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天行健 > 第四十四章 窃国者诛

第四十四章 窃国者诛





  我冷笑道:'借你的身体一用。'说罢,百辟刀一顶他的后心,他疼得'哇'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屋顶。

  直到此时,我才感到肩头那伤口的疼痛。我咬了咬牙,割下一小片碎布,伸手一把拔出箭来。幸好这箭头不带倒钩,只是寻常的锥形箭,不然我这么一拔只怕要连一块肉都拔出来。箭一拔出,血从伤口直喷,我将那片碎布塞住伤口,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杀我?'

  那些放箭之人没有回答,从两边的暗处却突然跑出十来个人,向着马车围了过来。拉车的两匹马都已经被射死,那些人手持利器,走得很是小心,似乎还怕车中有未死之人。我心急如焚,抓了这么个人质,却根本没有用处,也顾不得多想,百辟刀回身一刀砍断了雷霆弩的弓弦,狠狠一脚向那人踢去。那人本来就坐在瓦片上,背心被我踢中,登时在瓦上向下滑去,瓦片发出了一阵乱响。我一把抓住那人的后领,将他遮在身上。刚一出去,又是一阵箭雨疾射而至,好几支箭射中了他,他发出一阵惨叫,多半已不活了。

  滑到檐前,我猛地一推那人的尸身,身体向里一荡,贴着墙壁滑下去。此时迫上来的数人见有人跳下来,有两个手持长枪的已冲上前来,两枪齐齐刺中那具尸体。此时我双脚已然落地,不及站稳,一个翻身,从那尸身后一跃而出,百辟刀划了个弧,那两人的枪还不曾抽出尸身,咽喉便几乎同时被我割裂,登时翻身仆倒在地。

  已经有个走得快的到了车边,手中长枪正要挑开车门。若是他见到车中无人,只怕马上便会发现躺在车下的郡主。我伸手到腰间,刚摸到手弩,顿时省得方才我跳上屋顶时由于太急,六支箭尽已射完,现在手弩已经空了。我再顾不得身上伤痛,双足一蹬,大喝一声,飞身向那人扑去。那人的长枪正勾住车门要拉开来,他也没想到我来得这般快法,听得我的声音,居然还扭头看了看,我挥刀斩落,'嚓'的一声,一刀便将他持枪的手斩了下来。他痛得惨叫一声,连退了几步,我已冲到车前,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人都用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看样子这些人的本领参差不齐,迫上来的这几人也不是什么高手,被我一刀斩断手腕的那人还在惨叫呼痛,一边数人眼中已露出惧意。

  执金吾怎么还不来?我咬了咬牙。白天执金吾满城都是,现在天一黑,他们却一个都不见了。我背靠着车门,肩后的伤口虽用碎布塞住了,仍然还在流血,大概现在这副样子也可怕之极,那些人居然都退后了几步,看样子似乎要逃了。

  突然,黑暗中有人喝道:'杀了他!'

  一听到这声音,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这竟然是路恭行的声音!我大叫道:'路恭行,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路恭行没有回答,却有三个人同时冲上了来。这三人枪法生疏,冲上来时手中长枪还在发抖。我不待他们欺近,猛地向前冲去,卷入他们的长枪中。这三人本事不佳,居然不知道以长枪攻人时绝不可让敌人欺近,一旦近了,长枪便毫无威力,我虽然肩上受伤,但仍是轻轻松松便冲到那三人跟前,百辟刀一动,已在当先那人胸口割了一刀,正待砍向第二个,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把长刀,一下架住了我的刀。

  这一刀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架住我的百辟刀,'当'的一声,火星直冒。一见到这一刀的刀法,我的心已凉了半截。

  这确是军中所授刀法,这人就算不是路恭行,也必定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我不敢恋战,百辟刀一被架住,左手一把抓住了刚才被我砍倒那人的长枪,人疾退到车边,单臂握枪,枪杆在掌中一滚,一枪向前刺去。那人的刀猛地翻了起来,又架了我一枪,但短刀要破枪,必要接近了方行,此时那人距我还远,他以单刀对我的长枪,哪里挡得住。

  这时又有两个黑衣人也冲上来,我以一敌三,一时竟然还占上风,那两人本领不佳,以单刀会我之人本领甚高,但新上来的两人笨手笨脚,反而掣肘,我只听得他叫道:'给我枪,你们退后!'

  又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底已凉透了。这次绝不会听错,这正是路恭行的声音。他的枪法变幻莫测,当初还在前锋营时,我们一批百夫长较量枪法,我对路恭行的枪术颇为熟悉,此时心中再无疑虑,挡开了他的两枪,叫道:'路恭行,你是要造反么?'

  路恭行被文侯设计去送死,死里逃生回到帝都,以他之能定然能看出文侯用意,只怕为复此仇,才想行刺文侯。虽然与路恭行生死相搏,我心中仍然对他有几分同情,委实不愿与他再战。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却仍是一言不发,长枪忽进忽退,只是不离我的前胸。

  一眨眼已交手十余枪,他虽然双手持枪,而我只是用了一只受伤的手,但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间他竟然攻不破我的防守。可是我单臂使枪实在吃力,他的枪快如闪电,我只有招架之功,已全无还手之力。这时忽然又有一片人声传来,我心中一凉,以为路恭行的帮凶来了,哪知他长枪一收,忽然喝道:'快走!'

  我不明白路恭行为什么要走,只是他退得极快,另外那些人本事虽然蹩脚,退得却也不慢,只一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了。他们一走,我再也支撑不住,一枪拄在地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来的人很多,当先有人打着灯笼,走近了,那人叫道:'郡主!楚将军!你们没事么?'

  这是安乐王的管家陈超航的声音。我又惊又喜,强自支撑着叫道:'陈管家么?'

  陈超航提着灯笼,他身边有十几个人,都握着长枪,陈超航一见我便叫道:'楚将军你没事!谢天谢地……'忽然他惊叫一声,一下冲到车边,跪在地上道:'郡主!郡主!'

  我长吐一口气,也跪下来道:'郡主,你别吓我,快说话啊!'郡主倒在车边,只是低低地吐了口气,我扔掉了枪,一把抱起她,道:'郡主,你没事吧?'

  郡主睁开眼,居然还淡淡一笑道:'休……休红,二哥来得真快。'

  是二太子!我虽然不曾想通,但郡主说出的话一定是对的。二太子已经发动了!我抱着她,向陈超航叫道:'快!快送郡主回去!'

