘舞拜,山呼万岁,口张了张又咽了回去。康熙瞧他脸色便知皇后情势凶险,却问也没问,一咬牙便来到雉堞跟前。

  下面三千名精选的铁甲御林军哪里知道皇帝此刻的心境,一见康熙气宇轩昂在门楼上探出身来,山呼海啸般大叫:“万岁,万万岁!”接着战鼓咚咚,号角呜咽,步骑兵按着方位,随着图海手中的红旗进退演阵。大风卷起滚滚黄尘,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五凤楼下的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整齐划一,煞是壮观。

  在这一刹那间,康熙觉得自己无比高大,胸中的忧郁、愁思,荡涤一空。冬日的阳光下,他的脸色涨得绯红,对身后的大臣们说:“秦始皇以砖石为盾,朕以天下臣民为长城。砖石长城今已破败,千万百姓依然如故。众卿须牢记朕今日此语!”说罢,命明珠下去:“你去问问吴应熊,今日行刑还有何言?”

  “喳!”明珠答应一声,撩起袍服走下门楼,命令暂停演阵。见吴应熊被绑在校场东北角一个旗下的木桩子上,便前来问道:“吴应熊,万岁问你,今日行刑你有何言?”

  吴应熊面不改色,瞿然开目道:“我命系于天,听天由命!但有一言传于康熙:杀了我,我父再无牵挂,可以专心用兵。在朝诸公也未必便个个肯做你家奴才!身为人子,死而尽孝,何憾之有?”

  明珠回身禀报,康熙在门楼上“哼”地冷笑一声道:“将那些文书抬到他面前烧掉!”

  一堆堆箱笼在大火中噼啪作响。这些大箱笼里装的都是吴应熊、周全斌平日与文武百官往来的书札。其中有传递消息的,有沟通感情的,也有巴结向上的,甚至有自愿投靠的。吴应熊气馁地闭上了双眼。几百名文武官员怀着异样的心情,有的诧异,有的感激,有的佩服,用不同的目光盯视着康熙。康熙微微一笑,摆手大声道:“诛了这个逆臣!”

  操演刚完,康熙便匆匆下楼,要过几匹仪仗御马,带了杰书、明珠、索额图翻身上骑,见周培公迟疑着不知该干什么,便道:“你去乾清宫将党务礼带来的文书送至储秀宫——这里的事由熊赐履和图海来办。”说完,便四骑奋蹄地赶往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里头人很多。几个太医、稳婆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太皇太后、皇太妃和贵妃钮祜禄氏、惠妃叶赫氏、荣妃马佳氏、德妃乌雅氏,还有郭络罗氏、卫氏、戴佳氏等十几个贵人都在外头殿里坐着,见康熙急如风火般进来,除了太皇太后,都忽地立起身来。

  “进去瞧瞧吧。”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孩子生下来了,挺富态的,可大人……”

  康熙带着杰书一干人来,原想在这里议事,不想皇后病情如此严重。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忙躬身称“是”,命他们都在廊下侍候,自己进了里屋。

  赫舍里氏已经昏厥过去。她静静地半躺在大迎枕上,脸色十分苍白,连嘴唇全无血色。一个乳母抱着襁褓中的皇二子跪在一旁,几个太医头上俱是密密的汗珠,一个在切脉,另两个忙着扎针。宫女墨菊因腿上受伤,挣扎着捧着药罐儿,泪眼汪汪地望着皇后。

  康熙看着皇后,突然想起十一年前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康熙二年。他驾临辅政大臣索尼府邸,君臣二人正说得十分高兴,一个总角幼女突然闯了进来,也不行礼,指着康熙问索尼:“爷爷,听叔叔方才说,他叫康熙?”

  索尼腾地红了脸,断喝一声道:“放肆!还不跪下,这是万岁爷!太无规矩了!咳咳咳……”老态龙钟的索尼气得咳嗽不止。

  “何必呢?”康熙笑道,“她比朕还小吧,朕不怪罪!你老索尼也太古板了!”

  “哦!”赫舍里一边跪下,一边闪着一双虎灵灵的眼睛盯着康熙,“万岁爷!听说你住在紫禁城,是么?”

  “是啊!”

  “里头好玩么?”

  “好玩。”康熙笑道,“里头的东西,外头是见不着的。”

  “明儿你闲了,带我进去瞧瞧,成么?”

