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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6)



        雷平位于县文化馆的那间画室,有人亲眼看见里面就摆满了裸体女人的画像和雕塑!不过,那间画室不在学校,学校的人如今有意见也无济于事了。原先,画室本来在学校的教学楼三楼,就因为无端遭了一次劫难,才搬出去的!

        那是去年的“五一”长假结束之后,像往常一样,正课放学以后,雷平带了十几个学生去那儿上课,老远就吃惊地发现大门已被砸开!雷平心痛极了,所有的资料柜全被打开,翻得一塌糊涂,一些印刷品资料被偷了,因为那都是一些高校老师和学生的素描人体写生,是给同学们作临本和范画的;两只二百瓦的供学生写生画静物的大灯泡被打碎了,有几张画架也被踩断,一尊伏尔泰石膏像和一尊大卫石膏像被人涂抹得又黑又脏……真是惨不忍睹!

        谁这么无聊!雷平立即向学校领导作了详细汇报,令雷平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马副校长听了后一副相当平静的心态,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事要发生一样。最后,他反而劝雷平说:老雷呀,被人砸了就砸了,学校的课外美术组我们不办了,免得人家说三道四。这事就这样算了,安定团结为主,安定团结为主啊!

        这是哪跟哪?说砸就砸了!雷平想起不久前的一次学校教师会上,马副校长为了追查一幅涂沬在办公楼墙上的漫画时,那种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漫画画的是一只毛驴子爬在一只羊背上,底下伸出一根长长的阳物插入那羊的屁股。阳物上写有一行小小的字:驴马精神——记马毅的一次艳遇!当时马副校长在会上不但声色俱厉地宣称一定要追查到底,查出这个流氓来,还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诉说着自己多少年来为了学校工作,如何地没有功劳有苦恼,没有苦恼有疲劳,说自己没日没夜地操劳,为学校作的贡献岂是三天三夜说得完的,可如今竟有人这么污辱他,采取这种下流法子来打击他,排挤他……后来,县公安局在学校的要求下,又是拍照又是化验指纹又是动员全校师生检验笔迹,折腾了三天,终于没有结果,以不了了之告终!有人告诉雷平说:马副校长在会上其实已经不点名的点名了,只差没有讲出雷平的名字,他说那漫画画得太像了,没有一点绘画基本功哪能画得出来!画的人一定有深厚的美术基础,受过专业训练云云。言外之意,这事一定是与美术组有关的,即不是雷平自己亲手画的,也一定他指使他的学美术的学生画的。你雷平怎么就听不出来,在会上没吭一声呢?你不吭声,人家就以为你默认了呢?雷平当时仍然只笑一笑,啥也没说。这事值得我老雷解释吗,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要仇视他马副校长?这么下三烂的勾当,岂是人类所为!何况老雷!一个成名的画家,铺上上好宣纸焚香沐手请他作画,也是不轻易出手的,何况用粉笔在墙上涂沫!

        其实,尽管不屑,他当天下午还是一个个细心地问过那些美术组的学生,从他们诚实的眼神里,雷平断定学画的那些娃娃没有说假话。如今看来,难道马副校长还将那事记在心里,把一切怨怼发泄在我这些学画画的孩子们身上,找借口取缔课外美术组?哦,如果不是为了这事,那一定是为了那天的事了?

        那是和几位小数民族同胞一块儿玩的事儿。

        “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雷平的一位画友,本县第三中学的美术教师吐松.阿不里米堤来到画室,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回到家乡实习的中央美院毕业班在读生。他们领来一位出色的姑娘,那是本地大名鼎鼎的三中音乐老师古丽阿依夏木,说要请她当一回模特儿,大家作油画写生。古丽阿依夏木又带来了自己在文工团的姐姐日孜万,姐姐的朋友,在县广播站当双语播音员的好友日孜阿依曼和医院的护士阿依努尔。这几位维族女孩,在县上甚至在全地区全疆都要算是漂亮人物了!古丽阿依夏木曾被新疆电影制片厂请去拍过二部电影的,虽说因为她的汉语欠佳,只演过配角没有饰演过主角,但她的形象容貌却是相当出众的,雷平的评价说她极像一位印度的电影明星。就这样,一群美丽的民族少女们,在那里极其开心地玩了一整天。出身能歌善舞的民族,她们时而手持“都它尔”弹唱民歌,时而用手鼓伴奏翩翩起舞;雷平特意借来了县文化馆的电子合成器,拿出了平时极少显山露水的许多看家本领,变换着各种乐器为她们的歌舞伴奏。美丽的民族盛装伴着悠扬的歌声,早惊动了整个校园,当时就有一大群师生围在了门外观看。

        就因为这个,使一些人忌妒了,就砸了学校的这间来之不易的美术教室?

        这些人啊,真太不可思议了!那以后,雷平不得不将美术课外班办到了文化馆。原先在本校上课的课外活动小组,是不收费的,但是到了文化馆后,一切的房屋租赁,写生道具器物,石膏模型,用水用电等等,都要向文化馆付费的,雷平只好向孩子们及其家长们讲清楚,好在大家都能理解,学画的孩子大多家庭都还算宽裕,这才得以将其延续下来。

        此刻,雷平正在和他的崇拜者们讲毕加索和他的模特儿们的故事。所有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一个人却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四下打量着,那是马苛。

        马苛和马丹是双胞胎兄妹,兄妹俩出生时间前后只差了二十分钟,性格气质却大不一样。妹妹马丹是雷平美术组的学生,娴雅端庄,美丽温顺;而哥哥却脾气暴躁,好吃懒做,性情乖张。马苛和马丹的父亲是县商业局的局长,他们的叔叔在县公安局任刑警队副大队长,一有机会,他们老弟兄就要带了枪去山中打猎。马苛在父亲和叔叔的影响下,从小也学会了玩枪,而且枪法非同一般,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弹无虚发。人们说,马苛是更多的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而马丹却是继承了母亲的基因的。

        平时,兄妹二人虽然同在一个班里,却少有来往。他们不像许多的双胞胎兄弟或姐妹那样,成双成对,共同出入,形影不离。但是他们毕竟长得太像了,无论身高体型胖瘦,还是一颦一笑,皆如出一辙!如果不是一男一女,单论五官,外人怎么也别想分辨得清谁是谁的。

        妹妹向雷平学画,是母亲的主意,他们的父亲马局长一向不怎么赞成。马苛以前从不关注妹妹的事,虽然也听父母亲为此而争吵过,父亲说有人说雷平那人深藏不露,当年在大学就因为思想意识问题受过处分,女儿交给雷平这样的人让人不放心。马苛的兴趣完全不在这儿,他只对玩枪感兴趣,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今天,大家都在了雷平面前,他才从妹妹的眼神里看见了另外一个雷平老师。堪称少年早熟的马苛,知道那是一种深藏不露的情感。于是,全车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着,他在严密注视着妹妹马丹的一举一动,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瞬间的情绪变化。他更暗中监视着雷平对妹妹的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以至车到目的地,人们都纷纷忙着下车,他还沉浸在那种捕风捉影的疑神疑鬼之中。

        当然,还有另外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小得不能再小的三角眼,在时刻不停地骨碌碌转动着。它在冷静地观注着一车人的各种神态表情,天知道那里面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眼睛属于一个胖笃笃的时常笑得如一尊弥勒佛一般的脸孔。他是这所学校唯一的大好人——刘福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