  郡主受伤极重,我抱着她,心中只是默念着:'不要死!不要死!'也根本顾不得是不是还有刺客在附近,只是拼命向安乐王府跑去。陈超航叫道:'快护着!'自己跑过来跟在我身边。我虽然身上带伤,但陈超航居然还有点追不上我,我听得他重重地喘气,而怀中的郡主气息却越来越弱。

  离安乐王府还有数十步,王府中忽然又冲出了数十个人,当先一人正是持着长枪的小王子。他见到我,愕道:'楚将军,出什么事了?'我叫道:'有刺客!'抱着郡主便向王府冲去。还不曾到门口,便叫道:'医生!快叫医生!'

  安乐王和文侯同时赶了出来,安乐王平时行动迟缓,此时快得异乎寻常,他一见我抱着的郡主,大叫道:'小茵!'一把从我怀中接了过去,转身便向里跑去。我跟着他,只见他抱着郡主到了大厅,叫道:'快,快让段大夫过来!要是来得晚了,我砍了他的头!'

  王府本有家医,那两个家医来得极快,看来还不至于被砍头。我站在门口看着那医生冲进大门,只觉身上一懈,登时手足无力,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文侯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我抬起头道:'有刺客,我们离开不久就遇上了刺客。'

  安乐王这时走出来,掩上门,喝道:'楚休红,若是小茵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拿你的人头是问!'他平时和蔼可亲,此时却凶狠异常。我心中一痛,站起来道:'是,王爷。'将百辟刀向颈间割去。此时我又痛又悔,只觉也只有自尽才能以谢其罪。哪知刀刚伸到喉头,忽然一紧,却是文侯伸手抓住刀背。

  他动作快极,我精筋力尽,也拿不住刀,百辟刀被他一把夺下。文侯忽地向安乐王跪倒,安乐王心中虽乱,仍是大吃一惊,扶起他道:'甄候,你这是何意?'

  文侯道:'王爷,是甄砺之大意,此罪该是我负才是,请你不要责怪楚将军。'

  安乐王急得团团乱转,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做出这等事来!'文侯侯冷笑道:'王爷,这定是某人孤注一掷了。'

  他说的自是二太子,安乐王也明白。他停住了步子,背转手道:'真的?'他刚说完,门外忽然有人叫道:'王爷,快开门,快开门!'文侯脸色一变,喃喃道:'好快!'

  安乐王想了想,忽地一掌拍在门上,叫道:'陈超航,点齐家兵,守住门口,有谁敢进来,格杀勿论!'

  陈超航还不曾回答,小王子叫道:'是,父王!'他手持一根长枪,马上向门口冲去。安乐王对文侯道:'甄侯,今日已到鱼死网破之地,本王将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

  文侯眼中一亮,又跪倒行了个大礼道:'多谢王爷。'安乐王又扫了我一眼,眼中却带着痛恨之意,道:'不过他得留在此处。若小茵有个不测,我要他的人头来祭祀。'

  文侯一怔,还不曾开口,我抢先道:'是,王爷。末将罪不容赦,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文侯还要说什么,安乐王一挥手道:'不必说了。来人,将这人绑起来,纵然今日王府玉石俱焚,老子死前也要先摘下他的人头不可。'他怪我没保护好郡主,对我已是恨极,自称都变成了'老子'。边上有个家丁过来将我反剪起手,便要绑起来,我呆呆地站着也不反抗。

  这时郡主在屋中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安乐王顾不得我,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叫道:'小茵!小茵!'屋里,一个家医手中拿着一支满是鲜血的断箭,箭头已被剪掉,正手忙脚乱地给郡主包扎。我顾不得旁人,一下挣脱了那家丁,冲到榻前跪倒在地,叫道:'郡主!'眼中不知不觉已流出了泪水。

  不管郡主到底对我有过什么打算,她总是一个爱我的女子,我实是有负于她。我跪在她榻前,只觉心痛如绞,便是现在有人砍了我,我也不会反抗。

  安乐王走到榻前,道:'小茵,你还好么?'他伸手要去抓郡主,但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一个家医声音颤颤地道:'王爷,郡主受伤极重,我等也没有……'不等他说完,安乐王吼道:'闭嘴!你再说,老子砍了你!'

  这时郡主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道:'爹。'安乐王脸上登时满是喜色,凑到榻前道:'小茵,别说话,你会好的,会好的。'

  郡主极是虚弱,低低道:'不要怪休红,爹,让他去。'

  安乐王哼了一声,郡主似已猜到他的心思,道:'他是个好人,爹,女儿很开心。'

  我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若不是在这儿,我只怕要立时放声痛哭了。郡主咳了一声,又道:'休红,你过来。'

  我跪在地上不敢动,安乐王踢了我一脚,喝道:'小茵让你过来!'他踢得很重,我走到榻边,道:'郡主,小人该死。'

  郡主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低低道:'还说这种话,我是你……妻子了。'她说着时,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我握住她的手,泪水滚滚而出,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又低声道:'休红,二哥动手了,要帮文侯,不要留情!'

  她说到这儿一口气上不来,又喘了几下,嘴角都有血沫吐出来。我点点头道:'是。小茵,你放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又勉强笑了笑,道:'不,你要活下去。爹,让他活下去。'

  安乐王此时也忘了要砍掉我头的誓言了,柔声道:'好的,小茵,我让他活。'

  郡主又淡淡笑了笑,道:'去吧,快去。'

  我还想和她说两句话,安乐王一脚将我踢开,喝道:'快滚!没听见小茵让你走么?'我被他踢得翻了个跟斗,爬起来向郡主磕了个头。郡主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道:'这新的时代就要来了,爹。'

  我转身走出了大厅,一到外面,小王子迎上来道:'楚将军,怎么样?'

  外面已是杀声震天,有人正在攀墙进来,幸好安乐王府墙高壁厚,那些人一时还攻不进。我黯然道:'小殿下,我太没用了。'

  小王子道:'别说了,执金吾正在攻进来,要捉甄叔叔。我给你们备好了两匹马,你们快走。'

  他拉着我走到马边,文侯已披了件披风,此时脸色也有些张惶之意。我跳上马,道:'小殿下,等事情一了,我马上过来。'

  小王子道:'执金吾的人可比不上你们那支部队,他们没用的,你快走吧。'他年纪虽小,言语间却大有豪气。我跳上了马,文侯喝道:'楚休红,快走!'

  我们从王府的偏门冲了出去。此时执金吾正在攻正门,偏门尚无一人,我们一出安乐王府,文侯才长吁一口气,叹道:'没想到二太子手下竟然还有这等人材,我只道他要起事起码还得两天,居然这么快法!'

