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何处金屋可藏娇 > 日落长安卷第八十七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二)

日落长安卷第八十七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二)

        刘葭红着眼睛,看向刘细君,说道:“不行。  不能那样。  ”

        刘细君也知道刘葭根本不可能去勉强霍光做什么,只是看她这样哭泣,才出了这个不可能的主意。

        那一厢,刘葭还继续抽泣着,却已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

        刘细君也跟上去,问道:“公主,你去哪?”

        “去骑马。  ”刘葭红着眼眶说道,“留在殿内,一会儿让娘看到,就不好了。  ”她指了指自己红红的眼睛,提示刘细君。

        “我陪你一起去吧。  ”刘细君说道。

        两人携手往未央厩走去。  她们二人虽然名义上差了一辈,不过由于年龄相仿,这些年来又朝夕相处,感情早就比亲姐妹更好了。  因此刘葭有了心事也多找刘细君倾诉。  两人才到未央厩,未央厩令就领了一班人在门口候着了。

        “公主殿下。  ”未央厩令早早得了昭阳殿送来的吩咐,早做好了准备。

        “杜大人,我要的马儿准备好了吗?”刘葭问道。

        “备好了。  公主。  ”杜审笑呵呵地应道,着人牵了两匹非常温顺的马儿来。

        刘葭和刘细君随着缇萦在外行走多年,其实骑术不凡,对于这种专门为宫廷贵妇准备的马儿,却是不习惯得很。

        刘细君便开口说道:“杜大人,马儿还是我们自己挑吧。  你带我们到里面去。  ”

        杜审一听,却是踟蹰了,但是终究不敢违逆。  刘葭和刘细君一面行着,一面私语着商量挑选哪匹为好。  其实这未央厩中的马儿,就外貌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可正因为选马是过于注重外貌的威武不凡,倒显得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对于刘葭和刘细君这样常年行于外的人来说。  反倒感觉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行至了马厩最内部,看见一少年打扮之人,在为一匹马儿梳洗,纷纷眼前一亮。

        “杜大人,我要那匹马。  ”刘葭斩钉截铁地说道。

        杜审一眼望去,看见是匈奴降俘日磾在为一匹棕色骏马梳洗,却是心中一紧。  他勉强笑道:“公主。  那匹还是算了吧。  交到日磾手中的马儿,都是些野性难驯的,还是过阵子,等他调教好了,再……”

        “不用啦。  那匹马儿,我现在已经可以驾驭了。  ”刘葭说道,“我在外面这么多年,自己心里有数地。  放心吧。  ”她也多少猜得到杜审的心思。  便开口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杜审见刘葭心意已决,只好着人上前去和日磾说,叫他牵两匹马儿来。  日磾听完来说的意思,再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却是摇了摇头。  回绝了杜审的要求。

        刘葭见那人竟然拒不尊令,不由得哑然,才终于看了那日磾一眼,现此人形貌伟丽。  面如冠玉,虽然穿着下仆的衣服,却给人一种不凡之感。  她转过头,和刘细君对视了一眼,说道:“看来,我们得亲自去说服他了。  ”

        “我来吧。  ”刘细君笑了笑,说道。  她们两人其实骑术不错,可是外人总是一看她们娇滴滴的模样。  就拒绝将马儿交出,这种说服工作,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回了。

        “这位小哥,将马儿给我们吧。  ”刘细君上前盈盈一笑,说道,“我们会骑马。  ”

        日磾却是摇头,他入汉以来,可是知道汉人的女子是怎么骑马地。  以他所见。  可不觉得这两个女孩子能驾驭得了这匹马儿。  刘细君又好说歹说了好一会儿。  日磾却就是不放行。  最终刘细君无奈地看向了刘葭。  其实以她们二人的身份,倒是完全不必在意日磾这样一个下仆的想法。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勉强人的习惯,也便只能劝着了。

        “或者你需要我们现场演示?”刘葭问道。  她让杜审牵来一匹马儿,在日磾前面示范了一下,问道:“如此,小哥可是信我们了?可以将马儿交给我们了吗?”

