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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可是,大宋连君王都降了,何况我们女子!再者,为女子者,即便是在大宋,也不过是以顺从男子为要务,能求得什么更多?既同样是顺从男人,那么顺从哪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王映淮心中暗惊,她只知一味地抗拒完颜宗陟,还真没有这般想过,如今听赵蕙卿所言,也不得不承认,“郡主所言,也是有理。”  

午时,金兵停下埋锅造饭。  

由两个亲兵看着,赵蕙卿陪着王映淮下车散步。完颜宗陟本想跟着,可是王映淮忿恨地横了他一眼。他想想还是作罢,她仍在怀恨他出手过重,打死了青黛!就由赵蕙卿陪着吧,宋女之间,毕竟更好亲近。  

滏水淙淙北去,逝者如斯夫!清风拂动着衣衫,二女站在河岸边,遥望着对岸的绿草萋萋,以及更远处起伏连绵、浅黛的山峦。这些,都是大宋的江山啊!而如今,却要并入敌国的版图!  

“王昭仪,站进来些,莫溅湿了。”赵蕙卿拉了拉王映淮。  

王映淮闻言,心中一动,望向湍湍流淌的河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际。她依言退回了些许。从眼角的余光看去,两个亲兵离她们不远不近。亲兵身后稍远处,是正在忙碌的人群。而这河边的地势,并不平坦,从她们所站的低地北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丘,而土丘下的河水,流速明显地湍急许多。  

她缓缓转过身,随意地向那土丘迈进。赵蕙卿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个亲兵仍旧不远不近地看护。  

走到丘上,她蓦的加快脚步,几下冲到最高处,然后使尽全力,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就向那湍急的河中扑身而下!一切发生之快,就连在身边的赵蕙卿都来不及反应!  

“王昭仪!王昭仪!”赵蕙卿奔到丘顶,俯身向下张望,失声大叫。河水滔滔,白浪一个接一个地翻卷,王昭仪的身影已不复见!  

看守的亲兵大惊,也冲上丘顶,俯视水中人影不见,已不可救,于是飞快奔向人群,一边奔跑,一边大叫:“将军!将军!王昭仪投水自尽了!”  

*  *  *  

王映淮随着河水载浮载沉,漂流出去不知多远。河中的尖石划剌着身体,已经痛到麻木。她渐渐失去知觉。  

直到稍微清醒,她意识到河面变宽了,因为河水的流速明显平缓了下来,渐渐地,她竟被冲向了岸边。岸边一棵枯树横亘水中,正把她拦腰截下。她奋力紧紧抱住树干,再不让河水把她冲走。  

她已经精疲力尽。经过几次艰难的尝试,险些又被河水冲走,终于勉力地爬上了树身。再沿着树身向岸上爬去。  

“什么人?”  

随着喊声,两枝长枪已经指住了她。  

王映淮大惊失色,惶然抬头,看向来人,他们都穿着宋人服饰,拿着武器,但又并不像是官兵,想来应是义军,终于见到自己人了!她大松一口气,聚起全身所有的力气,却只发得出微弱的声音:“有劳军士相报!我要求见你家主将!”  

“见主将?如今宋金交战,谁知你是否奸细?”军士疑道。  

“我不是奸细!”王映淮急辩。脑中极力思索着证明身份的物件,蓦然想到,也顾不得许多,反手就到衣襟内搜索,终于找到贴身佩戴的印信,万幸没有遗失在河里!举手递出印信,向军士道:“此物乃我印信,烦劳军士交于你家主将,主将见过,便知端的。”  

军士将信将疑地接过,那是一块不甚起眼的小玉珮,上面倒是有几个字,可是他们并不认识。两人商量了一下,留一人将王映淮收押,另一人则报往社长帐中。  

“报!”军士在帐外报进。  

“进来!”社长从地形图上抬起头来,竟是一个斯文俊雅的年轻人!  

军士进帐,禀道:“禀社长,标下等在河边巡查时俘获一女子,自称不是奸细,现有一物奉上,说是社长见过,便知端的。”  

社长从军士手中接过递上来的物件。  

这是一块上好白玉雕成的印信,玉色洁白莹润,入手温凉,乃是玉中上品。如此珍宝,绝非寻常百姓家可有!当时心下一惊,转过来看那刻纹,只见梅花篆字,赫然镌刻着:掖庭宫、文学馆、昭仪、王——这女子是后宫女官王昭仪!  

立即,他站起身来,吩咐道:“将那女子带上来!”  

未几,王映淮被押入帐中。  

社长只见一个衣衫破败的女子,一身泥垢,实在看不出多少高贵的迹象,可是,尽管狼狈不堪、极力支撑,那女子周身仍散发着一股凛凛的傲气,浑然天成,宣告着她非比寻常的身份。来到她身前,吩咐松绑,社长说道:“王昭仪受惊了!”  

王映淮的伤臂被这么一折腾,已经疼痛难当,“啊!”的一声低呼,急忙用右手扶住,口中却道:“还好!”而身形几乎就要软倒。  

社长见她情形,知道伤势不轻,忙扶她坐下,转头对军士道:“有请卞大夫!”军士领命而去。  

社长倒来茶水,递予王映淮,问道:“不知王昭仪如何落得这般光景?”  