  我道:'是路恭行,他回来了。'

  文侯在马上转过头,惊叫道:'什么?'他脸上多了几分懊丧。他算定了一切,但还是轻敌了。他将路恭行调到前线,正是要翦除二太子一条最有力的臂膀,但他也一定没想到路恭行居然会暗中回到帝都来主持一切。我心中一痛,以前对路恭行一直有同袍之谊,实在不愿与他正面为敌,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一定要取下路恭行的首级!

  我们还不曾到文侯府,远远已见文侯府外火光冲天,竟然也有战事。文侯忽然又皱起眉道:'这路恭行真个了得,一支乱七八糟的禁军,居然也能用得如此得力。'

  我们冲到文侯府门口,只见门外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看甲胄,正是执金吾的人。此时文侯府只有不满一千的府兵,我们冲到门口,我夺过一杆长枪击散了围在正门口的执金吾,文侯叫道:'汪海!汪海!你在么?'

  文侯一来,守卫文侯府的府兵顿时士气大振,一个反扑,将攻入府中的执金吾士兵都逼了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府兵首领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下跪倒在文侯马前,叫道:'谢天谢地,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文侯翻身下马,道:'几时出事的?大殿有事么?'

  那叫汪海的府兵首领道:'年统领派人来报信,说五大营与执金吾同时起事,正在大殿激战,虽有大人派去的一千人助阵,但五大营战力出奇的强,只能勉强抵敌,竟然无法分兵支援。'

  文侯盯着那些在门口与执金吾交战的府兵,道:'这里似乎只有两千多敌人。'

  汪海道:'不错,有两千五百人。原先由一个持斧的武士指挥,我们守得极为艰难,不久前有十几个人过来,将那武士带走,换人指挥后,我们压力轻了许多。'

  文侯眉头皱了皱,失声道:'不好了!我居然会如此大意!'他身体一颤,竟然站不稳当,一下跪在了地上。我吃了一惊,扶起他道:'大人,怎么了?'

  文侯叫道:'路恭行是要捉住太子,以他为质,迫我投降!该死,我居然算漏了一招,他竟会如此大胆!'

  此次二太子孤注一掷,如果能捉住文侯将他斩首,太子一方群龙无首,自然崩溃,而如果能逼宫迫使帝君下诏说文侯是叛逆,文侯也同样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文侯看不起禁兵,只道有年枭的一万近卫军足以制住一万五千的五大营和五千执金吾,但他没料到五大营的战力暗中已大大提高,此时城中竟然任由二太子驰骋。他叫道:'毕炜留下的三千火军团几时能到?'

  汪海道:'我已发出羽书,但最快也得天亮才能赶来。'

  文侯呆呆地站着,忽然喝道:'楚休红,你立刻带府兵去东宫,死守宫门,务必要抢在他们之前到!'

  汪海惊叫道:'大人,若是这儿再抽调兵力,这儿怎么办?'

  文侯也有点手足无措,执金吾虽然战力很差,但人数毕竟要多得多,数倍于府兵。何况府兵多半是步兵,要冲过执金吾的包围,实在是难上加难。文侯已是走投无路了吧,现在守在府中还能借地形之利坚守,一旦上了街,府兵再强也不会是那么多执金吾的对手。可是任由路恭行进攻东宫的话,一旦太子被他擒获,文侯师出无名,纵然毕炜回师救援,也鞭长莫及了。

  我想了想,道:'他们去了多少人?'

  汪海道:'不多,一两百个吧。'他又补了一句道:'不过这一两百人的战力颇强,他们一走,我们的压力顿时减轻。'

  我道:'大人,末将立刻去增援东宫。只要有我三寸气在,定能保得太子无恙。'

  我一说完,催了一鞭,飞马向前冲去。豪言壮语是说了,但我心中还是没底。我三寸气在可以保得太子无恙,但如果我三寸气没了呢?

  我不再多想。以我一个人,那是绝对守不住东宫的。不过我还有一支小小的力量在,现在必须动用了。

  那四十九个巨斧武士。

  前锋营的驻地距东宫不远,现在前锋营全都随毕炜追击蛇人去了,营中空空荡荡。我直冲进营中,叫道:'赵晃!赵晃!'这赵晃是个骁骑,也是这四十九人的首领。

  我只道他们多半已经入睡,得过一阵才能出来,哪知刚喊出,那赵晃已冲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过来了?城中出什么事了?'

  我道:'有人叛乱,快随我去东宫,守卫太子!'

  赵晃吓了一跳,道:'什么?有人竟然攻到了东宫?'东宫名字虽叫东宫,其实只是帝宫东面而已。若有人攻到了东宫,赵晃说不定以为敌人已破了城墙。白天城外还一片祥和,自然让他大吃一惊了。我也不和他多说,叫道:'事不宜迟,速速上马!'

  这四十九人一下点齐,我扫了他们一眼,道:'弟兄们,二太子聚众谋反,我奉太子之命守卫东宫,此事极为危险,大家千万要小心。'

  他们答应一声,我掉转马头,道:'出发!'

  正要拍马向前,忽然身后有个人喝道:'乱臣贼子!'

  这人叫得极其响亮,我只觉一股劲风压顶而来,眼角已扫到了那人手中的巨斧,正在向我头顶砍下。我吓得一时竟然无法动弹,这些巨斧武士力大无穷,如果正面对敌,我可以借枪术以巧破力,但此时是受暗算,那人的巨斧劈下已用了全力,突如其来,哪里还挡得住?我大叫一声,一下举起长枪,明知挡不住了,但也只能挡一挡。

  这巨斧有数十斤重,加上下劈之力,我的枪杆多半会被他一砍两半。硬顶是顶不住的,我已打定主意,枪身一接他的斧刃,就立刻翻身下马,以百辟刀还击。但他的斧头劈得太快,实在没有信心能及时躲过。

  '当'一声响,却不是我被劈中,那人身后有两个武士举斧下砍,那人的斧头还不曾落下,头顶已被两斧同时劈中。他虽然戴着铁盔,但这两斧同样力量沉雄,这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被砍得脑浆崩裂而死。那赵晃冷笑道:'郡主说得果然没错,路恭行可能会塞点私货进去的。'

  是郡主早就替我安排好了!我心头一热,道:'快走吧。'那个暗算我的人自是路恭行当初安排在内的死士,以防我有何异动。那时我就有点怀疑他会派人进来,果然没错,也幸亏郡主早有防备。

  那具死尸翻身落地,战马失了控制,在地上打着转。这人当初在我率军力抗蛇人时,也曾大为出力,如果那时死了,他到死都是个英雄,此时却成了为人不耻的小人了。我不再看他,叫道:'郡主受二太子暗算受了重伤。弟兄们,记着吧。'

  赵晃吃了一惊,叫道:'什么?'他对郡主看来也视若天人,可能根本没想到她也会遭到暗算。我只觉眼里又涌上了泪水,转过头,叫道:'快走,没空多说了。'

  我催马疾行,一共四十九人在帝都的大街上狂奔而去。今晚执金吾执行了宵禁,路上半个人都没有,我一边催马奔驰,心中默默地念道:'小茵,愿上天保佑你没事。'

  我爱郡主么?直到此时仍然说不上来,可是泪水却还是涌出了眼眶。迎面风吹如刀,刮得泪水飞溅出去,我的视线模糊了起来,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不知是她还是郡主。

  前面隐隐的出现了东宫的宫墙。赵晃忽然道:'楚将军,东宫好象有变!'

