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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



        梅杜杜退学了!

        喀什葛儿地区的文艺期刊《芨芨草》杂志上,刊出了一篇小说,题目是:《当千足虫爬过的时候》,写的是一个中学生暗恋老师的故事,行文虽稚嫩顽皮,却极是沉重和悲凉。由于那署名叫豆豆,引起了东江人广泛的关注。

        小说以第一人称写的,全文如下:

        我心不在焉地在教室里坐着,座位靠窗,讲台上有一个人在讲什么,是老师。我不知道他是谁——管他是谁!早就深恶痛绝那种枯燥无味,结结巴巴罗罗索索婆婆妈妈没完没了!如今是世风日下,什么事也不会干的人就来当老师。

        我的心早飞出窗外。

        窗外是疲软的冬阳,一坪的风也像得了阳痿病的吸尘器在打扫屋子一般,有气无力地卷着那些可怜的衰草。草儿虽然枯黄,却漫不经心地笑着,它压根儿就没当一回事。

        冬阳下,那操坪里有一片新填了土的地方。几天前,可可还戴着一顶缺了边的草帽,在那儿不停地挑着土。那是操场边边处的一个洼洼坑,原先长满了梭梭柴和骆驼刺。自从他被剥夺了进课堂上课的权力以来,一直被软禁着。见他总闲着没事,太便宜他了,学校领导总算想出了这个办法,说是一定要让可可好好地改造改造世界观,自打他来后就没干过正经事,这回也让他为学校建设做点有用的贡献。其实说穿了,他们是想煞煞他的傲气,让他跟了几个校工一块儿将那儿砍了刨了填上土,以扩增操场的面积。

        那时,那陷坑好久总是填不满,我在窗口一天天看着他挑着土担的身影,心疼极了,从没听课。我为此在课堂上不知挨了多少克……谁知道土坑终于填满了,他人也失踪了!如今想来,要是那坑再深点多好,最好那是一个无底洞,那样以来,可可就可以一直这样挑下去……让我天天看得见他!

        泉水般的眼泪太贱,又趁机流了出来。“不懂不懂”地打在课桌上,课本早已被泪水哗啦啦地冲洗个干净。我明白自己只是一只纸老虎,太懦弱,周围的一切太残酷,除了用削笔刀修理可恶的桌子,我真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来,化解我此刻的仇恨。

        我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认识可可的时候,那时他刚来到这所学校不久——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电铃像一条千足虫一样拉着长长的尾巴,响起来让人每一条神经都发颤。

        上课了,这是一堂美术课。

        我们学校是一所全日制的完全中学。初中阶段按大纲要求的所有课程都开,因而初三也开着美术课的。

        走进教室的是一位鼻梁上架着眼镜长发飘逸的青年教师。别看他年轻,整个一酷哥的坯子,神态却老气横秋,眼睛也刀子一样。

        如今年月人们爱扮酷,越是年轻着,越是板着脸装深沉。我见得多了,不过就那几下子,唬得住谁呀。多少年轻老师,大多一来时都这样,几个回合下来,还不一样全都成了孙子,让同学们背后当笑料,起外号!我们全校老师大都有外号,什么草履虫、白毛冬瓜、叫驴、黑猩猩、周扒皮、美女蛇、歪脖子阉鸡、九斤老太、申公豹……真是应有尽有!一些人课堂上受了委屈就回去办公室哭。眼前这人如果……说不定班上的“康熙字典”早已在那里给他想好最贴切的外号了!想着想着,只想笑出声来。

        可是,接下来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就发生了!这一回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的,大山里来了一位真有本事的大学究,同学们才认真听他讲了几句,竟全班都被震住了,一个个全收住了先前那不屑的神色!连最擅起外号的康熙字典此时都全神贯注地在听他神侃。他还真的有些渊博,讲得眉色飞舞。那种从容不迫,引经据典,简直神气活现,满嘴不是文艺复兴、米开朗基罗,就是梵高毕加索,好像这些都是他饲养着的一笼小宠物。

        一堂课讲得绘声绘色,同学们兴犹未尽地还想听,可他却布置作业了,画头像!

        绘画是我从小的爱好。正想露一手,在为自己的画洋洋自得。他过来了。

        “不错嘛!……不过,这儿应该这样改一改,对!对!对……”

        “叫什么名字呀?……呵,豆豆,这名字好极了(谁都这样说),这名字与你这人很呼应哩。”说着,看了看我,又说:“对了,你的形很准的,素描关系、黑白灰层次的把握也不错。你现在主要是要注意虚实关系……学校首届课外美术班我正在筹办,我想,等高三时,建议你也参加课外美术班学习,将来考美院啊……”

        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两个字,像是一员中国古代的武将。这名字一般少有人叫的,他让大家只称他可可行了,连老师的后缀都可以省去。我明白那是酷酷的意思。

        说来有趣,无论教什么的老师,都在鼓励我向什么方面发展。语文老师让考中文系,数学老师让考数学系,外语老师让考外语系,体育老师让考田径或排球,物理老师让考物理系,历史老师让考历史系……可就是没人鼓励我考音乐学院。我上初三之前,已在家练了一年多小提琴了,由于没有好的老师教,进展不大。为此,爸妈不知跑了多少地方为我延请老师。可小小的山城,哪有好的专家!

        他怎么那样看着我?搞美术的人都那样瞧的人吗?那眼睛如鹰隼一般,直勾勾的,脸上冷峻得如冬天的冰大坂!让你胆怯。

        星期天,他偶尔见了我,劈头一句:“你长得外国人一般,帮你画张像好吗?”

        怎么办?这么多同学,他唯独要给我画像!他有什么别的目的和用意吗?不会的。漂亮的姑娘多着呢!

        像画好了,不用问,比我还像我。

        常听谁说:艺术家的劳动是高级劳动,那是将客观的自然美概括起来,装进一个坛子,像做酒一样让它发酵,然后一古脑儿倒向你面前,那艺术就成了!当然,这坛子就是艺术家那不同寻常的大脑。坛子不一样,画出来的画也不一样。按可可的说法,这是他自身对美主观感受的形式再现。所以面对着同一个模特,每个艺术家画的都不会相同。那是每个坛子不一样道理。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画像上的我比现实中的我更“像”。它概括了我的特点和精华,省去了我的平庸和累赘,像农民剥白菜一样,剥掉了干黄废叶下脚料,只剩下一团白胖胖的心!

        夜深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数已数了五百,又从一开始。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我那张画像,旁边一副眼镜。眼镜后面,那是一双深邃而敏锐的青年艺术家的眼睛,却又那样地冷漠而深不可测……失眠像春天里暖暖阳光下的大葱,有生以来第一次,只管忽忽忽忽往外冒。

        那是在什么时候?在一次学校文艺晚会的彩排时,因演出节目,我脱去了平时宽大的外衣,紧身的内衣衬出了我苗条的体态。可可发呆地看着我,手里的小提琴不出声了……

        原来他会拉小提琴!

        一个星期天,可可叫住了我,说他最近才真正发现了造物主是如何巧夺天工。我迷惑了,他让我去他房里坐一会儿。

        他的桌上摆着一尊尺来高的断臂女人石膏像,我知道那是一个叫维纳斯的希腊美神,但我不懂那美神为什么不穿衣服……

        对了,何不乘这机会求他教我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