“唉!”王映淮叹息着接过茶水,回道:“我等均随二帝北巡,将军想必也是得知。我趁金人不备,侥幸投水,才得以逃脱。”  

社长点头,“那么这手臂之伤,想必是在河中折断?”  

王映淮苦笑摇头,“这倒不是,是我自己折断的。”见他惊异神色,又解释道:“金人欲犯我,我只好断臂以全身。”  

社长闻言,肃然起敬,“娘娘刚烈至性,令人敬佩!”  

“将军谬赞!”王映淮虚弱地回道,“金贼无恶不作,但凡我大宋子民,均与之誓不两立!我虽女子,也略省大义。正如将军,聚义兵、杀金贼,其理同一。”  

社长点头嘉许。  

卞大夫入帐。社长暂且退出,让大夫为王昭仪看诊。  

卞大夫看完诊出来,边走边摇头,回社长道:“这女子身上背上,都被尖石划破,皮肉翻绽,令人实不忍睹,加之左臂折断,后背又中重击,伤势着实不轻!如今已有烧热,需得赶紧医治!我即刻就去配药,之前且先令她清洗一番。若能救她活命,也算老夫功德一件!唉!”叹息而去。  

社长将王昭仪让进自己寝帐,先请王昭仪用了些简单饮食,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再命人烧来热水,抬进帐中,请王昭仪沐浴更衣。  

递上一套干净衣物,社长为难道:“军营之中,没有女子,所以……只好请娘娘自己照应。呃,此外,由于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女子衣物,这些是在下干净新衣,非常时期,还请娘娘迁就一二。”  

王映淮接过衣物,谢道:“这些我都省得,如此已经很好,将军不必过虑。一切我都能自理,将军但请放心。”  

社长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她被人服侍惯了,不能自理。“如此,就请娘娘自处了!在下告退。”言毕退出。  

尽管王映淮已经稍事休息,也进了一些汤水,可是毕竟伤势太重,仍然十分虚弱。但在这军营之中,没有侍女,一切只能靠自己。她勉力艰难地自身上退下衣衫,衣衫被血渍浸染,粘在伤口上,强行去扒,仿佛撕皮一般。她咬牙强忍剧痛,迅速地揭了下来——总归是要痛,便长痛不如短痛!而伤口入水,又是一阵刺痛。她就在这些不断的痛楚中完成了沐浴,简直不亚于受刑!  

而更痛的是卞大夫为她治伤!每处伤口,都必须先用烧酒清洗,才能敷上药膏。手巾蘸着烧酒,还没划上伤口,她就浑身抽紧。划上去时,她只能深深吸气,咬紧牙关,不肯呻吟一声。等上好药,她痛昏过去,卞大夫塞进她嘴里的布巾已被咬破。  

卞大夫不可思议地对社长摇头道:“如此刚强女子,着实罕见!”再看王映淮一眼,又道:“今夜她会起高热,可要移她到我帐中照应?”  

社长沉吟片刻,看向王映淮,见她已然昏沉,觉得还是不动为好,于是说道:“卞老已然十分辛苦,今夜就好生歇息,这女子就不移过去了。”  

“如此,就偏劳社长了。”卞大夫转身离去。他年事已高,确实不耐操劳,若再要熬夜守护,还真是吃不消。  

*  *  *  

王映淮所遇义军,是巨鹿境内的忠义巡社——东平巡社。  

自靖康元年金兵南侵,尤其是八月以后,朝廷割让河东河北以来,大宋子民怀土顾恋,以死坚守,不愿归化外族治下,在河东河北便随处可见自发组织的忠义巡社或弓箭社。这种民间武装,一般由地方强宗大族出面倡议结集,有时甚至完全是宗族性的,因此具有很强的凝聚力,不同于山水寨收留难民的性质。巡社规模不一,但主要宗旨都是:心存田里,自保其土,此外,还有应援本州县,并把截津渡要害,以及应援邻近州县乡村的义务。  

东平巡社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巡社,集结义勇五千,都社是东平镇宗族大家——邢家的家长。巡社建制,五人为甲,五甲为队,五队为部,五部为社,各有长,由正、副都社统领。近日因探得金兵过境的消息,便由精锐一社出镇巡查,加紧布防,以备不测,并筹划发动攻势,邀击其后。  

社长钟离瑨,字拙玉,河东大名府人。宗泽知磁州时,缮城隍,治器械,募义勇,遂投其麾下效力。靖康元年十二月,宗泽离磁州,磁州不久陷落,钟离瑨辗转至巨鹿,被东平巡社延纳为社长。  

次日,王映淮醒来时,寝帐中只有一军士看护。问及缘由,原来巡河义军小队与金军在滏水边遭遇,社长已赶去巡视。  

午后,钟离瑨归帐。  

“哦,王昭仪醒了!昨夜高烧已退,想来应是无碍了。”见王映淮已坐靠起身,他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