  黑暗中隐隐听得有厮杀之声。是路恭行先到了!我只觉眼前一花,叫道:'快!快!'又加了一鞭。我的飞羽今天还留在文侯府马厩中,这马虽然比不上飞羽神骏,但也是安乐王府的好马,加鞭之下,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冲到东宫门口,只见门外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批武士,里面还有金铁相击之声。门口有人叫道:'是什么人?'

  那人穿的是执金吾的衣服。我也不和他说话,只一拎缰绳,战马一声嘶吼,急急拐了个弯,便向门中冲去。那几个执金吾这才匆匆忙忙地要来关门,但我已冲到近前,长枪一挥,将当先两人搠倒,叫道:'路恭行,你这反贼,快出来受死!'

  我喊得很响,东宫里面的大院里已聚集了许多人,尸横遍地,大多是身着东宫守卫的制服。听得我的吼声,有不少执金吾转身攻了过来,但我带的这四十八个巨斧武士都是一以当十的勇士,执金吾虽然颇为勇悍,但枪法毕竟生疏,哪里挡得住我们这般猛冲?登时撕开一条血路,冲到了大殿。

  东宫分前后两层,大门进去是一个广场,当中是太子议事的登闻殿,过了登闻殿又是一片广场,然后才是太子的寝宫。我到了登闻殿前跳下马,带着四十八个巨斧武士向前猛冲。虽然也有执金吾前来阻挡,但他们哪里挡得住巨斧武士的神力?

  过了登闻殿,一见到太子的寝宫,我就倒吸一口凉气。寝宫前围着一两百个人,寝宫门口只剩了几个人还在力战。这几人想必便是太子那几个枪术极高的保镖,虽然人少,但在上百个金吾卫围攻之下,他们仍然力战不退。只是寡不敌众,他们已是岌岌可危了。

  我顾不得松口气,向后一挥手,叫道:'快上!'率先冲了过去,此时听得路恭行不知在何处厉声喝道:'杀了!'但他命令下得凶狠,要杀我们却大不容易。

  我们必须抢在他们攻入寝宫之前冲进去,然而这儿的一批人明显比守在登闻殿外的执金吾要厉害,我刀砍枪扎,当者披靡,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寝宫门口,赵晃和二十余人紧随在我身后,另外的却已被执金吾士兵缠住了。

  此时守寝宫的那几个武士只剩了两个还在挥枪阻挡,我冲到跟前时,那人已分不清敌我,竟然挺枪向我刺来。我用枪一把绞住他的长枪,叫道:'我们是来助守东宫的,太子没事吧?'

  他定了定神,才道:'是楚将军啊。太子还没事,快挡住,挡住!'刚说完,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摔倒在地。我顾不得他的死活,叫道:'赵晃,守住门口,我去看看太子!'

  赵晃道:'遵命……好家伙!'他一走神,有个执金吾一枪向他扎来。这一枪老辣娴熟,远远超过执金吾的水准,赵晃闪避不及,被那人一枪刺伤了手臂。

  我提着枪向里冲去,叫道:'太子,殿下!'本来我还想坚守东宫,但看情形是绝对守不住的,路恭行带的这几百个兵出乎意料的厉害,现在只能带着太子走。寝宫里灯火俱灭,什么都看不清,门外的人影在寝宫的壁上不住跳动,直如鬼魅。

  刚跑了几步,忽然听得太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楚休红将军,真是你么?'他倒记住我的名字了。我暗自苦笑,大概也是因为我要娶郡主,他才会记得的吧。我循声过去,叫道:'殿下,快出来,跟我走!'

  黑暗中,有个人影站了起来,'嗤'一声,有人点着了烛火。触目之下,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呆呆地怔住了。

  有三个女子围坐在太子身边,当中的一个,正是她!

  太子惊恐万状,一把拉住我,道:'救驾,楚将军,救驾!'这时路恭行忽然在门外高声道:'楚休红,速将殿下送出,我定保你为侯!'太子听得他的声音,更是惊恐,道:'楚将军,你可是我堂妹夫,别听他的!不要听他的啊!'

  我一阵烦乱,路恭行却又道:'楚休红,我家殿下极为欣赏你一身本领,只要你识时务,他会答应你一切要求。楚将军,快出来吧,别给甄砺之卖命了。'

  一切要求?我的眼角扫了她一眼。昏暗中,我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她镇定自若。当初在蛇人攻破高鹫城的千钧一发之际,她也同样如此镇定的。如果我转投二太子的话,那这个功劳纵不能南面封王,也够封个公侯吧?

  太子忽然叫道:'妹夫,救救我啊,我封你为侯!'他心急之下,已在乱叫了。我心中一凛,道:'殿下,这儿守不住,我带你出去。'

  太子忽然一怔,道:'我一个人走么?'

  我道:'是!'说着时,心中也如刀绞一般疼痛。我不知道带太子走了以后,路恭行扑空之下,会不会因绝望而杀这三个太子妃泄愤,但此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太子忽然道:'不成!'他放开了我的手,站到她们跟前,道:'人生在世,妻儿是我的一切,纵然二弟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吧。'他本已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却说得大有气慨。如果他肯不顾一切随我逃跑,我反倒好受些,但此时更加难受。

  我是个什么人?在这生死关头,我连太子都比不上!我心中豪气顿生,道:'那好。殿下,今日你便是死了,我就陪你,死得象个英雄的样!'

  一说到死,太子却又软了下来,道:'什么?要不……'我不等他再说,喝道:'这儿有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

  太子怔了怔,道:'什么?'这时,她忽然站起来道:'去观景台!'

  在微微的烛光中,我看见她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早就听说她是太子一正二侧三妃中最得宠的一个,也最早怀孕。我的心中一疼,道:'那快上观景台!'

  只要是她说的,便是那儿守不住,我也认了。太子倒是眼睛一亮,道:'不错,那儿只有一条小路,快走!'

