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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眼看着,四合院里高高的老槐树的叶子密的已经透不过阳光了,仲单一教室南面的那一排梧桐树也越来越像一排巨大的伞,它们护着自己脚下的嫩草,那草长得比其他地方的草都要绿,都要长。进入五月的中旬,绵绵的雨将一切都润的湿漉漉的。几乎每一天,总有许许多多的雨滴似乎是不经意地从天空中洒落下来。天是灰灰的,而雨滴却是亮晶晶的。雨的边在哪里呢?仲单一有时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湿湿的街道湿湿湿的建筑物湿湿的行人就会这样想。雨,一定是有边的,不会是无边无涯的,可是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呢?每次自己都是被它笼罩在里面,被斜斜密密的雨织在里面,网在里面出不去。坐在教室里,仲单一看到梧桐树叶子上静静滑落的水滴,就想起那句宋词:一叶叶,一声声,点滴到天明。坐在前面的何雪是不可能看到窗外的雨的,因为她的左面已经是墙壁。教室里尽管亮着灯,但给人的感觉好象是在水里面亮着灯一样,灯光也是湿漉漉的。仲单一上课总是跑神。刚才老师问他问题,他站起来时,脑子里还是宋词里的景象:雨滴一滴滴从屋檐上落下来,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上,飘零着断枝和落叶。圆圆的月亮门在雨丝中紧紧地闭着......仲单一听到自己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就自行坐下来。老师显然觉得有点意外,但他没说什么。他又叫仲单一前面的何雪回答。何雪回答的很流利。老师满意地示意何雪坐下。何雪的椅子在她坐下时在仲单一的桌子上撞了一下。仲单一觉得这好象是在向自己示威一样。何雪微微欠身,将椅子无声地向前拉了拉,椅背离开了仲单一的课桌。就那么一瞬,仲单一感到何雪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何雪一定没有注意到这雨。这无边的雨。仲单一在何雪的后面默默地看着何雪的背影想。为什么何雪就能非常投入地去学习?为什么她就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学习上来?仲单一又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可是,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一墙之隔的这一个世界是这样的不同!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着,没有强迫,没有压制,没有束缚,没有桎梏。仅仅是一墙之隔,那外面的世界却为什么让人感到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呢?

雨,不知不觉中,停了。

一夜过后。早上,一个不经意地清晨。当仲单一骑车赶往学校时,亮闪闪的阳光已经洒得满眼都是。四合院明亮的让人觉得好象是一幅古旧的水彩画被拂去了灰尘而焕然一新。清新爽利的空气使人精神一振。下午,班主任水老师宣布,再过几天,也就是星期五,为了配合化学课的教学,学校组织全年级到郊外的钢铁厂参观。这个事情,化学老师在上“铁”那一章节时提到过。只是因为近日连续阴雨,所以就迟迟未定。作为一种实地教学,仲单一喜欢这样的教学方式。他认为这样的身临其境的直观感受比抽象的说教要好的多。现在,天晴了,太阳公公露出了笑脸,那从未去过的南郊,那传闻中的钢铁厂该藏着不少秘密吧!仲单一听到了内心一个强烈地声音在呼唤:终于又可以自由一回啦!

那一天,仲单一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骑过这么长时间的自行车了。规定是下午两点半在钢铁厂门口集合,而仲单一他们下午一点就出发了。他是和几个同学结伴一起去的。几个同学里只有一个知道怎么走,大家商议在这个同学家汇合后再一起上路。仲单一吃完中午饭后就出了门。他先到了同桌的家里,再和同桌一起去了那个

同学家。他们到达时,其他几个同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那个同学显得很兴奋,摆出一副“武林盟主”的  架势,好象自己很大的号召力,把这么多的同学都召集到家里来了,对父母说话的口气也像个大人似的。仲单一也很兴奋,虽然他和同桌已经骑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车,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觉得和同学们在一起就会自然变得很兴奋。

出了同学家,大家一路向南骑去。慢慢地,街旁的房子越来越矮,越来越稀疏,越来越破旧。再骑一阵子,道路两旁渐渐开阔,平整的菜地将你的目光引得越来越远。正是午后阳光最亮的时候。阳光慷慨地洒向大地,风也跟着来凑热闹,道路两旁高高杨树上的叶子被它吹得呼啦啦直唱歌。仲单一望着辽阔的蓝天,他也真想高歌一曲。  他只觉得胸口似能飞出一只小鸟来,直飞上树梢,直飞入云端。“是谁在云端歌唱,阳光照见歌声的翅膀。”这句诗此时一下跳进仲单一的脑海里。其他几个同学稀哩哗啦地说笑着,仲单一却很少说话。他只顾蹬着车,在这阳光和绿色环抱的郊外田野旁,他的胸口里饱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和快乐,他只感到自己仿佛是游弋在没有边际的灿烂和温煦之中,他只想闭上眼睛,似乎睁大眼睛所体味到的一切都不会长久的存在,可贪婪的环视四周,生怕露掉一丝细节,让他舍不得闭上双眼,更让他无暇去说话,去想任何别的一切。