        日磾却是固执得很,仍旧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怕我们出事,到头来还是怪罪到你头上。  ”刘细君说道,“这样吧。  你可以牵一匹马儿,跟在我们后面,这样随时都有机会补救了。  ”

        日磾见两人如此坚持,也是无法,再看一边的杜审的脸色已是不好看,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于是三人骑着马儿,出了未央宫,一路向长安城外行去。

        ……

        正是春夏时节,上林苑中的花木繁盛。  刘葭骑着马儿一路到了平日刘彻狩猎之处,对着茂密的丛林,她终于停下了马儿。  看着头上湛蓝地天与脚下碧绿的草地,刘葭有了一种高声呼喊的冲动。

        “小光哥哥~~~~”刘葭忽然对着远方无人的树林高声呼喊,“我已经长大了。  我没有找到那个你说的,更好更好地人。  我没有找到~~~~”

        末尾那句没有找到,被丛林以回音的形式折射回来,一声一声地响着。  听着风儿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刘葭感觉到心中再度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咬了咬牙,又再度对着丛林喊道:“霍光,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什么!没有了你,我一样能活得很好。  混蛋!”

        日磾远远地缀在两女身后,看着刘葭的泄,听着混蛋地回声不断响起,而刘葭又策马狂奔,马儿似乎有了骚动不安的迹象。  他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胡笳,悠远的曲调传出,融合在回声之中,随着风声散播到四处,而马儿们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刘葭听着乐曲,止下脚步,让马儿缓缓行着,最终她从马上下了来,让马儿自由地奔走着。

        刘葭不计形象地以大字形倒在草地上,眼中看着头上茂密的树叶筛落的点点阳光。  耳畔听着勾人心伤的乐曲,回想起这些年对霍光的心思,回想起那人坚定的拒绝,眼角不觉再度流下泪来。  日磾并没有靠近,仍旧只是远远地缀着,他见马儿们都已安静了下来,正想收起胡笳,却见刘细君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刘葭抬手遮住自己地眼睛。  遮去外间地一切光线,陷入了属于自己的黑暗,许久许久,她不一言。  刘细君在她身侧,蹲下身子,看着她眼角不断冒出的眼泪,知道这位公主是真的伤心了。

        “细君。  ”刘葭哽咽着问道。

        “嗯。  ”刘细君应道。

        “都会过去的吧?你说过,再多的伤心。  也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

        “会过去地,公主。  ”刘细君轻声说道。

        日头渐渐偏西,自由奔去吃草地马儿都一一回到了原位。  刘葭原本的坐骑低下头拱了拱刘葭,将她地手儿拨开。

        刘葭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脸,笑了。  说道:“你来催我回家吗?”马当然是不会回答,她自语道:“也该回去了。  ”

        这一次,她没有骑马,她拍去身上的杂草细屑。  牵着马儿向来时的方向行去。  刘葭看到在不远处等待着她们的日磾,开口问道:“你手上的,是胡笳吧?”

        日磾无言地点了点头。

        “很悲地乐曲。  以前,我曾经在边关听匈奴人吹过。  你吹得这么好,是匈奴人吗?”

        “我是休屠部的人。  ”日磾开口说道。

        “……谢谢你今日的陪伴。  ”刘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日磾。  ”

        ……

        虽然卫青仍然病重,虽然卫家这些年来连遭重创,但是当朝大将军的生辰庆祝。  仍然引来了无数朝中大臣的庆贺。  已病得严重地卫青,只是出来露了一面,主要事宜其实都是由卫伉来负责的。  向众人敬了一轮酒后,卫伉便拱手请罪道:“本侯不胜酒力,诸位尽兴即可。  ”

        底下众人自然是一片喝彩声。  卫伉见场面话已经说过,便转身退回了后院。  这时,一个家人上前说道:“小侯爷,太子带了人来了。  ”

        卫伉精神一振。  说道:“现在何处?”

        “已领去了大将军房中。  不过随太子同来的。  还有一人。  ”

        “谁?”

