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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德彪西的歌声中,她这个跛脚的女人,快乐得好像要飞起来。

后来,卡米尔和德彪西先生经常见面。因为不喜欢咖啡馆里那些傲慢的女人,他们就一起去参观展览,听音乐会。以前,卡米尔并不喜欢音乐会,她讨厌那些不和谐的音符和观众粗鲁的喧哗。但是,德彪西先生教会了她平心静气地欣赏音乐,从中发现美的享受。有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到德彪西先生的朋友戈代夫妇家去做客。在那里,每次饭后,德彪西先生总要演奏一曲;而卡米尔呢,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给他画像。虽然她对他演奏的曲子并不十分熟悉,但她总能一坐就是很长时间,直到曲终。……和德彪西先生在一起时,罗丹先生和他的模特儿、他的大理石粗坯都离卡米尔越来越远了。

有一天晚上,他们喝了酒,走在月光照亮的马路上。路上结了一层薄冰,行人稀少。他们在德彪西哼出的华尔兹舞曲中拥抱在一起,舞出欢快的舞步。卡米尔的跛脚踏在白色的路面上,头紧紧地贴在德彪西先生的肩头。她的发髻松开了,波浪般的卷发披散在她的胸前。他注视着她,呼吸着她身上散发的女人的香气。月光下的她好像是一个梦中的幽灵,一个他苦苦追寻的死亡的幽灵。他搂着她,生怕她会像雾气幻化出的美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倏地,德彪西先生停了下来,两个人喘着气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他慢慢地凑近那双苍白颤抖的嘴唇,并俯下了身体。

卡米尔被等待和恐惧的情愫折磨着。她瞪大了眼睛,穿过德彪西的脸,她看到了一个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在用忧郁的眼神凝望着她。那个人的轮廓渐渐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如同幻影,挥之不去。她看清了,那是罗丹先生的脸,还有他佝偻着的身躯。她激灵了一下,猛地推开德彪西先生:“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然后她转过身,发疯似地跑开了。她生生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撕开了,她的心里流着血。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生命中永远也不会有音乐了。

“德彪西先生,再见了。”

天亮的时候,卡米尔又回到了阿塞-勒-里多。那一天距离今天,恰好是一年。

是的,她已经和她的“罗丹先生”分手了

第四章

复合(1)

六月总是让人感觉充满了希望,到处是欢声笑语、鸟语花香。卡米尔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发现了这个城市的另外一面,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的巴黎。瞧,一个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为什么他显得有些羞涩?他是不是要去向心爱的姑娘求婚?还有那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那位坐在长椅上休息的老婆婆,那个可爱的放风筝的小男孩……卡米尔走走停停,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看到的一切都速写下来。她的工作不就是表现出他们的美吗?这条街上的人们给予了她创作的灵感,她好像已经看见了几件作品的雏形……

现在,卡米尔在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她自己的雕塑室里,在孤寂中顽强地奋斗着。她的脑子里装满了画像、构思,她下定决心要在明年的美术展览会之前,把《罗丹的胸像》完成,并铸成青铜像。她不再去罗丹的工作室,不再为罗丹而工作,不再为罗丹而放弃自己的雕塑生命。从现在开始,她要挽回以前损失的所有时间,重新开始为自己工作,为自己雕塑,为自己而活。难道,她没有为等待他而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吗?可是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垂青于她,所以,她要向命运挑战,她不想成为被缚在十字架上的女普罗米修斯!

开始的时候,罗丹还幻想着卡米尔不过是一时赌气,认定她一定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卡米尔的离去终于让罗丹认识到她的勇气和倔强:不再哀求,不再威胁,更不再希望,既然给不了我要的完整、惟一的爱情,我只能选择离开!罗丹完全陷入了绝望。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克洛·拜扬游乐场,再也没有那个美丽的身影,没有爽朗的笑声,没有激情缠绵的夜晚。他停止租用这座古老的住宅了,那块出租房屋的招牌,又开始在生锈的铁删栏门上摇晃……卡米尔每天都会在这座房屋前经过。她的雕塑室离那里只有几步之隔,但罗丹对此却毫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罗丹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她。那已经是美术展览会之后的事了。