  他倒又来了劲,端着烛向前走去。她们跟在太子身后,走过我身边时,我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似乎也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眼神。

  那观景台在寝宫后院,甚是高大,其实是个空心圆柱。因为帝都太大,深宫中住得久了会觉得心烦,因此当初便造这观景台,让不能出宫的下人嫔妃有空眺望远景散散心。观景台都是用巨石垒起,也不是太高,充其量不过十余丈,其实还没有城墙高大,但因为在帝宫这一带却是最高的了。如果路恭行推倒观景台,那我们便走投无路。只是这观景台极为坚固,单凭一两百个人,不是一两天弄得倒的。

  等他们上了观景台,我正想让赵晃他们也过来,但门口忽地发出一声呐喊,执金吾们如潮水一般涌入寝宫。

  巨斧武士的防线崩溃了!

  赵晃没有跑出来,拖着斧头跑过来的只有五个巨斧武士。他们且战且退,这些执金吾本领都相当出色,以巨斧武士之能,居然也只有招架之功。

  这些都不是执金吾!以那个只会开酒馆的吕征洋,他是绝对训练不出这等强悍的士兵来的。我提枪冲了上去,到了那几个巨斧武士身边,叫道:'快退,跟我来!'

  这时一支长枪忽地从一边刺出,一个巨斧武士举起长柄斧架去,枪斧相交之下,他居然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我吃了一惊,冲了过去,一枪架住那人的长枪。虽然架住了,但我也只觉虎口一热,这一枪之力大得异乎寻常。我失声叫道:'陈忠!'

  有这等力量的,除了陈忠,还有何人!我刚叫出,却听得那人应道:'末将在!'

  陈忠脑子有点简单,听得我的呼喝,居然还会应声。我骂道:'混蛋,居然连你也反叛了!'

  陈忠一臂受伤,他的伤势比我的左臂上的伤更重,但他只以单臂使枪,我便难以应付了。此时我已明白,现在我们对付的哪里是华而不实的执金吾,是不折不扣的帝国军!怪不得这两百来人会如此之强,文侯千算万算,竟然没有料到路恭行会带一支帝国军暗中回帝都起事,他原本算定的优势已荡然无存。

  陈忠满面羞惭,他是邢铁风的下属,邢铁风被关押后,他这支部队自然也在文侯要解决之列,怪不得路恭行能将他带来。他手上长枪缓了缓,我的枪一抽,已反搁在他的枪上,此时再向前刺去,定能将他刺死。但若是旁人的话,我这一枪自然毫不犹豫就刺出了,眼前去是陈忠,我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我也是缓了一缓,边上有个士兵忽然一枪向我刺来。此时我的枪还搁在陈忠的枪上,一时间抽不回来,哪里还能挡住,边上几个巨斧武士自顾不暇,根本没机会救我。我魂飞魄散,心知此劫难逃,正要闭目受死,哪知陈忠忽的将身一横,肩头一下顶住那士兵。陈忠的力量比蛇人还大,那士兵又不甚魁梧,被陈忠顶得倒飞出去,爬起来骂道:'王八蛋,你吃里扒外么?'

  陈忠眼里也流下了泪水,叫道:'楚将军,今日我陪你死吧。'他忽地转过身来,长枪一横,又挡住了数人。我没想到陈忠居然会这么做,心头一热,道:'好,陈忠,就算你骗我,我也相信你。'

  反正要死了,死在陈忠枪下,也是一样。陈忠是个实在人,他绝不会骗我的,说愿与我一同赴死,那他说的便是实话。只是他转而与原先的同僚为敌,出枪却大为迟缓,只是阻挡,也不进攻。我与陈忠一起与蛇人相斗也大占上风,即使他不愿杀人,有他替我防守,也已足够了,我压力顿轻,虽然只有七个人,但一时间这上百个穿着执金吾军服的帝国军竟也迫不上来。

  我们且战且退,一个巨斧武士手中一慢,中了一枪,登时被乱刃分尸,但我们毕竟已退到了观景台。观景台的门不大,一守住门,能攻上来的士兵更少,守得也更加容易了。我松了一口气,心知已缓了口气,这时路恭行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旁人退后,决死队跟我来。'

  寝宫中因为多了不少火把,也亮了许多。那些执金吾闻令,齐齐退了两步,从中让开一条路来。

  



  尾声

  从人群中走出了十多个黑衣人。虽然都蒙了脸,但我认得清楚,最前的正是路恭行。

  陈忠在我身后小声道:'楚将军,我们要死了,这是路将军的决死队。'

  我哈哈笑了笑道:'决死队算什么,让他们决死好了。'

  路恭行已走上前来,到了十几步外,他站住了,道:'楚将军,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和平时大不一样,又阴又冷。我哼了一声,道:'路将军,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子见面。'

  路恭行是个好将官,当初他带领我们时,公正无私,前锋营的百夫长虽然派系林立,对他却都十分敬佩。如果没有太子和二太子夺位之事,他肯定是个出色的将领,仍然会带着我们冲锋陷阵,与蛇人对抗。路恭行略微沉默了一下,似乎也在想着当初的情景。他慢慢揭开蒙面的黑布,道:'楚将军,我误伤郡主后,便知道再没办法拉你回来了,请原谅。'

  我一阵哑然。路恭行伤了郡主,我对他痛恨之极,但我也知道他想刺杀的其实是文侯,阴差阳错之下才会误伤郡主。我道:'路将军,这些话也不必说了,今日你要过去,便请踏着我的尸首过去。'

  路恭行叹道:'楚将军,我真不明白你是个怎样的人。按理,象你这么婆婆妈妈,在战场上早就该死了,可偏偏你能屹立不倒,连陈忠居然也会为你反戈一击。'

  陈忠在我身后重重地喘息了一声,似乎心有所动。我大声道:'路将军,现在婆婆妈妈的可是你了。'

  路恭行忽地一笑,将手中长枪扔开,道:'楚将军,你其实走错了一步棋,这地方虽然易守难攻,但你也该明白,里面地方狭窄,长兵难有效用。你弃己之长,难道还能守到几时?'

  身后的巨斧武士都'咦'了一声,他们用的都是长柄斧,力劈猛砍,威力极大,但进观景台的确就难以挥动了。路恭行只是一句话,便让这几个死都不怕的勇士心中也动摇了。我心知不能任由他逞口舌之利,喝道:'不必挡得太久,等天一亮,火军团便会赶到,到时你们还有哪条路可走?'