  “好哇!”康熙自幼就厌烦繁缛的礼仪。每天见到的是阿谀的笑脸,从没见过这样混沌未凿、天真有趣的人,不禁大为高兴,说道:“叫你娘带你进去,见见皇祖母、皇太后,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

  以后他进索府跟伍次友读书,两人见面就更多了,常在一起斗草斗蟋蟀,捉萤火虫儿,看蚂蚁拖苍蝇上树……

  如今这个人却到了……康熙又想起她入宫以来,夙夜勤谨,佐理六宫,不禁潸然泪下,俯身泣道:“皇后,朕来瞧你了!”

  赫舍里氏突然睁开了双眼,还是那样亮亮的,搜寻了半日,才见康熙立在榻前。她嘴唇嚅动了一下,康熙忙侧过脸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只看见两行清泪从她两颊无声地流下。

  “你到底怎么样?”康熙带着哭音问道。

  皇后没有回答。

  康熙一时五内俱焚,痛叫一声:“皇后——怪朕迟来一步,迟来了……一步啊!你我是结发恩爱夫妻,又有青梅竹马之好,有什么话,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说呀!”他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捶胸顿足地放声大哭了。

  “禀万岁爷!”切脉的太医哭丧着脸道,“娘娘痰涌,已不能……”太皇太后在外边听着,忙迈步进来,见此情景,不觉老泪纵横,握着皇后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闭了眼安息吧……”

  康熙呆看了一眼赫舍里氏,见她不肯瞑目,料有心事,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出来,对索额图道:“怕是不……不成了,只是咽不下气,这……这实在受罪,你们进来晋谒一下。周培公,你既赶来了,也来吧!”

  皇后的眼珠已不能转动,只死死盯着屋顶,闭着气不肯合眼。索额图,轻声儿叫她小名:“秀儿,家里都好,皇上又亲赐了宅子,你几个堂兄弟都出息了,娘娘,你……就放心……”

  “娘娘,奴才是明珠!”明珠哭着说着,“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贤德淑茂,万岁极爱重娘娘,必当重加娘娘身后之荣……”

  杰书瞧着不济事,叩头泣道:“娘娘,您这样受罪不安,万岁爷心里能不难过?您就去吧,一切均有万岁做主!”他哽咽得连话也说不清了。

  见赫舍里氏仍瞠目不语,康熙又疼又急又伤心,便哭着申斥太医:“你与朕用药,你快治!——你们这些废物,饭桶!平日大话说得震天价响,吃了朕的俸禄,就这样办差?”那群太医听他发怒,吓得脸色煞白,只是顿首谢罪。

  “娘娘的心思臣知道!”周培公忽然身子一挺说道,“奴才吟一首诗,为娘娘西归饯行!”

  “你吟来!”康熙厉声道。

  “喳!”周培公伏地顿首,大声吟道:

  娘娘一貌玉无瑕,廿年风雨抛天涯。

  缘何临去目难瞑?恐教儿子着芦花!

  吟声刚落,赫舍里氏的眼睛竟奇迹般眨了一下,又睁开来。

  “啊……原来如此!”康熙身子一震,他全明白了,见太皇太后点头微叹,便叫道:“立宣熊赐履进来!”

  “奴才在!”熊赐履刚进储秀宫,见里头忙乱,知道办不成事,正要退出,忽听康熙传呼,忙答应一声,进来叩头道,“奴才奉诏来见!”

  “此子乃皇后赫舍里氏所生,朕取名胤!”康熙大声说道,“依满洲祖宗家法,本不立皇太子,当此非常之时,为固国本,安定民心,朕决意建储,立皇二子胤为皇太子!”

  “喳!”

  “熊赐履人品端方,学术纯正,曾为先帝倚重,朕亦十分信赖。”康熙接着道,“着熊赐履进太子太保,即为太子师傅,朝夕加以导辅,务期不负朕之厚望,皇后拳拳之情……”

  康熙言犹未毕,赫舍里氏身子微微一动,吐出一口气来,双眸低垂,溘然长逝。

  康熙拭泪道:“皇天后土鉴之,朕决不反悔!”说完摆摆手道,“赏周培公黄金一百两,你们都……跪安吧!”

  明珠起身时瞟了一眼周培公,周培公正低头谢恩,没瞧见。索额图用感激的目光扫视周培公,却与明珠目光相遇。两对目光相撞,微微迸出一闪火花。听到康熙的吩咐,便都各自低头道:“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