在这次展览会上,卡米尔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成功地制作出了大师的胸像,并请人把它铸成了青铜像。不错,她并没有罗丹先生做她的模特儿,但是她既熟知这座雕塑的模特儿的每一个特点,更深谙他的灵魂。她同样是在用她自己的灵魂在雕塑啊。她仿佛又回到一八八八年的展览会,人头攒动,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的心血、她的精神寄托——《罗丹的胸像》,在展览会的展台上熠熠发光,旁边是一张名片:“卡米尔·克洛岱尔小姐,雕塑家。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她终于又一次成功地向世人证明:她已经获得了自信和内心的平静,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来。

这次展览会让她再次光辉四射,人们甚至提名她为国家艺术协会的会员。他们把她和达·芬奇相提并论,认为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这位雕塑大师的形像特点。卡米尔塑造了一个多么动人的胸像啊!他看上去意志坚定,伤感、沉思,已近暮年。他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他有着一个鹰一样的鼻子,高高突起的颧骨和额头,浓密的胡子线条分明。雕塑的姿态自然随意,细节经过精心处理,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他前额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以及松弛的眼袋都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无情,而罗丹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似乎也已经燃尽了他的激情。

的确,她不再是罗丹先生背后的女人,当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她变得更加成熟,而相形之下,罗丹先生却有点儿退缩了——他在这次展览会上没有展出任何作品。但这并不影响他仍然成为舆论的焦点——这次人们是因为她而评论他!人们议论纷纷,都把这座胸像看做是他们两个决裂的标志。

在自己的雕塑室里见到罗丹,卡米尔似乎平静了很多。她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风韵。泥土和敲凿大理石带来的灰尘也不能掩盖她湖蓝色眼睛的灵光,就算是运河水涨,她醉倒在阁楼上,宛如灰姑娘,她也一样美丽惊人。没有什么可以掩藏天才和美,就是罗丹也不例外。

他还是来了,身穿黑色风衣,脚蹬漆皮鞋,头上还戴着一顶大礼帽。一看见他穿着这么一套奇装异服,卡米尔就禁不住想笑,心里却流出一丝酸楚。他整天穿得如此隆重,盘旋在各种交际场合、政府会场和达官显贵的身边。他怎么可以那么做呢?他那曾经沾满石屑的工作服,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他的朴实,他的学究气,这一切都跑到哪儿去了?不,她永远不会为了得到一份定单合同而梳妆打扮成那样,头戴帽子、脸蒙面纱地去拜见什么部长大人!尽管如此风光过后的她现在依然没有得到什么合同和预付款。要知道妹妹路易丝就要结婚了,而父亲早就没有了经济能力;作为姐姐,她其实很需要一笔钱来给她当嫁妆。还有她的《沙恭达罗》,她早就想把它铸成铜像了。还有她的雕塑室,眼看又到了交租金的日子。……

他抓住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说:“我累了,卡米尔。我真的太累了。”

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椅子上,喝着冰镇的柠檬水,他找到了好久没有体验过的寂静与和平。卡米尔冰凉纤长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还带着他熟悉的味道……望着她,他不想隐瞒任何东西,他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倾诉自己的失意,自己的痛苦,自己的不被人理解。

原来,在南希举行的《洛兰雕像》揭幕仪式上,他的作品受到了无情的攻击、嘲笑和抗议。很显然,没有了卡米尔的罗丹,也同时失去了创作灵感的源泉,看看他那几匹奔马的草图就知道他必然会失败了。可是这对“雕塑大师”罗丹先生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卡米尔无语,她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彷徨过,放弃过。可是,除了安慰,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自己也刚从生活的泥潭爬出来啊!她只有尽可能地挑选字眼,重新给他力量,给他希望,给他信仰,给他生命:“罗丹先生,这有什么关系呢?您还记得您的《青铜时代》吧?打那时候起,对您的批评就没有真正地停止过,您又何必为它伤心呢?除非您告诉我,之前那些虚浮的夸奖已经让您飘飘然了。”

罗丹先生注视着卡米尔,心中充满羞愧和赞赏,她果然最了解他。

“您不是常常跟我说要耐心、耐心、再耐心吗?不要再耿耿于怀这些无聊的琐事了,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

就这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静静地坐在房间的阴凉处,享受着生活的片刻安详和清闲。这时候,他们不再是两位大名鼎鼎的雕塑家,而仅仅是两个在长途跋涉的旅途中走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对面墙上的身影画出人世间最完美的和谐。

“这是什么?怎么捆扎得像一根滑稽的红肠?”卡米尔的视线落到罗丹刚才带来的一个包裹上,他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哦,这是,是……是我从南希那鬼地方给你买的礼物,想……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