        “霍光大人。  ”

        卫伉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自打霍去病一去无影踪。  霍光这个人总算是彻底和卫家人没了瓜葛。  原本卫伉以为这个没有了靠山的少年,将从此沉沦,谁知道他竟然一步一步得到了刘彻地信任,成了朝中有数的后起之秀。  而今他又随着太子同来,他如今对卫家到底是好意,还是……

        怀着重重心事,卫伉到了卫青房内,看到霍光静静地站在卫青床边,被卫青紧紧握着手。

        “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卫青看着霍光,叹息着说道。

        “这几年,光忙于杂事,甚少来大将军处走动,还请大将军见谅。  ”霍光微笑着说道。

        卫青苍老了许多,从如今的他身上已很难想像出他当年领军出塞的风姿了。  经过长年的忧虑重重与重病缠身,他已是形销骨立。  他费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见谅不见谅。  去病去后,我也很是伤心,没有及时照拂你,才是真的不对。  唉。  还有那件事也没能为你主持公道。  ”

        霍光笑容微微有些凝滞。  他知道卫青所说的那件事,是指霍去病离去后,陈掌与卫少儿上门抢夺霍嬗之事。  身为祖父母的陈掌夫妇在争夺孩子地抚养权方面,自然比身为小叔却未成年的霍去病更占理。  于是,霍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嬗被带走,而卫少儿又不承认霍嬗之母是自己的媳妇,竟导致了他们母子生离。

        想到嫂子如今的长吁短叹,霍光便借着这个机会,开口说道:“那件事,光倒是无所谓。  相信陈詹事也是会尽力照顾嬗儿的。  只是嫂子她从此不得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人伦惨剧。  还望大将军能劝陈大人一二,至少,让嫂子闲暇时。  可以去探望嬗儿,便是一月一次,也是好的。  ”

        “好。  好。  ”卫青点头应允。

        “舅父,你病得厉害,还是少说话的好。  ”刘据见卫伉已来了,便开口说道,“你想和子孟长叙,以后有地是时间。  子孟以后。  会常来地。  是吧,子孟?”

        “是啊。  大将军,以后光会常来的。  ”霍光亦接着刘据地话说道。

        卫青虽然想多和霍光聊几句,却终究精神不济,只能昏昏睡去。  刘据则趁机将霍光带离了房间,介绍给卫伉,说道:“伉表哥,这是子孟。  你想是见过的。  ”

        “确是见过。  ”卫伉目光深沉地看着霍光。  霍光是那种极俊秀的长相,与他的哥哥相比,显得阳刚不足,阴柔过甚。  虽然从这两兄弟身上,是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  可是想到霍去病,卫伉就对霍光莫名的没有任何好感。

        “说起来,也都是亲戚。  ”刘据说道,“往后。  子孟是常来走动地。  ”

        “哦?”卫伉扬了扬眉。  其实他对于霍光会来参加卫青的生辰已是很惊讶了。  毕竟霍光是所有人眼中,实打实的广玉公主驸马,以后必将成为陈家半子的人。  所以,虽然他与卫家也是瓜葛不浅,可卫伉却从来没想过能够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  这些年来的不闻不问,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卫少儿陈掌不喜之人。

        霍光恭敬地卫伉行了一礼,说道:“宜春侯,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此言已有投效之意。

        “不必多礼。  ”卫伉阴沉地抬手说道。

        刘据见此情形。  呵呵一笑,转过头,对卫伉说道:“对了,伉表哥,我看舅父病得厉害。  大夫怎么说?”

        卫伉抿了抿唇,他深深看了霍光一眼,最终低声说道:“已请过医术最好的祝羸大人了。  祝大人说是无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请广玉公主出手。  ”

        霍光听到这话。  眼皮一跳。  面上却尽量保持表情不变。

        “广玉?”刘据也是一惊,说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想是没有了。  ”卫伉说道。

        刘据双手负背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最终转身对霍光说道:“子孟,我看你与我那妹子素来交好,不知……”

        霍光严肃地向刘据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光怕是不好开口。  ”

        “哦?”刘据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光一眼。

        “不怕殿下笑话。  ”霍光说道,“前番殿下遇见光时,光便是从昭阳殿归来的。  当时堪堪和广玉公主说清楚了一些事情。  如今,她怕是恼我恼得厉害。  光去同她说,怕是适得其反。  而且……”

        “而且如何?”

        “而且光与广玉公主算是熟识,她地性格我是知道的。  大将军这病,若是全赖她之手。  她便是允诺来了,又有谁能保证,她来定是妙手回春,而不是……”霍光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但是卫伉和刘据的脸色却已经全变了。

        “大将军这病,已是不轻。  虽然祝大人说广玉公主定可治愈。  可若有不妥,对陛下来说,这是天不假年,却绝对不会有他的爱女什么事地。  ”霍光完全无视那二人的脸色,继续说道。

        刘据叹息一声,说道:“还是子孟说的在理。  伉表哥,我看,还是想法子,另寻他人吧。  ”

        卫伉亦点头,说道:“臣之前迟迟不提,也正是担心这一点。  ”

        霍光见二人的思维已被他引入了误区,嘴角露出一丝满意地微笑。

        “子孟今日随太子去庆贺卫青的生辰?”李希听着这个消息,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张萃已是不解,“怎么会去和卫家人扯上关系呢?”