  我的话也让路恭行身后那些士兵都'咦'了一声。火军团的神龙炮威力无比,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而火军团本身也是支惯于冲锋的强兵,我这句话一般让他们心中惶惑。

  路恭行厉声道:'不要慌!此时到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难道还攻不破他们么?决死队,上去!'

  他身后有几个黑衣人已冲了上来。我心上一震,正待打点精神,忽然有个黑衣人道:'路将军,楚将军是个英雄,请给我个机会与他一战。'

  这是徐蒙的声音。这徐蒙是二太子新招来的保镖,上次在醉枫楼安乐王席上与我以筷子比试枪法,武昭老师虽说我胜了,但我明白只是平分秋色,是个和局。此人的黑眚枪妙绝天下,是个枪法高手,虽说只是个保镖,却大有磊落之气。

  路恭行有些不快,道:'徐将军,此时你还要节外生枝么?'

  徐蒙道:'为将者不死无名之辈。楚将军枪法高绝,徐蒙愿与他一战,身死无憾。'

  这徐蒙也算有点泥古不化了。我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有些感激他。如果他们一拥齐上,我只能求上天保佑撑得几时算几时,而一旦和徐蒙比枪,我拼得一死,可以多争取许多时间了。我不等路恭行再说,抢先道:'徐兄真是壮士,楚休红愿与徐兄决一生死。'就算路恭行不同意,现在这喘息之机也被我抓住了。

  路恭行似乎有些不愿,但勉强道:'好吧。'说着,退后了一步。眼见他轻易答应,我却有些疑惑。此时他已占尽上风,以路恭行这等人物,绝不会让徐蒙与我决斗来浪费时间的。

  他一定有暗器!

  一想到这点,我眼角扫了徐蒙一眼。果然,徐蒙手握长枪,但右拳却明显只是虚握着。我心头一阵寒意,知道自己差点堕入路恭行的圈套了。他哪里是答应徐蒙与我决斗,分明是要徐蒙暗算我!

  想通了这点,我装作不知,将长枪交在左手夹在肋下,右手的百辟刀入鞘道:'领教徐兄高招。'入鞘时右手尾指却已勾住了腰间的流星锤。

  这流星锤是李尧天送我的,我平时也常在练习,李尧天说练熟后五步之内百发百中,现在我和徐蒙相距恰在五步。这么做虽然极其阴险,但生死攸关,也只好阴险一回。只是这徐蒙的暗器是什么?

  徐蒙抱着枪,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定会好好安葬你的尸身的,放心。'他大概觉得我是必死了,此时也漏了句话。我也相信他定会好好安葬我的,但我更想好好活着。

  他的长枪一摆,忽地大喝一声,枪头又乱成一团黑雾。当初以筷子比试,还看不出这一招的厉害,此时他用的是长枪,这团黑雾便如千万把快刀飞速转动。我见他一枪发出,右手忽地向我一扬,不等他发出暗器,右手一滑,手已滑入流星锤的皮套,一把抓住流星锤,猛地掷了出去。

  我没有用枪招去引他注意,流星锤飞出,眼前寒光一闪,左肩又是一疼,长枪登时落地。也就在同时,徐蒙大叫一声,仰天翻倒。

  我的流星锤正砸在他的面门。流星锤只有两斤重,但因为又小又沉,这一锤大概将他的颅骨都砸碎了。他刚一倒地,只听得路恭行叫道:'快上!'几个黑衣人猛地冲了过来。流星锤此时恰好收回手中,一个黑衣人已疾冲而至,一刀向我劈了过来,我手又是一扬,流星锤再度击出,正砸在他的前额,这黑衣人立时毙命。我左手往地上一撑,翻身跳起,倒退进观景台中,叫道:'小心了!'

  陈忠让我入内,举枪守在门口,两个巨斧武士则守在他身边。门口顶多也只能站三个人,另两个巨斧武士扶着我上了几级阶梯,门口已有人在与陈忠他们交手。

  徐蒙打出的是一支袖箭,如果不是我发锤在先,这一箭刺中的定是我的咽喉。我拔下这袖箭,站起来道:'快退上去!快退!'

  在门口固然可用长兵,但是路恭行的人太多了,陈忠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我翻身起来,正要再冲下去,却只觉左臂疼痛不堪,根本用不出力来。一个巨斧武士叫道:'楚将军,你肩上在流血!'

  这左肩原先就受过伤,今日前后俱中了一箭,再也发不出力了。我皱了皱眉,道:'无论如何都要挡住!'但此时右臂虽能用力,可是只有一条手臂,刀法也大打折扣,我根本不抱多大指望了。

  门口有个巨斧武士发出了一声惨叫,有个黑衣人一刀捅进了他的下腹。这巨斧武士负痛之下,竟然一把扔掉了长柄斧猛地抱住那黑衣人,边上早有两个冲上来,两把刀齐齐刺入他的肋下。我心惊之下,叫道:'陈忠,快上来!快上来!'

  那巨斧武士身体魁梧,虽然死了,巨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路恭行的决死队一时也冲不上来。陈忠和另一个巨斧武士无心恋战,拖着长枪巨斧奔上来,我从腰间取出了手弩,哆哆嗦嗦地往里装钢箭。此时只恨当初薛文亦给我的箭太少,我恨不得弩中可以装得七八十支箭进去才好。

  观景台共有五层,我们现在上的是第二层,要空旷一些。陈忠一上来便道:'楚将军,怎么办?'他居然没看到有个黑衣人如影随形追了上来,一刀正向他后脑劈去。我叫道:'闪开!'手弩只装了四支箭,一扬手射出。那黑衣人身轻如燕,几乎像飞在空中,但观景台如此狭窄,手弩力量甚大,他哪里闪得开,钢刀一挥,只挡开了一支,另三支箭同时射入他的身体,这人一下摔了下去。

  我身边一共只带了二十四支箭,先前身掉了六支,现在又是四支,只剩下十四支了。我挣扎着爬起来,道:'不要恋战,退到上面去。'

  越往上,他们便越难攻进来。天快要亮了,只是不知道火军团的援军到底何时能到,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陈忠扶起我又向上走去,两个巨斧武士在后面阻挡追兵。路恭行这号称'决死队'的数十人,果然是不畏死。且战且上,我们退到第三层时,又有一个巨斧武士发出了一声惨叫,多半也被砍死了。

  这等恶战,便是与蛇人相遇时也未曾有过。我们占了地形之利,但决死队的人用的都是短兵,身体灵便,巨斧武士的长柄斧很难发挥作用。过道狭窄,他们几乎是以血肉之躯堵住通路,不让敌人冲上来。我的心一阵阵剧跳,路恭行也不知何时竟然练出这许多死士,此人心机之深,实是思之骇然。

  上了第四层,又有一个巨斧武士被砍倒了。再往上便是太子他们所处之地。我知道现在已退到了绝路,只剩了我们三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再退了。陈忠将长枪一扔,伸手到腰间拔出刀来,喝道:'再有上来者,不要怪我了!'  他一直没有伤人,我虽然对他这等迂腐有点愤怒,但也不忍怪他。此时说出这等话来,想必他也不再留情,要动手伤人了。这时仅剩的一个巨斧武士退到了第四层门口,叫道:'楚将军,那些妖怪太厉害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衣人将身一纵,已跳了上来。那巨斧武士手中的长柄斧已满是鲜血,连斧头都染成了红色,在这儿也不能挥动,他向前猛地一推,那黑衣人一下跃起,伸手抓住顶上,竟然站在了斧面上。我举起手弩正要射去,陈忠猛地冲上前,喝道:'下去!'

