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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唉……

林小琴再也忍不住了。她悽然唤声肖姐,就抱着老师很克制地抽泣起来。

几年了,姑娘一直压抑着对父母和兄长的思念之情,从来不在人前流露出内心的悲伤。不想今天遇着的老师竟是母亲的学生,倘若不是在教室,她便会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老师也感觉到场合不对。

劝慰勉励片刻后,老师提议去自已家。

学生很想去看看老师的家,点头答应了。

老师说,我家中还保留着好多师生们在一起的照片哩,给你看看!

哦,有我妈吗?

那还用问?!

我还保留着你妈当年主编的数学讲稿和教学笔记呢,这些你肯定喜欢!走吧,现在就去,呵?

老师一片真情,且是一种不可违抗的神态。

林小琴抹掉眼泪,打起精神,就回家似地,跟着老师走了。

路上,老师告诉小琴说,自己毕业后分在外省,是76年底被张明瑞校长点名调入水电学院的。

老师还告诉小琴,说回来后曾去你妈妈的学校打听过,知道人已不在了,家也沒了,但谁也说不清她女儿林小琴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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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七舍3楼,可以说是7601班的“独立王国”。

在这个“独立王国”里,什么时候也是学校安静得最晚的。因为这里住着哈哈,也住着闲不住的一帮子大男人啊!

“小广播”和“业余华侨”、“肉絲”,来自广东电力企业,本身就是带薪上学,虽说每月只有32元或38.29元工资,但这与非带薪上学的同学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了。这几个小子动不动就上街吃馆子,平常还抽烟,在宿舍里也是零食不断。若嫌学生食堂伙食差了,哥几个一吆喝就奔教工食堂去咪西地干活了。那陣式,那派头,恨得另一帮小子直咬牙。

“小广播”是名副其实的小广播,个儿小,人也瘦,总爱串门凑热闹打听事,嘴巴快得自已管不住。他本名肖广博,打从哈哈喊成“小广播”,同学们就不爱叫他大名了,只叫“小广播”。

“业余华侨”邓建军祖籍马来西亚,总爱穿西装戴墨镜,作业一完就四处转悠,看上去真象是华侨,而不是学生。

“肉絲”本名尤谦士被哥儿们忘了。一次去餐馆,他把辣椒炒肉絲说成“那糟巧又稀”,令人喷饭。他讲的广东普通话的确太臭,哈哈说你别叫什么尤谦士了,就叫“肉絲”。

“党代表”曾益来自广东农村人民公社,是中学教员。他在中学就是党支部委员,因此来校后就被选为7601班党支部书记。他身高1.83米,却象是营养不良,体重只有130斤。他为人厚道,肯帮人,却不苟言笑,加之他是“党代表”,同学们轻意不与他套近乎。他自学底子好,又一直在教学岗位,上课做作业不吃亏。如做人一样,他的成绩总在全班稳居上游,却从不在功课上面与人争第一。

上海来的“篓子”吴庆元,虽不带薪,却是家庭殷实的小少爷。他的床顶有个皮箱宛若百宝囊,什么时候开启时都能取出好吃的东西。他最宝贝的是巧克力,非有女生来舍或自觉可喜可贺事发生时轻易不拿出来,即使拿,给多给少那也是要看人的,有些吝啬。他那“篓子”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人高马大,又长得黑黢黢的“坦桑尼亚”谭尚甲,为人善良却脾气倔,入校最早与哈哈认识,就认准哈哈做大哥似的,除了哈哈谁也指挥不了他。他爱打蓝球当边锋,自已却学艺不精老怪人家传球不到位,输了球不肯检讨。急了就翻眼睛,一副跟人拼命的架式,好多人怕他也不惹他。

“回回”刘诚却是个活宝。他爱参乎事,尤爱打抱不平,谁对谁错他不弄清白不肯罢休。女生有难事最喜欢找他。有一回他只身帮女同学去应付威逼算账来的男友及俩哥们纠缠,虽处一比三的劣势,他却赢了。他光荣挂彩,却使女同学从此摆脱纠缠可安心读书了。当然啦,这一英雄救美的行动,为他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属地河南的“老乡”季大民,是7601班最能吃也最能睡的主儿。这小子个不高,也不胖,但结实地了不得。每天早晚,他都用凉水洗澡。去食堂,他总是头一个拿着脸盆似的碗去,打的饭菜无论好坏,呼呼拉拉三下五去二全灌进嘴里,谁吃不完的只要问他,他不嫌脏,保证帮你消灭干净,俨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相儿。学校吹熄灯号了,他一伸懒腰倒头就睡,不到一分钟就鼾声如雷。他同舍的人怕他,都一个个求人塞到别的房间去了。有一天食堂加餐,每人半斤粉蒸肉,很肥的块块,男同学狼吞虎咽全干光了。女同学其实也挺想吃但怕人笑活,就装模作样说要貢献出一部份请客。“老乡”巴不得,竟端着碗分头找女同学讨,结果弄回来一大堆。好傢伙,这“老乡”竟在众目暌睽之下,美滋滋地把一堆肥肉全吃干净了。吃完还拿着那盆去接自来水,咕咕地喝了几大口哩,看得同学们膛目结舌。