        李希捋了捋胡子,说道:“子孟,这孩子连我也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

        “哦?”张萃惊讶地转头看向李希,说道,“你竟然会觉得看不透?那孩子,可也算是你一手调教的呢。  若没有你在霍去病去后,奉阿娇妹妹之命。  日日上门教授,他怕也不能有如今的成绩。  ”

        “我说看不透,是因为,我总觉得这孩子另有心思。  ”李希说道,“而且,以他的出身,应该不可能对卫家有什么亲近感的。  这番反其道而行,我总觉得他应是另有所图。  只是,图的是什么呢?”

        “好了。  你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将每个人的心思筹算到了。  ”张萃叹了口气,说道,“莫说他了。  猜子孟地心事,倒不如来猜猜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吧。  ”

        李希呵呵一笑,说道:“猜陛下的心思做什么?”

        “他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卫家?”张萃说道,“经过这许多年。  我是越看不懂了。  我观他一步一步的动向,是处处对着卫家的。  那卫皇后虽然担着皇后之名,如今的遭际却是连普通宫人也有不如,至少普通宫人尚可四处行走,散心。  可虽然如此。  他却始终没有动了废太子的意向,这些年看,观风向而上书请求另立燕王的人,不是没有。  可那些奏折却都被他搁置了。  ”

        李希微微一笑。  说道:“原来是在猜这个。  ”

        “你难道不担心吗?”张萃横了他一眼,说道,“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这一二年到处走动,一派礼贤下士地作风,如此下去怕是会有不少人投入其麾下。  而我们地燕王还是个孩子呢。  ”

        “萃萃,你觉得如今之世,如何?”李希问道。

        “如今之世?”张萃转了转眼珠子,说道。  “如今,可算是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  外无匈奴之扰,内则国泰民安。  ”

        “我说,却不止是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地盛世。  我觉得我们这位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是有可能开启以后很长时间也很少有人企及的盛世。  这一二年。  渐渐太平后。  我却越觉觉得他如今的每一步都隐有深意。  ”李希说道。  “你这些年,与阿娇接触得少。  想是不知道。  其实这几年,阿娇为陛下提供了许多的治国治世之道。  陛下他,一直谨慎地在挑选着,布置着。  我看他地野心,怕是想立下一个万世不易之制,以保大汉的千秋万世。  ”

        “那又如何?”

        “可万世不易之制,仅仅在他手中确立是不够的。  ”李希说道,“更多的,需要继任者的坚持与改良。  也就是,要完成他所想,一个优秀地继任者是必须的。  所以这些年来,陛下虽然下狠手整治卫家,却没有动过太子。  因为他子息稀少,所以,任何一位皇子对他来说,都很宝贵。  ”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位陛下,很可能是想等诸位皇子都长成后,再观后效?”

        “对。  所以,在燕王长大之前,在真正分辨出贤愚不肖之前,陛下都是不会动太子的。  ”李希说道,“如今,我甚至觉得,当年陛下同意让胶西王带走齐王,怕也是出于同样历练地目的,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娇的请求。  ”

        “那,假如最后,陛下觉得太子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我们怎么办?”张萃问道,“以他如今对阿娇和燕王广玉公主的好,他真的能狠得下心?”

        李希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说道:“萃萃,你或者不理解,身为男人,总是会有某种坚持的,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地。  如果最后,陛下判定那个人是太子,他或许会为阿娇和燕王做好完全的安排,但是却不会为了私情而舍弃那个最优秀的继承人。  ”

        听到这话,张萃不觉想起了,当初李希坚持出仕的事情。  她幽幽一叹,说道:“你们男人有些奇怪的坚持,我们不懂。  ”

        李希笑着揽过妻子,说道:“不过,你放心。  我观刘据所为,绝非人主。  陛下留下的盛世,他担不起。  ”

        “何以见得?”

        “他和卫家走得太近了。  ”李希说道,“他还不懂得,身为一个太子应有的礼义和身为君王应有的风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