也不知骑了多久,从他们身后赶上来一辆公交车。当车子从他们身旁开过去时,车上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叫到:嗨!你们好!仲单一他们寻声望去,看到公交车里人满为患,在靠窗的位置,站着本班同学张巧,她满脸含笑,在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拼命向他们挥动着。在里面还有几个看上去眼熟的面孔,那些应该是别的班级的学生。仲单一他们立即有人叫道:唉!赶紧下来吧!我带你走!一阵轰笑声随后传来。车很快从仲单一他们身边开过去了。只见张巧把头探出窗外,豪不示弱的回了一句:有本事你来追呀!看你能追的上吧!仲单一隐隐听到车上也响起一阵笑闹声。公交车渐渐开远了。过不久,相继又有两三辆公交车从他们身旁驶过。这时仲单一才知道原来公交33路车的终点站就是钢铁厂。眼见着路旁的建筑物开始增多,路上的行人也多起来,仲单一问带路的同学是不是快到了,他说快到了。很快,远远的,已经能看见一大片灰色的建筑物了。仲单一看看表,他们已经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穿过一个稠密的农贸市场,前面一大片空地上停着好几辆公交车。显然这里就是33路车的终点站了。钢铁厂的大门就在离终点站不远的地方。仲单一他们看到了不少同年级的学生,但是本班的同学却没有看到,估计可能是到大门口集合去了。于是仲单一他们几个人就慢悠悠地顺着一条林荫道朝钢厂的大门骑去。

顺着这条林荫道越骑越凉爽,越骑越幽静。仲单一此时才感到自己已经骑了一身汗。透过密叶的缝隙向上望,纯净的蓝天和阳光被揉碎成了一个斑驳离奇的光与影的万花筒。柔美的风在枝叶间缓歌浅行,沁人心脾的翠绿在轻风中吟唱着无声的歌。当仲单一再低下头时,眼前已豁然一开,他们骑过了一个看似大门的水泥门拱,大门两旁的水泥柱还在,但门已经没有了。也许这是一个废弃的大门吧。仲单一骑过了那旧的大门,骑过了那水泥表面脱落露出红色方砖的灰色水泥柱,就在那一瞬间,怎么眼中的颜色一下就热烈了起来呢?刚才还是蓝的天,绿的树,青青的草,洁净的阳光,怎么一下就跳进了紫的红,亮的白和海的蓝了呢!它们就“站”在水泥柱旁,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但却是欢快的,热烈的,与众不同的。是她!就在那一瞬间,仲单一的心好象一下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像在密林中飞翔的小鸟,呼啦一下穿出,直插蓝天;又像是翻过一座高高的山梁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在山的那一面,是千点万点的鲜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摇着,笑着!就在那一瞬间,仲单一的心里迷蒙一片,当他下意识地循着那缤纷色彩绽放处去搜寻时,他遇到了一双明澈的眼睛,一双他永远也不会忘怀的眼睛。是她!竟是她!是她啊。她今天真的很好看。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红白兰相间的衣服让她像站在林间的一头小鹿。她,难道是在等我吗?或者,她只是偶尔站在那里?不!不是的!她,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她,没有和其他的同学站在一起。她为什么不和其他同学在一起呢?是的,是的!她是故意站在那里的!是的,是的!她一定是在等我!仲单一的心完全被撞碎了,像洒满了一地的落英一样拾不起来。他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的距离看到她了。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她清澈见底的眼睛了。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仲单一就从那废弃的水泥柱旁骑过去了,他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再回头,他和他的伙伴一起继续朝前骑去。

那天的下午,整整的一个下午,天空都很蓝。风暖融融的,所有的树,草,花都精神抖擞的。整整一下午,仲单一都在寻找那双眼睛---在绵绵长长的队伍中寻找,在高高的吐着铁水的铁炉旁找,在一排排高大宽敞的厂房里找。可是那双眼睛好象消失了,那与众不同的紫红亮白海蓝怎么会淹没在平庸的灰色中了呢?她怎能绽放在如此灰暗的世界里?就真的像小说里所形容的那样,像梦的颠峰,一恍即逝,只留下空的蓝天,空的绿树,空的芳草。一定是我又伤了她!仲单一在回来的路上怅怅的想。我总是这样,明明是自己极度渴望的,我却总是拼命逃避,我为什么总是做的那么决绝,不再看她一眼!我为什么总是装的那么若无其事,装做根本不在意,这样做该多么的伤她的心!她穿的那么夺目的站在那里,一个人站在那里,她若不是在等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