“老工人”郑富生,是一位已在四川小企业工作了10年的同学的尊称。他老实本份,早已是孩子他爹。他的学生生活平静,大哥式地从不与小伙子争长论短。

班里有一位部队高干子弟,自鸣清高,同学们都懒得理他。

“次品作家”王朋之,他之不闲似乎不在学业。除了上课,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把剩余的精力都花在了方格纸上。从武大图书馆借来一大堆世界文学名著,天天晚上躲在床上看个沒完,集体熄灯后就用电筒照亮。什么诗歌啦散文啦小小说啦,甚至电影文学剧本,写了一大摞。他把这些东西宝贝似地包裹好寄出去后,不久被退回,退回后他又换地方寄出去,似乎乐此不疲。这样地折腾久了,就被哈哈封了个“次品作家”的雅号。

7601班当然还有其他男生。譬如林芒,他来自武警水电部队,被哈哈称作“解放军”。他个儿不高,长相不出众,加上他平常总不哼不哈,在班里属于有他不多无他不少的角色。班里其他同学,无论现在和将来,都与我们的主人公哈哈、林妹妹或次品作家们少有瓜葛,也就不提了。

值得一提的学校的学生生活,尤其是学生食堂伙食。

整个七十年代,中国人都处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岁月里挣扎,城镇居民就业率高,但工人收入微薄,除却“国营”商场、粮油店、肉铺、食品店之类少得可怜的数家,再无其它市场。老百姓守着凭票供应的日子,举步维艰。

水电学院的学生食堂,实行的是票证制,每人每月花钱买饭菜票,每天分早中晚,餐餐撕票打饭。

每到开饭时,可容数百人的大厅内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宛若打仗一般。同学们敲着碗、端着盆,齐往一个封闭的入口挤。

大师傅们则在长方型案台的三五个大饭桶或方菜盆后端坐着,手拿一个大铁勺,见人伸碗就在木桶或菜盆里捣鼓几下。撑勺者个个技术精湛,那勺子伸进去沉,捞上来的东西也沉,可就在你满以为这次走运的窃喜之时,执勺的手却像发羊角疯似地抖动了,你眼睁睁望着可到碗里的好东西,却又落在盆里去了。

当然啦,撑勺师傅打菜还是用了眼晴的,见男见女,或喜欢、或不喜欢,就或多或少地咣噹一下,将你打发。不管情愿与否,打着了饭菜的同学必佰随着人流,涌向出口去交票。然后呢,你才算自由了,或三五成群在厅外围蹲、或也走边吃回宿舍,但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食堂油水少,同学们吃了这餐就盼下餐,天天感觉饿得不行。因此每逢开饭,一个个都像从饿牢里放出来一般,那吃像和谗样儿,形成校园一景。

学生们最盼望的日子,莫过于食堂加餐。每逄节日,同学们才有此荣幸。

有一回,7601班男生集体商议以加塞法逃票,“混水摸肉”,居然成功:十几个小子美滋滋得到一份红烧肉后,就故意吵吵嚷嚷着朝出口处疯挤,弄得验票者左顾右盼、应接不暇,其中有四人就没交票混出来了。然后,四个人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空碗,心安理得似地重新去入口处排队,又打了四份红烧肉。

不过,这样的美事只发生三起。食堂后来把关严了,7601班的坏小子再没讨着便宜。

于是就又有人在汤桶里打青菜的主意。食堂大厅里,中晚餐一般都放置着两三个大木桶,里边盛着菜汤,供学生饭后用。“小广播”和“肉丝”一伙,饭前就去木桶里抢菜,可汤多菜少,勺子在里边搅动着,怎么也捞不着内容。经反复琢磨,“肉丝”居然取得了成功:俟汤桶内的汤处于静止状态时,将勺子轻轻置于桶底,然后轻轻地、稳稳地上移、上移……。于是嫩嫩的青菜就盛满一勺了。

“肉丝”好得意,他每次饭前都自带个小脸盆样的盆子,在大厅里捞取“战利品”,然后与哈哈他们分享。

学习苦,伙食差,同学们随遇而安。

那年月,想洗澡得用暖瓶或铁桶去开水房打回宿舍将就,想买件衣服想吃顿好的得捣腾几趟公汽,校园生活过得挺不容易。但天南地北一帮子聚在一起,熟了,彼此了解了,也就彼此习惯了,喜怒笑骂乱哄哄,闲暇总能寻到些许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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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暑假快到了。

半年时间就只能写信或打几个电话,同学们心早飞了,今天你上街明天他上街,都在尽自己的能力忙乎着买点湖北特产,打算拎回去馈赠亲友。

哈哈与林小琴,入校时是二级工,也都享受带薪待遇,算学生里的“富人”。

哈哈是精神苦恼,经济上无忧。

林小琴父母评反,国家在经济上有补偿,她自已每月有38元工资,生活条件也还宽裕。