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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不瞒你说,我发觉自身这种不谈恋爱的意志蜕化成优柔寡断时,既恨自己,又恨别人。对那些催促我选个丈夫或情人的女人,我常常告诉她们,正是男人的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和粗暴无礼使我远离他们。我这样辩白时,她们当面耻笑我,叫我放心,并非所有的男人都象我年老的丈夫,他们有种种诀窍,能让人原谅他们的缺点和恶习。这样抢白令我着恼;听到别的女人发表如此粗野的见解,我怒火上升,这时我对自己是个女人,感到无地自容。有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比她们都品德高尚。

                “稍后,我又痛苦地反躬自省;烦恼咬啮我的心。别人的生活很充实,我的生活却很空虚、无所事事。于是我责备自己的疯狂和异想天开;我开始相信那些有哲理头脑、笑语朗朗的女人对我所说的话,她们如实地看待她们的时代。我寻思,无知毁了我,我设想出稀奇古怪的希望,我憧憬正直完美的男子,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句话,以前别人对我犯下的过错,如今我归到自己名下。

                “一旦女人们期望看到我不久信奉了她们的格言,信奉了她们称之为明智的东西,她们便能容忍我了。甚至不止一个人,对我寄予为她辩解的莫大希望,这种人从造作地表明守身如玉,转到披露自己的丑行,看到我给社交界作出轻浮的例子,让人能宽容她的轻浮行为,便不免庆幸。

                “待到她们看出这实现不了,我已经二十岁,不会堕落沉沦她们便恨起我来;她们说什么我是她们批评的活化身;她们和情人一起百般嘲笑我,我的征服目标是最侮辱人的计划和最卑劣的丑行。社交界里位高显要的贵妇,笑吟吟地对我制造卑鄙的阴谋,一点也不脸红。在乡下风气自由无羁的环境里,我受到形形色色的攻讦,情绪的激烈酷似本来有仇。有的男人对自己的情妇许诺,要制服我,而有的女人答应自己的情夫这样尝试一下。有的家庭主妇自荐用晚宴美酒迷乱我的理智。我有几个朋友和亲戚,为了诱惑我,给我介绍几个男子,我满可以将他们雇作俊俏的马车夫。由于我过于天真,给她们打开我整个心扉,她们很清楚,使我洁身自好的既不是虔诚,也不是名声和一桩旧情,而是不信任和不自觉的反感;她们不错失时机,透露我的品性,不顾我的心境飘忽不定,忧虑重重,肆意散布我藐视一切男人。没有比这种说法更伤害男人的了;他们宁可原谅放浪,而不宽恕蔑视。因此,他们同贵妇一起憎恨我;他们追求我,只是为了满足复仇心理,然后嘲弄我。我看到人人的脸孔上刻写着讽刺和虚情假意,我的愤世嫉俗与日俱增。

                “一个有头脑的女人对此会打定主意,抵抗到底,哪怕只是让她的敌手越发恼火;她会公开献身于宗教虔诚,跟人数不多的几个德高懿行的妇女圈子联系上,就在当时,她们致力于造就正直的人。但我的性格弱,不敢面对冲我而来兴起的风暴。我看到自己被人冷落、憎恶、误解;我的声誉已经受到最可怕和最奇特的非难而被断送。有的女人生来淫荡无行,却佯装和我接近会遭到极大的危险。”

                二“在这期间,从外省来了一个人,没有才华,头脑平庸,没有任何强有力或吸引人的品质,但十分单纯,感情耿直,这在我生活的圈子里非常罕见。我开始寻思,象我的女伴们所说的,该最后作一选择了。作为母亲,我不能结婚,而且我不相信任何男人的好心,我认为自己没有结婚这个权利。我必须接受的是一个情人,才能跟我投入的小圈子相称。我决计取得这个外省人的欢心,他的名字和在社交界的地位能给我绝妙的保护。这就是拉里厄子爵。

                “他爱我,而且出自心灵的真诚!可是他的心灵啊!他有心灵吗?这是一个讲求实际、心肠冷酷的人,这类人连习好恶嗜的司法部的潇洒和说谎的机智都没有。他象通常的惯例那样爱我,好似我的丈夫有时爱我那样。吸引他的只是我的美貌,他毫不费力便发现我的心思。他的想法不是轻蔑,而是无能为力。即便他在我身上发现强烈的爱,他也不知怎么与之呼应。