  他力大无穷,刀法虽不甚佳,但这儿地方狭小,这一刀砍去,那人虽能将陈忠刺死,也势必要被砍作两半。那人不敢再攻,猛地向后一退躲过陈忠一刀,陈忠正待冲上前去,忽然从下面有一片刀光闪现。

  那个巨斧武士的长柄斧还横架在过道里,这一刀自下而上,'嚓'一声,将斧柄一下砍断,余热未绝,又卷入陈忠大腿。陈忠大叫一声,站不直了,一下跪倒在地,举刀仍要砍去,那个刚跳下去的黑衣人忽地飞起一脚,正中陈忠手腕,陈忠的刀被他踢得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见势不妙,手弩一举,猛地一扣,三支箭一下射出,那黑衣人却一折腰,三对弩箭竟然擦着他的后背飞过,正钉在墙上。他身体轻盈,又注意防着我的手弩,这么近也射不中他。我咬了咬牙,不等他起身,以是一箭射出。

  这一箭他却躲不过了,正从他右额刺入。他大叫一声,重重摔倒,却忽地又站了起来。我没料到竟会有这种事,大吃一惊,手指一扣,两支箭再次射出。

  这两箭正中他的前心,连钢羽都没入他的体内,但这人却仍是直立不倒。我大吃一惊,陈忠却叫道:'有人……有人顶着他!'

  他身后有人!我恍然大悟,但箭已发完,我一撑地,猛地站起来,靠着墙壁,右手已解下那流星锤,喝道:'快出来!'

  那具黑衣人的尸体忽然飞了起来,一个人猛地跃上。陈忠靠在门口,这人飞起一脚,正踢中陈忠耳后,陈忠被他踢得向我这儿倒了过来,我一把扶住他,只觉他的身体重得如山一般,若不是靠着墙壁,只怕会被陈忠压倒。而这人踢翻陈忠,一刀忽地向另一边那巨斧武士砍去。这一刀快如闪电,那巨斧武士已是筋疲力竭,毫无还手之力,咽喉被那人一刀砍开,缓缓坐倒。

  这是路恭行!

  我把晕过去的陈忠向边上挪了挪,颓然道:'路将军,你还是赢了。'

  路恭行一身黑衣,脸上也沾满了血迹,只是他眼中全无得胜后的喜悦,看着我道:'楚将军,没想到我的决死队居然会有大半死在你手上。'

  我强笑了笑,也不说话。其实也不都是我杀的,我只杀了两个黑衣人,其他大多是那四个巨斧武士所伤。我道:'路将军,恩怨今日俱尽,你杀了我吧。'

  路恭行看着我,眼中竟似有些泪光:'楚将军,当初我们在高鹫城并肩作战,难道那时的情份都要了了?'
  我一阵黯然。路恭行一向雷厉风行,到了这时居然却不忍下手,他一定也想到了那时我们的友情。我叹道:'路将军,有时我真觉得在你麾下时便战死,倒是件幸事了。'

  路恭行沉默了一下,眼中也有些黯然,忽然抬起头道:'楚将军,你降吧。纵然你不愿为官,我也可以保你无性命之忧。'

  我喃喃道:'晚了,晚了,走得太远了。'

  我一把从陈忠身后抽出手来,流星锤猛地向他掷去。此时我与他相距连五步都不到,这也是我蓄力已久,流星锤发出一声尖啸,直取路恭行面门。

  路恭行定逃不过这一锤了,我掷出流星锤后,心中却又有些后悔,路恭行却忽地将身一侧,险险避开,手中刀猛地一掠。流星锤的套索是鹿筋所制,很有弹性,但此时崩得笔直,路恭行长刀一掠,一下将鹿筋划断,流星锤'砰'的一声击在墙上,石粉四溅。

  完了!

  我心中一沉。流星锤已是我最后一手了,现在连这也被路恭行破去,我已再没有取胜之机。到了此时我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只等着路恭行杀我。哪知路恭行被我暗算了一锤,却仍无愠色,道:'楚将军,请你,降我。'

  他这话如同一个霹雳,我只觉浑身乏力,'扑嗵'一下跪倒在地。路恭行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让我投降,难道我真的要降么?我抬起头,看着他道:'不。'

  路恭行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道:'那好吧。'他踏上一步,举起刀来,向我当头劈下。我已跪在地上,双脚猛地一蹬,人在地上翻了个滚,右手已拔出百辟刀来,一刀倒挥而上。

  这才是我的最后一招。

  路恭行已见我跪倒,只道我束手待毙,但不曾想到我还能反击。两刀相击,他的刀没有我的百辟刀锋利,'当'一声,竟被我砍断。我单腿已然坐起,百辟刀已趁势攻上。路恭行手无寸铁,退了一步,喝道:'刀来!'边上有个人忽地抢上,将一把刀对着我掷来。我侧了侧身,正要让过这刀,哪知路恭行只退半步,忽地又向前踏了一步,一把抓住刀柄,手中刀仍是向我刺出。此时我仍未站起,百辟刀也不收回,猛地一刀砍上,只道这一刀不砍断他的刀也会让他的刀砍飞,哪知路恭行刚抓住这刀,本是前冲之势忽地退后,右手已弃刀,叫道:'刀来!'