                “我不信还有人比这个可怜的拉里厄更讲求物质享受。他美滋滋地进餐,在任何圈椅上都能入睡,其余时间他就吸烟。

                他总是这样忙于满足生理需要。我想,他整天也没个想法。

                “在跟他亲昵相处之前,我对他只表示友谊,因为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高贵之处,至少我也找不到任何可恶之处;他高于我周围的人的优点正在这里。听着他的献媚,我很庆幸,他会让我对人性有好的看法,我相信他光明磊落。可是,一旦我给了他软弱的女人再也恢复不了的权利,他便会缠得我不可忍受,他的整部爱经会压缩到他还能尊重的几次恩惠的表示而已。

                “你看我的朋友,我躲过卡里布德旋涡又撞上西拉??

                岩①。这个人,我从他的饕餮胃口和午睡习惯来看,以为他的性格平静,甚至没有我期待遇到的热烈友谊的感情。他笑着说,他对一个漂亮女人不能只有友谊。要是您知道他称之为爱情的涵义就好了!

                “我根本不想同别的女人不一样,用别的泥块捏成①。眼下我不再属于任何性别,我想,我当时完全跟别的女人一样,但我的智能不够发达,遇不到我能深深爱上的人,以便对禽兽般的生活现像投以一点诗意。尽管你是个男子汉,因此在感知方面不够细腻,但你应该明白,一个人还没有领会爱情的需要,就要屈从爱情的要求时,内心所具有的厌恶。三天之内,对我来说,拉里厄子爵变得不能忍受了。

                “唉!我的亲爱的,我一直没有毅力摆脱他!六十年来,他给我的是折磨和腻烦。我出于怜悯、懦弱或无聊,才容忍了他。他始终不满意我的迁就,我愈是遏止他的激情,他愈是围着我转,他对我的爱情,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最有耐心、最勇敢、最持久和最令人厌烦的感情。

                “自从我把他吸引在身边当作保护人以来,我在社交界的角色远远好受得多了,这倒是真的。男人们再不敢追求我,因为子爵是个可怕的爱动刀使剑的人,他又残忍又爱嫉妒。女人们早先预言我不会光盯住一个男人,愤愤地看到子爵拴在我的马车上;或许我对他的耐心夹杂了一点虚荣心,不致使一个女人显得被遗弃的虚荣心。在这个可怜的拉里厄身上,却也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但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子,心肠好,懂得及时收住话头,生活阔绰,也不缺乏那种廉逊而自负的仪表,这能突出一个女人的身价。最后,贵妇们不仅决不轻看那种倨傲的美,而我觉得这反倒是子爵的主要缺点,她们还惊异于他对我真诚的忠贞不渝,把他当作楷模,提供给他们的情夫。我于是处在令人羡慕的地位,可是,我对你实说,这只能略微补偿这种亲密关系的无聊。我忍气吞声,对拉里厄保持始终不变的忠诚。瞧,我亲爱的孩子,我是否像你想象的那样对不住他呢。”

                “我完全了解您,。”我回答她说,“也就是要对您说,我为您抱不平,我尊敬您。您为您那个时代的风俗作出真正的牺牲,您受到磨难,因为您高出于这些风俗。再多一点精神力量,您就会在美德中找到在私通中见不到的幸福。不过,有一点令我诧异:这就是您一生竟然没遇到一个能了解您的人,值得您产生真正爱情的人。能否由此断定,今人胜过往日的人呢?”

                “这也许是你们的妄自尊大之见,”她笑盈盈地回答我。

                “我难得颂扬我那时代的人,但我怀疑你们取得了很大进步;我们不必空发议论。不管男人们怎样,我的不幸,过错全在于我;我没有这份聪明去评论。象我这样孤高傲世,本应该成为一个十分高明的妇人,在所有这些极其平庸、虚伪、空虚的人中,运用慧眼,识别出一个古往今来罕见而了不起的真正高尚的男子。对此,我当时过于无知而狭隘。由于阅世渐深,我获得了更多的判断力:我发现,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原来我也一古脑儿憎恨的,却值得另眼相看;但那时我已经年迈了。我觉察到这点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