  刹那间我已明白路恭行的用意,这一招他是练熟了的,掷来之刀只是虚招,直正的杀手在下一刀上。我已用全力去格他弃去之刀,这下一刀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当'一声,这刀被我格开,但预料中路恭行的下一刀却不曾刺出。我不由一怔,也不敢上前,看向路恭行,只见他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仍是空空的。我心头诧异,眼光也向外看去,此时曙色微露,寝宫中到处是人,但那些身着执金吾制服的士兵都在四散逃开,大门口却有许多盔甲鲜明的士兵正涌进来。

  是火军团!我心中一喜,只觉浑身力量都散去了。即使面对着路恭行,我也再没有余力抵挡。

  路恭行忽然叹道:'天命有归,非战之罪,唉!'他这声长叹极是颓唐,似乎有着无限的痛苦。我勉力提劲站起,道:'路将军,降吧,我愿保你性命无忧。'

  这话也是他对我说过的。路恭行苦笑道:'楚将军,你不愿降我,难道我愿降你么?'

  我也默然无语。路恭行秉性随和,但内心里实是个极高傲的人。他为二太子殚精竭虑,到了此时功亏一篑,这等打击比受伤还要重。

  他忽然跪下,向下跪了个头,道:'殿下,恕微臣无能之罪。'

  下面有一群人走了进来,那些执金吾纷纷弃械投降,有不降的立被斩杀。当中之人正是文侯,在他身前有个手持长枪的武士,枪尖上挑着个首级,挂着片白布,上面用鲜血写着'叛贼之首',看样子,依稀正是二太子。

  路恭行站起身,道:'楚将军,当今之世,君弱臣强,外患不断,以至于纷乱四起。当初在高鹫城时栾将军曾对我说,将在外,乱命有所不从,我也甚以为然。只是,当事已无救,我也一样无可奈何。'

  我恍然大悟,当初我还在龙鳞军时,右军代主将栾鹏因为不服武侯与苍月公合兵之议,想要兵谏,当时说路恭行统领的前锋营不足虑,当时我便觉得栾鹏与路恭行之间似有协议。看来也的确如此,当初路恭行一定默许栾鹏行事,但后来路恭行根本不曾为栾鹏说话,这个谜团直至今日方始打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却毕竟非凡人所为。

  路恭行喃喃道:'楚将军,我曾向殿下上三策,上策为集中力量猛攻皇宫,中策为生擒太子为质,下策为刺杀文侯,以绝后患。只是殿下父子情深,又恨文侯算计,只取了下策,等我发现刺杀失败,再回过头用上中二策,便来不及了。唉,一步错,步步错,若以我的决死队与残军杀入皇宫,你说能有几分胜算?天命有归,纵算尽千般人力终不能回。'

  我只觉身上一寒。文侯已算到了二太子会攻打皇宫,他也对皇宫加意防范,但却没算到路恭行早就训练了这一支人马,竟会以军人扮作执金吾,文侯对他的力量估计不足,差点让他得手。路恭行也是第二次说这个'天命'了,我没办法反驳,只是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路恭行眉头一扬,忽然笑道:'果然,哈哈,果然。'

  这时下面又是一阵乱,有个老人大声叫道:'路恭行,你这忤逆之子,还执迷不悟,与反贼一路么?快快下来领罪!'

  那是路翔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是令尊!'

  路恭行被他父亲这般痛骂,却也没什么悔意,反而伸手到墙边拣起方才那把刀。我吃了一惊,只道他还要困兽犹斗,路恭行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道:'楚将军,你也看得我忒小了。'

  我一阵茫然,看着路恭行拿着刀走到窗边,大声道:'父亲,各为其主,忠孝不能两全,恕孩儿不孝了。'

  他转过头,对我道:'楚将军,你跟随文侯定能飞黄腾达。只是文侯非池中物,绝不甘久居人下,你要小心了。'说完,忽地将刀插进了胸膛。

  我知道他已有死志,不忍再让他受辱,也不阻止。路恭行身体一歪,向我笑了笑,摔出了窗子,从第四层观景台上直摔下去,下面只是一阵惊呼。

  我拣起流星锤,弄醒了陈忠,两人扶着太子下去。太子已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她却依然显得十分冷静,但我知道,她是故意不看我的。我扶着太子走到观景台门口,文侯迎了上来,一下跪倒在太子跟前,道:'殿下,微臣救驾来迟,致使反贼跳梁,使殿下受惊了,望乞恕罪。'

  他在得知路恭行奇袭东宫时惊惶失措,此时却已很是平和。我跪在他身边,看着路恭行摔下来的地方,一些人正围着他的尸体说着什么。听着文侯的话,我只觉得茫然。

  也许,文侯并不是不曾算计到路恭行会奇袭东宫,而是更希望太子与二太子一同毙命吧……郡主说文侯可能有不臣之心,路恭行也是这般说的,他们说得是真的么?

  我的眼角瞟了文侯,他一脸诚惶诚恐,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由于路恭行未能及时将太子擒住,二太子孤注攻打皇宫也始终被近卫军挡住,以及至毕炜留下的三千火军团士兵赶到时一溃千里,二太子不愿投降,命下人将他斩首。这一夜帝都闹得天翻地覆,但天一亮,一切又归平静,许多城民只能猜测晚上杀声震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身上的伤口不轻,但也不想去找医官,回到营中找了点急救的刀创药敷上。没有多久以前,这儿还有四十九个巨斧武士,此时却空荡荡的一片。我呆呆地坐在营门口,肩头的伤也一阵阵痛。

  '楚将军,你真在这儿啊!'

  小王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站起身,却见小王子和一个高个的中年人一块儿走来。我迎上前去,道:'殿下,郡主怎么样了?'

  小王子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道:'姐姐临天亮时去世了,父王大发雷霆,将那两个家医碎尸万段,还说要将你砍了以祭姐姐。'

  我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只觉心口难受之极。小王子吓了一大跳,与那中年人一把扶住我,我道:'别管我,我愿向王爷领死。'

  小王子哭道:'不要!姐姐就怕父王会这么做,所以让我找你,让你千万不要去。'那中年人也道:'楚将军,郡主对你一往情深,你万万不可辜负了。'

  我呆呆地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是谁?'

  这人直直站立,道:'下官谏议大夫南宫闻礼,奉郡主之命,愿向楚将军效忠。'

  效忠?我冷冷地笑了一声,道:'是么?效什么忠?'

  南宫闻礼道:'郡主有经天纬地之志,天不假年,以至中道弃世。郡主生前与我等说过,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让我们辅佐楚将军,为这新时代出力。'

  我听到的郡主最后一句话,便是她说一个新时代要来了。我强忍住泪水,道:'好吧,你们先去吧。'

  我站起身,小王子还有点担心,道:'楚将军,你可要当心啊。'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

  待他们走了,我再也忍不住,拔出刀来,猛地冲向营帐。百辟刀裂木如腐,直插入柱中,我伏倒在地失声痛哭。

  郡主,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活到你说的这新时代来的一天。

  朝阳鲜红,如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